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六點。


    當蘇義和老鄧開著車,載著馬德順前往東郊廢棄公園的時候,雷隊長打來了電話。


    蘇義很少接到雷隊親自打來的電話,上一次,還是雷隊和父親在外麵喝酒,父親喝醉了,雷隊打給蘇義電話,讓蘇義去接父親的時候。那應該是在半年之前。


    在工作上,雷隊從未給蘇義打過私人電話。


    這算是第一次。


    蘇義猶豫到最後,還是接聽了。


    他本沒想接聽,因為他不想和雷隊撒謊,但他也不想雷隊用命令來壓製他,讓他回去,如果他不回去,那就是違抗命令。蘇義雖然做事比較直,也比較一意孤行,但他從來不違抗命令,上級下達的命令他都是聽從的,在他看來,這是身為一名警察,應該有的天職,應該有的擔當。


    他可以和雷隊頂撞,當然,在別人看來是頂撞,其實蘇義自己覺得,就是單純的討論。他可以不像別人一樣對雷隊點頭哈眼,極盡諂媚之能事,但他不會說直接違抗雷隊的命令,這是不行的。蘇義骨子裏不是這樣的人。


    “蘇義,說好的開會,時間已經到了,你們人呢?”雷隊長的聲音很緩慢,語氣中帶著一絲嚴肅。


    “我們正在出外勤。”蘇義說,語氣一絲不苟,“在去往東郊的路上。要不,等我們回來之後,再向他們匯報吧。現在時間有點緊,我們剛收到一條線索——”


    “你的意思是讓我一個人和他們開會?”雷隊打斷了蘇義的話,略微提高了音量。


    旁邊開車的老鄧一直在豎起耳朵聽,此時聽到雷隊忽然加重了語氣,他立馬減慢車速,將車駛向邊道,好方便隨時停車。


    “我們會盡快返回警局。”蘇義頓了頓,又說,“確實有一條重要線索,我們是在六點之前出來的。”


    雷隊長在對麵沉默了片刻。


    蘇義不知道這沉默意味著什麽,雷隊不掛電話,蘇義自然不能掛電話,這點起碼的尊重他還是要留給雷隊的。


    在沉默了許久後,雷隊才說:“行。”


    聽到這一個字,老鄧不由地呲了呲牙,車速又加快了一些。


    蘇義也是輕籲了一口氣,他生怕雷隊讓他直接返回,其實直接返回是應該的,雷隊如果這樣要求也沒錯,但雷隊卻沒有這麽做,而是在考慮之後,又給了他們一次機會,雖然,這一次機會,時間隻有一兩個小時。


    “我們會盡快的。”蘇義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說了出來,“感謝雷隊。”


    “不用感謝我,要感謝,就感謝你自己,如果不是你自己的堅持和毅力,這件案子根本不可能讓你們查這麽久。要記住,這不是練兵,也不是演戲,這是實戰。”雷隊聲音鏗鏘有力地道,“對於我們警察來說,破案雖然是職責所在,大家也都想在第一時間盡快破案,但是,要謹記,任何時候,都要做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情,否則,不僅耽誤了自己,也耽誤了別人。明白嗎?”


    “明白,雷隊。”蘇義道。


    “行了,去吧。對了,注意安全,如果需要支援,隨時和警局聯係。”雷隊沉聲道,“安全比什麽都重要。”


    “好的,雷隊。”蘇義不由地露出了一抹笑容,這是輕鬆的笑容,也是感激的笑容。


    “先這樣吧,我去和他們說一聲。”雷隊主動掛斷了電話。


    蘇義長籲一口氣,如釋重負一般。


    老鄧緩慢踩油門,加快車速,咧嘴笑道:“我算是發現了,雷隊真的很疼你,都這種時候了,還關心著你呢。”


    蘇義搖了搖頭,沒有說話,扭頭望向窗外,臉上卻是露出一抹自豪般的笑容。


    不管怎樣,雷隊其實都是站在他這一邊的,尤其是麵對危機和困難情況的時候,更是如此。


    車輛疾馳前行。


    天空陰沉,雨已經停了,涼風習習,路上行人行色匆匆。


    逐漸駛出市中心之後,後座的馬德順忽然道:“兩位警察大哥,要不,你們先把我的手銬打開一下吧。你們放心,我這上有老下有小的,還有個妻子,不可能幹壞事啊,要不是太想知道我兒死去的真相,被那個家夥鬼迷了心竅,稀裏糊塗聽信了他的話,不可能誤入歧途的啊,我也從沒想過要騙你們,一切都是他的安排……都是他讓我這麽做的……”


    蘇義不想和馬德順說過多廢話,他已經聽過了馬德順為自己的辯解言辭,說來說去,還是那一套,完全沒新意。


    蘇義說道:“我們會在那附近停車,然後步行到公園,在那之前,我們需要給你安裝一個微型竊聽器,放心,他肯定看不出來,你可以聽到我們說的話,也可以隨時向我們呼救,當然,我們也能聽到你說的話。”


    馬德順疑聲道:“你們難道不和我一起進去?”


