李文彬說著又繼續補充道。


    “不過蔡sir,我是尊重你做的一切決斷的。


    和你說這些,不是代表我想抗拒你的命令,現在警署外邊圍了這麽多的記者和市民,等著讓我們警隊拿出逮捕何耀宗的證據出來!


    我隻想請你在我放人出去之前,先把外邊這些示威的人群給安撫好了,也不至於讓我們警隊的名聲陷入一片狼藉!”


    蔡元祺繞過自己這個o記主管去辦社團的大案,本就讓李文彬有一種被排斥的感覺,心中自然不爽。


    他李文彬在o記兢兢業業這麽多年,自問自己沒有任何站隊的趨向,他隻忠於警隊,忠於港島差佬維護秩序的基本理念!


    但正因為如此,在這種關鍵時刻,他就這麽被警務處的這些長官給排斥了!


    這怎麽能叫他不寒心?


    半個小時後,關押何耀宗的那間班房內,o記這邊‘強行’安排了社團律師進來與何耀宗見過麵了。


    前來與何耀宗碰頭的是師爺蘇。


    警隊辦案,歸根結底還是要講究流程。


    抓何耀宗進班房需要一個名正言順的理由,需要開具拘捕令。


    那麽現在局勢失控,收不了場了,同樣需要名正言順的流程將何耀宗‘送’出去。


    隻是何耀宗沒有想到,這群撲街連一天都撐不住,蔣天生那邊還沒有什麽動靜,真正的殺招還沒來呢!


    這就要把自己放出去了?


    當師爺蘇離場,李文彬進入班房的時候,何耀宗已經穿好了外套,重新紮好了皮帶。


    “你怎麽還不出去?”


    李文彬依靠在班房門口,靜靜審視著坐在鐵板床上的何耀宗。


    何耀宗把手伸向兜裏,翻出了兜袋。


    “他老母的,把我煙收走,搞得我出門連支潤喉的東西都沒有,李sir你是不是該賠我一包?”


    李文彬知道何耀宗是在等自己過來,他沒有多說什麽。


    跟著伸手探向口袋,從裏邊摸出了一盒拆封沒多久的紅萬,丟到何耀宗跟前。


    同時說道:“為了港島的秩序,我什麽都可以忍耐!


    如果你夠聰明,回去就該鳴金收兵,然後謀劃自己的後路。


    不要以為你站在了輿論的製高點,就可以為所欲為,你是鬥不過港島警隊的!”


    何耀宗冷笑一聲,隨後拿起李文彬丟在鐵板床上的那盒煙,取出一支叼在嘴裏,又走到李文彬麵前,問他要了個火。


    “李sir,方便借個火嗎?”


    李文彬猶豫了一下,隨後從兜裏掏出了打火機。


    何耀宗接過火機點燃了,深吸一口,頓感整個人都舒坦了起來。


    他的煙癮著實不少,被關在班房裏最痛苦的事情,就是不能自在的抽上一口煙了。


    點完煙之後,何耀宗順手把打火機收進了自己的口袋。


    而後不等李文彬開口,他便繼續說道。


    “李sir,如果我沒有猜錯,你們前腳放我出去,後腳就準備開具拘捕令,好正式抓我回來是吧?”


    “知道你還問?還不趕緊回去息事寧人?”


    李文彬眼神閃爍,開口道。


    “我其實是很想把你再抓回來的,但是我又不得不佩服你做過的一些事情!


    至少比起不少社團的王八蛋,你是真的肯修安置房給那群走投無路的市民。


    單是這一點,我就有不想為難你的理由!”


    “隻可惜你不是警務處處長,很多事情你說了不算。”


    何耀宗叼著煙,笑著看了眼李文彬,旋即沒有再去多說什麽。


    有些話,和李文彬說了也沒有什麽意義。


    此時警務大樓外邊,比起之前在利園的時候,九龍城寨的那些住民顯得安分多了。


    不過現場也是一片人聲鼎沸,上千人圍在警務總部大樓外邊,為一個社團龍頭討要說法,這簡直是港島開埠以來的頭一遭。


    就連濠江那些專門辦馬經的雜誌社,也派記者過來采風,搞得警隊和城寨居民兩夥人都極為克製。


    哪怕是常年蝸居在城寨的街坊,也知道這群記者手中的筆,有時候比刀子更為可怕。


    o記a組,廖誌宗的辦公室內。


    廖誌宗正帶著一群組員,做今晚下半夜的行動部署計劃。


    “現在接到警務處的命令,當務之急,是驅散暴動的市民,繼續看管好和聯勝的各個檔口。


    隻要他們不大規模挑事,就先不往差館抓人了!


