駱寧回去路上,獨坐馬車裏,闔眼養神。


    眼前一幕幕,都是太後的白發。


    駱寧清楚記得,她大婚時太後的頭發還沒有白得那麽厲害。


    這段日子,太後的煎熬也許是駱寧想象不到的。隻是太後慣常情緒不外露,瞞住了所有人。


    她輕輕歎口氣。


    “人這一輩子,圖什麽呢?”她捫心自問。


    駱寧圖的,是有個郡主身份。這樣,她去了韶陽,可以震懾當地望族與官員,無人敢打她財產的主意。


    餘者,她想樹下撫琴、早睡晚起。


    想哭的時候可以哭,能笑的時候可大笑。


    內廷的女人,哪怕太後這樣位高權重,一樣如履薄冰。


    王爺對駱寧很好,他本身也非常優秀,不論外貌、能力與人品,無人能出其右。


    哪怕將來做他的貴妃,駱寧也算高攀;況且爭一爭,未必沒希望改變命運,做他的皇後。


    可,這是她想要的嗎?


    她能自負比崔太後更厲害、做得更好嗎?


    到了太後這把年紀,得失計較清楚了嗎?


    駱寧重生後,與母親鬥,為的是逆轉前世悲劇;若拚了命更改上輩子,取代鄭氏做了皇後,駱寧能得到什麽?


    自從重生,駱寧一直在往前奔,往前衝。


    她做了十八年的鬼,她接受任何事發生,頂得住喜悅、受得了失落,萬事隻求半稱心。


    可她沒想過和雍王是這種局麵。


    明明新婚之夜,他還信誓旦旦告訴她,可以讓她去韶陽的,隻要她按照他的要求做好王妃。


    一轉眼,他要反悔。


    駱寧兩輩子沒得到過太多的嗬護,她何嚐不感激他的另眼相看?


    她頭一回體會到,人生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對得起旁人,就對不起自己。


    馬車很快到了雍王府。


    路程很短,思緒卻很長,駱寧下馬車時已經收拾了心緒,麵色平靜邁過雍王府高高門檻。


    回到內院,駱寧坐在梳妝台前,由桃葉替她卸下釵環,尹嬤嬤來回話。


    “謝禮都送到了。”尹嬤嬤說。


    “晚上的席麵訂好了嗎?”駱寧問。


    上次秋蘭說,外頭叫一桌席麵,正院的下人們都賞了坐,一起陪著她過生。


    “已經訂妥,稍後就送進來。”尹嬤嬤說。


    “大廚房也要加餐,送給各處的管事;酒錢由我這裏出。”駱寧又道。


    尹嬤嬤:“也安排好了。”


    說著話,桃葉已經替駱寧拆了發髻,梳順了頭發;尹嬤嬤幫襯拿了家常衣裳,一邊回話一邊搭把手替駱寧更衣。


    更衣完畢,桃葉又把她梳通的青絲綰了個低髻,駱寧這才坐到臨窗大炕上喝茶。


    撩撥浮葉,茶水氤氳,她輕輕喝了一口才問:“王爺可回府了?”


    “尚未。”


    “桃葉,你去臨華院候著。瞧見王爺回來,向他行個禮就再回來叫我。”駱寧道。


    桃葉應是。


    何嬤嬤與秋蘭進來,拿今晚的菜單給駱寧瞧,正好聽到這句話。


    秋蘭趁機問:“王妃,你要請王爺來吃飯嗎?”


    “就看王爺的意思了。”


    “需要把王爺的寢具拿出來嗎?”秋蘭又問。


    駱寧點點頭:“拿出來吧。”


    秋蘭等人包括尹嬤嬤在內,都暗暗舒了口氣。


    傍晚時,大廚房給各處加餐了,雍王府上上下下的下人都得了賞錢;外頭館子定的席麵,被抬進了正院。


    桃葉去臨華院等著。


    而後,她跟在蕭懷灃身後,一起回來了。


    臉上藏不住笑意,高聲對駱寧說:“王妃,王爺來了。”


    駱寧便從裏臥出來。


    蕭懷灃穿著一件朱袍。大紅色袍子,衣袖衣擺處用金線繡了萬字不斷頭花紋,富貴逼人。


    正院眾人愣了愣。


    從未見過王爺打扮如此華麗。


    駱寧也呆了下。


    眾人行禮,蕭懷灃邁步進來:“都散了吧。”


    他要去偏廳。


    “王爺,咱們倆在裏臥臨窗炕幾上用膳如何?我定了席麵,叫尹嬤嬤她們也熱鬧熱鬧,咱們坐在偏廳,她們不自在。”駱寧說。


    蕭懷灃很自然轉了腳步,沒說話,直接進了裏臥。


    他視線先往床榻上掃了一眼。


    床榻上兩隻枕頭,整整齊齊擺在一起。


    臨窗大炕上,黑漆包金角的炕幾已經擺好了。


    秋蘭、秋華和桃葉三個能進裏臥服侍的丫鬟,陸陸續續端了托盤進出。


    片刻後,擺好了十二道菜,一壺酒。


    因炕幾比較小,菜特意用小碟子裝了,擺得卻格外精致用心。


    駱寧親自給他斟酒。


    日頭尚未落山,餘暉從窗欞照進來,他衣袖上的金線繡紋泛出熠熠光芒,映襯著他一雙黑沉沉的眸子。


    他端起酒盞:“恭賀你。”


    “多謝王爺。”駱寧也端起酒盞,“今日王爺替我過生,如此隆重,我深感榮幸。”


    沒有自稱“妾身”。


    蕭懷灃一口飲下酒。辛辣,回味卻莫名發甘。


    “你高興便好。你進府後第一個生辰,應該請客的。隻是最近局勢不太好,我想著你不願鋪張。”蕭懷灃說。


    駱寧點點頭:“多謝王爺連這點都替我考慮到了。我著實不願意烈火烹油。”


    蕭懷灃從袖底,拿出一把套了扇套的折扇給她。


    “……聽繡房的人說,你做了一把美人圖的團扇。天氣一日日熱了,沒什麽能送的,送你一把折扇做生辰禮吧。”他道。


    駱寧道謝,接過來打開。


    扇骨是玉竹,清白如玉,堅韌又輕便;扇麵則是冷金紙,上麵也繪了美人圖。


    是美人賞芍藥的圖。


    寥寥幾筆,活靈活現,美人風姿綽約;芍藥栩栩如生。


    比駱宥畫的高出無數倍了。


    “……這是王爺的畫嗎?”駱寧問。


    一個人不能同時擅長美人與花草。兩樣都畫得極好,又像是同一筆出來的,可能就是蕭懷灃。


    他一向是什麽都要出色。


    “是。”蕭懷灃答。


    駱寧反複欣賞,再三誇獎:“真好看。”


    “有些趕工夫,扇骨磨得略微粗糙。勉強入眼。”他說。


    駱寧心頭一駭:“整把扇子,都是王爺自己做的?”


    “這有何難?”


    駱寧:“……”


    她著實沒想到,頓了頓才說,“我不知王爺竟然還會做扇子。”


    “扇子與花燈一樣,工藝相近。”蕭懷灃道。


    駱寧再次吃了一驚:“王爺也會做花燈?”


    “會。”


    駱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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