    蘇義道:“肯定要進去,但並不是一起,一起不就暴露了嗎?他肯定在門口的附近監視著。等你進去後,和他真正見了麵,我們再進去,這樣才安全,明白嗎?”


    馬德順似乎是有些害怕:“可萬一他想害我呢……”


    蘇義沉聲道:“你自己分析嘛,他害你的理由是什麽呢?他沒有理由啊。如果他想害你,之前有幾十個機會,根本沒必要等到現在,還將你約進公園裏。所以,你大概率是安全的,這點你放心,就當你不知道他就是陷害你的人,就當你依然十分信任他,懂了嗎?”


    馬德順嘴裏小聲嘀咕著什麽,嘀咕了一陣之後才說道:“那你們要時刻注意到我啊,萬一我真的被害了,我找誰說理去?”


    蘇義說道:“就算沒有我們,你是不是也要和他去見麵?”


    馬德順想了想,覺得蘇義說的有道理,他點了點頭道:“如果沒有你們,我大概率不知道他要陷害我,所以我肯定也會去……行吧,既然如此,我就當是上刀山了……話說回來,萬一他真的知道真相呢,畢竟我也幫了他這麽多,前前後後折騰了這麽久,又是裝鬼,又是騙人的,也不容易是不是?有個結果也好,至少讓我心理平衡一些……”


    馬德順自顧自地說著,蘇義沒有再理會他,老鄧也不說話,馬德順自問自答,就好像在說單口相聲,當然,是並不好笑的單口相聲。


    蘇義和老鄧開車駛出警局的時候,是五點五十五分。


    現在的時間,是六點二十,他們已經快到東郊了。


    越往郊外駛,路上車輛越少,他們的行駛的就越快。


    在六點二十五的時候,他們到達了東郊,距離廢棄公園差不多有一裏左右,他們將車子在路邊停下。蘇義下車,來到後座,替馬德順打開手銬,然後將微型竊聽器安裝在了馬德順的衣領裏麵,將使用方式和馬德順囑托了一遍,又和他說了一些緊急情況下的自救方式,然後便和馬德順一起下車了。


    下車後,他們走進了旁邊的一家衣帽店。


    蘇義和老鄧分別買了一件外套,兩人打扮成比較土氣的模樣,以防止被看出來。


    馬德順買了一頂鴨舌帽,戴在了頭上,將帽簷壓低,試圖遮住他的臉,他說不想讓對方將他的臉看得太清楚,最好是看不見。


    為了掩飾自己的麵容,他還用店家的黑色水彩筆在臉頰兩側畫了幾道,使他的臉看起來有些怪異,有些荒唐,不過,晚上的情況下,倒還好,看不太出來,隻能看到他臉上黑乎乎的,還是能起到一些遮蔽效果的。


    在店中換完了衣服之後,他們相繼走出,開始朝著廢棄公園走去。


    馬德順獨自一人走在前麵。在他的身後,隔著二百米左右的距離,是蘇義。在蘇義的身後,隔著五十米左右的距離,是老鄧。他們一前一後,跟蹤著馬德順。


    在馬德順下車前,蘇義除了給馬德順安裝微型竊聽器之外,還在馬德順的後脖頸處衣領安裝了一個微型的跟蹤器,這個跟蹤器,可以實時定位馬德順的位置,而且馬德順並不知道跟蹤器的存在。


    這是為了以防萬一。


    天空陰沉壓抑,涼風習習,路上行人稀少,空中有毛毛細雨飄落而下。


    此時的時間,是六點三十五分,由於雨天的緣故,夜幕已經提前拉開。


    在六點四十分的時候,馬德順走進了廢棄公園。


    時間原因加上天氣原因,以及最近的冤魂鬧鬼事件再次來襲,此時的廢棄公園內,已經毫無人影。公園裏燈光昏暗,兩側草叢繁盛,樹影重重,一陣涼風吹來,草木搖晃,就好像有許多人躲在暗處偷窺一樣。


    馬德順不由地感到害怕了起來,可他知道,此時的他已經走入了“監視”範圍內,不能輕舉妄動,不能表現的好像心裏有鬼一樣,他搖晃了一下腦袋,佯裝輕鬆,然後從兜中摸出煙,略微駐步,點燃,用力吸了兩口,焦躁的心神稍微緩和了一些,他繼續往前走,用餘光機警地觀察著兩側。