    等到何耀宗離開警署,但凡和聯勝的地盤還有什麽風吹草動,那我們o記就可以名正言順拿人!


    記住,我們a組接到的命令,是直接盯死何耀宗,幾萬人的社團,隻要有一個承認何耀宗是和聯勝的龍頭,他這次都脫不了幹係!”


    一直沒有什麽存在感的陳永仁忽然開口了。


    “廖sir,這件事情……李sir他有知道嗎?”


    廖誌宗的臉色頓時沉了下來。


    他睇向陳永仁,冷語道。


    “陳永仁,這是警務處親自下達的命令,你覺得一定要讓李sir知道?”


    陳永仁訕笑了一聲:“廖sir,我隻是證據不充足的情況下,就貿然……”


    “好了!你注意自己的身份!


    今晚在銅鑼灣那邊,我哋o記已經有一位高級警司因公殉職了!


    你要是真的為警隊的著想,現在就該全力以赴配合上邊的行動指令,維護好警隊該有的尊嚴!”


    陳永仁聽到這番話,隻覺得心中有些五味雜陳。


    他當年在警校還未畢業,就被警隊高層相中去做了內鬼。


    在尖沙咀盯自己老豆開始,一路盯到倪永孝,再到倪家覆滅,又繼續盯了幾年韓琛。


    十年光景彈指而過,每一次以臥底的身份幫警隊做事,都沒有幫警隊拿到什麽致命的證據。


    以至於他要日複一日重複暗無天日的臥底時光,最後還是和聯勝那邊快刀斬亂麻,才得以讓他重見天日!


    他十年的臥底生涯,在警隊這次對付和聯勝的方式前,顯得像是個笑話。


    如果警隊能像今日這般,拿出對付和聯勝的手段,去對付倪家,對付韓琛,他何至於要過十年那種人不人鬼不鬼的日子?


    廖誌宗也許是看出了陳永仁的心事,他幹咳一聲,開始放緩語調。


    “阿仁,我們o記這群人,不少都是李sir帶出來的。


    本來我之前,也是想全力配合李sir,為這起事件尋求一個更好的解決辦法。


    但是李sir這人隻重秩序……唉,我和你說點實際的吧!”


    廖誌宗說著丟下手裏的材料,踱步走到了陳永仁跟前。


    他審視這個在o記並不怎麽受待見的差人一眼,又開口道。


    “就在今天晚上,我親眼睇到我哋o記的何國正警司,在利園門口被車撞死!


    各位同僚兄弟,我敢保證,這是你們這輩子都沒有見過的慘狀。


    何sir半截身子,都被撞成肉泥貼在那株老榕樹上,最後殯儀館的人前來斂屍,沒有奈何,是連著樹皮一起刮下來裝進屍袋裏頭的!”


    廖誌宗這番話出口,不少人都齊刷刷抬起了頭。


    見狀,廖誌宗繼續說道。


    “我剛才說要維係我哋港島警隊的尊嚴,為得是那般?


    一個o記的高級警司,就這麽在大庭廣眾之下,被車撞死!


    各位捫心自問,我們o記的差人在他們眼中算是什麽?還有權威嗎!”


    這番話,聽在其他人耳中是什麽效果,陳永仁不知道。


    但聽在他的耳裏,還是沒有任何的說服力可言。


    當初倪家用汽車炸彈炸死陸啟昌,在北角把黃誌誠丟下樓,同樣沒有見到警隊有如此激烈的反應。


    警務總部大樓,何耀宗是由李文彬親自陪同出來的。


    守在門口的那群‘刁民’久久不願退散,李文彬無奈,隻得陪同何耀宗出來,至少暫時維護住警署的體麵。


    見到何耀宗出來,一群城寨的居民頓時激動起來。


    “何先生出來了!”


    “媽的,你們這群媒體的記者快來看啊!


    港島警署與地產商勾結,為了維護港島地產的體麵,隨便就能編織罪名,抓何先生這種大善人進班房!”


    “冚家鏟,這就是所謂的亞洲最安全的城市!


    蛇鼠一窩,我哋底層市民還有什麽活路?”


    ……


    一道道聲音,讓李文彬感覺如芒在背。


    他不知道這世道是怎麽了,一群所謂的市民,站在警務總部大樓門口,當著一眾記者的麵,口口聲聲咒罵他們這些維護秩序的差人,卻對一個社團分子奉若圭臬。


    而警務處的那些大佬們,把事情攪大收不了場之後,更是縮起腦袋躲在辦公室,讓他們o記出麵擋風擋雨。


    一時間,李文彬悲從心起,但還是耐著性子,朝何耀宗說道。


    “以前你在九龍起家的時候,我也沒有過多去為難你。


    今晚就當是你賣個人情給我,先把城寨的這些居民勸返回去吧!”


    李文彬這番話說得真誠,何耀宗答應地也非常利索。


    他讓李文彬去找門口維護秩序的差佬,要了個擴音喇叭。


    旋即潤了潤聲,拉開了大門口的警戒線。


    麵對一群激動的人群,何耀宗潤了潤聲,旋即把喇叭湊到了嘴前。


    “街坊們,感謝你哋不忘我何耀宗!


    作為恒耀置業的董事會成員,我很榮幸,能為你們這樣一群可敬的街坊,貢獻出一份我力所能及的力量!


    現在我可以再度承諾,隻要我何耀宗還有一口氣在,隻要恒耀置業不倒,後續城寨這邊的安置項目,我一定會繼續承辦下去!


    今天你們這個情我記下了,後續,我會繼續在力所能及的範圍內,為大家謀一份生計,我可以保證,昔日在城寨遭受的苦難,以後決計不會在你們身上重演!”


    千人的歡呼聲,頓時響徹夜空。


    記者的快門聲不斷響起,早有記者蠢蠢欲動,隻等激動的人群退散,他們就要上前,去拿一手的采訪資料。


    李文彬見勢不對,連忙湊到何耀宗跟前,低聲提醒。


    “叫你來驅散人群,不是叫你來選議員的!


    不該說的不要說了,你還想不想離開警署了?”


    何耀宗瞥了李文彬一眼,沒有做任何應答。


    他隻是拿著擴音喇叭繼續說道。


    “既然這麽多媒體的朋友都過來了,我也想就我為什麽被差佬帶進差館,做一個解釋!


    警方是以我暗殺洪興社龍頭蔣天生的名義,把我帶進差館的。


    不過個中不少的內情,我卻是比誰都清楚!


    實不相瞞,蔣家那邊,已經和我有過聯係了,刺殺蔣天生的凶手,根本不是在差館裏羈押的那個!


    所謂凶手指證是受我委托殺人,根本就是港島政治部自導自演的一出戲,目的就是為了拖我下水!”


    此話一出,不單是人群炸開了鍋,就連李文彬也是臉色大變。


    有記者再也按捺不住,一馬當先衝了過來。


    一瞬間,好幾支話筒遞到了何耀宗的跟前。


    “何先生,你說凶手另有其人,那真正的凶手現在在哪?”


    “何先生!你說政治部自導自演了這一出戲,那你能解釋一下政治部的動機何在嗎?


    他為什麽要拉你下水,費盡心機搞這樣的事情,對你來說有什麽好處?”


    “何先生,據我所知,政治部雖然隸屬於港島警務處管轄,但真正的管控部門卻是大英的軍情五處!


    如果真如你所言,政治部往你身上潑髒水,我們是不是可以認為,政治部這邊包藏禍心,要馴化港島的社團?”


    一群記者雜七雜八的問題,何耀宗根本沒有聽進耳裏。


    唯獨那個直言政治部包藏禍心的記者,讓何耀宗不免高看了一眼。


    何耀宗看向了那個記者,發現其隻不過是一個和自己年紀相仿,滿臉銳氣的年輕人。


    “這位朋友,你是哪家報社的?”


    “我是檳城光華日報的記者!”