    這條路馬德順很熟悉,因為他兒子就埋在吳村陵園。


    這個廢棄公園雖然是叫公園,但其實並不是真正的公園,就是一處閑散之地,因為靠近陵墓,所以不會有開發商打這裏的主意,來這裏的人,大部分也都是附近的人,要麽就是膽大的來散散步,要麽就是要祭墳的從這裏路過,一般沒事的話,不會有人主動來這裏。


    其實,還有另外一種說話,就是這個廢棄公園之所以存在,其實是為了給吳村陵園打掩護。那也就是說,這個廢棄公園,其實也是陵園的一部分,相當於是陵墓的前花園一樣,隻不過從名稱上將其區分開了而已。


    在過去三年,馬德順去過吳村陵園無數次,也經過了這個廢棄公園無數次。他對這裏的道路很熟悉,即使是晚上,在沒有路燈的情況下,也可以輕易地辨別出路徑和周圍的景物。


    “在公園的最裏麵。”馬德順心裏嘀咕了一聲,“也就是最東邊嘛。那個地方靠近陵園的入口處,可以從廢棄公園的正麵進入,也可以從後麵進入。”


    馬德順信步往前走著。


    一支煙很快就抽完。


    馬德順將煙頭扔在地上,踩踏了兩下,看了一眼時間,六點四十五分。


    此時,距離他們相約的那個地方已經不遠了。


    馬德順在心裏琢磨著要不要先去等著,還是在周圍躲起來觀察觀察情況?


    不過,他很快又想到,對方的隱藏能力肯定比他高,反偵察能力也比他強,遠遠是自己沒法比的,就算是他提前躲起來都沒用,與其那樣,還不如正當光明地去那裏等著,說不定還可以打消對方的疑慮。


    想通這一點後,馬德順便也不再猶豫,加快腳步朝前走去。


    當馬德順到達廢棄公園的最裏麵的時候,是六點五十分。


    他很快就看到了那顆老槐樹,兩人懷抱粗細,在這裏已經許多年歲,雖然無人修建無人施肥,但長勢也還不錯,秋去春來,伴隨著季節的更替,每年也都會花開花落。


    馬德順走到了老槐樹邊上,圍著老槐樹饒了一圈,並未發現人影。


    “咦,還沒來嗎?”馬德順自語一聲。其實,這句話他既是對蘇義說的,也是對那名躲在暗處的神秘人說的,他相信此時神秘人肯定早就來了。


    四周靜悄悄的,沒有人影,沒有人聲,隻有偶爾刮過的風,讓周圍的草木晃動,發出唰唰的輕響聲。


    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馬德順忽然感覺有些冷,不由抱緊了雙臂。


    他下意識地朝著吳村陵園的方向望了一眼,那裏陰呼呼的,透出一股陰沉的死寂,隔著一層層草木,隱約能看見一個個隆起的墳頭就像是一顆顆碩大的腦袋一樣,趴在地上,一動不動地潛伏著。


    馬德順咽了一口唾沫,扮演過鬼的他,在這一刻,忽然心跳加快,感到了一絲可怕。他悄然往老槐樹上靠了靠,掏出煙來,想要點煙,但不知是打火機壞了,還是因為風太大的原因,點了好幾下都沒點燃。


    “啪啪啪啪!”打火機的聲音在空曠寂靜的花園中響起,顯得尤為響亮。


    越是點不著火,馬德順越是心裏著急,就好像不把這支煙點燃,他就會出事一樣。


    “啪!”地一聲,打火機終於燃了起來,火苗忽地一下竄出,差點燒著馬德順的眉頭。


    在燃燒的火光當中,一個身影悄然逼近,在馬德順尚未察覺到的時候,一根尖銳的匕首已經頂在了他的腰間。


    馬德順深吸一口氣,微微閉上雙眼,感覺著身後傳來的那股冰冷氣息。


    他知道,那個人來了。


    誰?電話裏的人嗎?


    不,不是。


    而是“他”!


    在黑暗當中,在鴨舌帽下麵,馬德順的嘴角緩緩上揚,露出了一抹笑容。


    他知道,他們的計劃終於要成功了。


    所有的計劃,到這裏,才是真正的終結。


    是成是敗,接下來,就要看馬德順的發揮了。


    笑容自他的臉上逐漸收斂,他的表情變得嚴肅而認真。


    他迅速給自己做心理建設,讓自己融入到另外一個身份裏麵。


    他,很快就不是馬德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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