    “原來是馬來西亞的朋友,你這個問題問得好。”


    眼見何耀宗順著話題,是真的敢去接,李文彬當即急了。


    他原本隻是送何耀宗出來,解散一幹圍在警務大樓外邊的市民的。


    但是現在事態的失控,已經遠遠超出了他的掌控。


    他知道像他這種警隊高層人員,是免不了要講政治的。


    但有他在場的情況下,政治絕不能在一眾媒體記者的鏡頭麵前妄言!


    正當李文彬準備采取強製手段,‘送’何耀宗出去的時候,一件讓所有人意想不到的事情發生了。


    砰——


    一聲清脆的槍聲,劃破了夜空的天際。


    李文彬堪堪走到何耀宗跟前,剛好拉扯何耀宗的時候,一顆子彈剛好擦過何耀宗的手臂。


    也幸虧是這一下拉扯,導致本該打在何耀宗心髒部位的子彈,隻是造成了少少一點擦傷。


    而這一幕,正好被一眾記者的鏡頭如實記錄了下來。


    旋即,何耀宗睇見了此生最為讓他動容的一幕。


    一幹反應過來的城寨居民,開始不要命的撲倒他的跟前,將他團團圍住。


    一個個試圖用自己的血肉之軀,去為何耀宗鑄成一道可以阻擋子彈的人牆!


    “保護何先生!”


    “我屌你老母啊!你們警隊是吃幹飯的?


    槍手都追到你們警隊總部來了,廢柴!”


    “你和他們這些差佬說這些?保不齊就是政治部的人下的黑手!”


    ……


    何耀宗被死死地護在人群之中,一時間,他對這群城寨的居民有了一番新的認知。


    抿心自問,以往他幫這群人,都是為了自己的私利。


    但是在城寨的這些居民看來,這就是何耀宗的一番赤誠之心!


    自打港島所謂的‘重光’以來,九龍城寨,就一直被視作是一個藏汙納垢的飛地。


    幾代城寨人被困在其中,始終衝不破那道無形的牢籠。


    他們享受不到任何該有的福利,港府為他們做過最大的事情,就是每天都有環境署的人派車過來,看看城寨裏頭有沒有要拉走的屍體。


    直到‘中英聯合聲明’發布,城寨的拆卸工程才提上了進程。


    但即便如此,他們也隻能獲得每個月按時繳納廉租屋租金的‘福利’。


    現在有人站出來,告訴他們免費為他們修建千尺豪宅,會為他們提供生活保障,甚至讓他們的後代,有機會坐在學堂念書。


    這怎麽能讓他們不去傾盡全力,守護何耀宗的安危?


    欠缺法治管理的城寨居民,最為信奉的就是人情味。


    何耀宗現在算是明白了,為什麽狄秋寧肯把地契爛在手中,也要傾盡全力去為城寨的這些街坊謀一條尚可的後路。


    人與人之間,不能一味的以利益權衡,還是需要這麽一點人情味的……


    李文彬被擠出了人群之外,隻是在竭力呼叫增援,要把打黑槍的槍手揪出來。


    他現在管不了什麽政治部不政治部的,這種事情就是黃泥巴掉進褲襠裏,不是屎也是屎。


    如果不把槍手揪出來,他都能想到明天早上滔天的輿論,都能直接把他們警隊淹死!


    隻是軍器廠街上,早已圍滿了混亂的人群,哪有他們這些差佬衝出去的機會。


    再看這些暴民,一個個紅著眼眶,恨不得把他們這些差人生吞活剝了一般,一時間叫李文彬不知道如何是好。


    良久,他也隻得拿出電話,找了個地方躲起來,打給了警務處處長蔡元祺……


    開槍的槍手早已乘車離開了這邊。


    開車的是邱剛敖,坐著車後座的是打靶仔。


    “快點哦,趕緊上船把這支槍沉海,我心裏才踏實!”


    打靶仔抱著個釣魚包,裏邊裝著的是剛才他用過的狙擊槍。


    邱剛敖一邊加速朝著北角碼頭那邊駛去,一邊開口道。


    “一百米以上的距離,又是在晚上,你說開槍是真的敢開槍啊!


    兄弟,你就不怕槍子打偏,真的傷了何先生?”


    打靶仔一臉倨傲之色。


    “何先生信得過我,才交代我做這件事情的。


    區區一百米夜間靶算得了什麽?這我要是把槍子打偏,下一槍我就直接開在自己腦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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