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回去。


    從盛京城到碼頭,約莫一天路程。沒什麽急事,蕭懷灃吩咐不用趕夜路,在小鎮客棧歇腳。


    客棧裏外都是雍王府侍衛,做普通隨從打扮。


    三人下了馬車,侍衛提前叫店家準備好了宵夜。


    “……王爺,我有件事想跟您說。”駱寧突然開口。


    方才在碼頭,可能是寒風凍了,也可能被鬼魅魘著,駱寧生出一種“人生無趣”的沮喪。


    直到半碗熱湯麵下肚,她又恢複鬥誌。


    很多事要操心。


    “說吧。”蕭懷灃一邊吃麵,一邊回答她。


    聲音平穩。


    “我想讓阿宥從春山書院離開。”駱寧道。


    駱宥和蕭懷灃從麵碗裏抬頭,一起看向她。


    “我知曉春山書院不錯,將來有機會踏入麓山書院。可麓山書院是裴家的,我想阿宥能清淨念書,不受瑣事幹擾。”駱寧說。


    遠離裴氏,是駱寧所慮之一。


    她之所以這麽決定,還因為雍王登基後會開科舉。


    到時候,書院的舉薦就沒那麽重要,各憑本事。當然,書院的學子們還是占優勢,因為他們的學識更紮實。


    駱寧是希望弟弟做文官。


    想要振興門庭,武將的路更難走。


    手握重兵的,除了雍王自己,就是他大舅舅,以及鄭皇後的親叔叔申國公。


    ——將來,一個是他母舅,一個算是他外族,沒有太多機會給駱宥。


    反而是文臣,不少人被破格提拔,比如說不到三十歲的丞相謝箏庭。


    駱宥又不討厭念書,這條路他走得通。


    他沒必要守在書院。


    他的丫鬟春芝是死在春山書院門口的。


    駱寧有時候想想,若是她遭遇這件事,每次進出書院,心口都會疼一下。對駱宥而言,何嚐不是一種折磨?


    他懂事,知曉機會難得,又盼著出人頭地,將來不再受人欺辱,故而什麽都忍了。


    “……王爺,您可有好的地方,介紹阿宥去讀書?”駱寧問,“我聽說,宮學好像不錯,貴胄子弟不少人在宮學讀書。”


    “宮學如今凋零得厲害。”蕭懷灃說。


    宮學,是貴胄門第派自家公子、小姐,來陪伴宮裏的皇子、公主讀書的。


    雖然太子不在宮學,蕭懷灃等兄弟四個也不在,可他父皇還有其他妃子生的兒子們。


    父皇駕崩,大部分的兄弟都去了各自封地。


    兩個沒成年的,在宮學裏晃蕩,不太成氣候;公主那邊,也還有兩位尚未及笄。


    而現在的皇帝,他要是身體好,做太子的時候就該有皇嗣,他的兒女可以接上宮學的空缺。


    偏偏,他沒有。


    他隻有兩位公主、一位皇子,都還沒有到啟蒙年紀。


    故而宮學現如今是三天打魚兩天曬網。


    曾經最繁盛的時候,宮學男女學生有七十餘人。


    “崔氏族學也龐大,要求嚴格。我去同二舅舅說,你弟弟可以去借讀。”蕭懷灃道。


    皇族子嗣斷層,門閥大族可沒有。他們的子弟還是要念書的。


    麓山書院網羅天下學子,崔氏等門閥卻提防他們,並不會把自己孩子送過去。


    駱宥認真聽著。


    “……大姐姐,我能帶上周淮嗎?要是我不在書院,他也不想。他寧可回家混族學。”駱宥道。


    駱寧看向蕭懷灃。


    “可以。”


    駱宥立馬表態:“那我願意換個地方讀書。王爺放心,我絕不會給您丟人。”


    蕭懷灃微微頷首。


    事情說妥,駱寧鬆口氣。


    “吃飽了嗎?”蕭懷灃問她。


    駱寧碗裏的麵都坨了。她談不上多挑剔,但極少虧待自己:“吃飽了。”


    “去睡吧。”他道。


    小鎮的客棧很舊,後院住客,隻四間客房。


    王府侍衛重新收拾,鋪上了自己帶過來的鋪蓋卷,但他們隻準備了兩間客房。


    駱寧看一眼,很貼心說:“王爺,我打地鋪吧。”


    蕭懷灃:“你睡裏側。”


    駱寧沒和他爭搶。隻要情況對自己有利,駱寧對他的話言聽計從,也不管他是不是說反話。


    她爬上床。


    兩人都是和衣而睡,懶得脫衣裳,反正隻是隨便小憩,很早就要起來趕路。


    油燈的燈罩被熏得黑漆漆,罩上之後,房內一片漆黑。


    床底有些動靜。


    駱寧忍不住開了口:“是不是老鼠?”


    蕭懷灃手指微動。


    暗器發出,再揭開燈罩去瞧,果然是一隻死老鼠。


    駱寧又說了話:“要不別管了,一夜不會臭。”


    蕭懷灃:“……”


    王爺在邊陲七年,過慣了苦日子,爬起來把死老鼠從後窗扔出去。


    他無所謂。


    駱寧好像也不是很介意。


    蕭懷灃就想,要是將來自己還要去邊陲,可以把她帶上……


    帶上做什麽呢?


    她又不會武,又不通兵法。


    蕭懷灃重新罩上燈罩,駱寧又開口了:“王爺……”


    “你又怎地?”他問。


    聲音冷酷,駱寧感覺他眉頭都蹙起來了。


    “……我以為您也睡不著,想說句話。我新婚這幾日,沒見到長纓大將軍。”駱寧道。


    蕭懷灃:“它平時不在正院。”


    “回到王府,我可以同它玩嗎?”駱寧又問。


    蕭懷灃:“可以。能睡了嗎?不許再說話。”


    駱寧果然閉嘴了。


    蕭懷灃睡不著,他能感覺到駱寧也沒睡。


    黑暗中,她似乎吸了下鼻子。


    蕭懷灃想到方才碼頭那一幕,不知她心情如何。


    白氏對她不慈,可到底是她親娘。孩子對母親的依戀是與生俱來的,難以抵禦。


    蕭懷灃不知她哭了沒有。


    他想著,但懶得問,伸手去摸她眼睛,想叫她別哭,卻摸到了一處極其柔軟。


    駱寧開了口:“嚇我一跳,王爺做什麽?”


    他摸到了駱寧的唇。


    她聲音裏沒有睡意,當然也無半分哽咽。


    蕭懷灃:“……”


    沉默良久,他才答,“睡吧。”


    “好。”


    後來,駱寧睡著了,呼吸輕淺均勻;蕭懷灃卻一直無法入睡,因為他不太舒服。


    這種不舒服,像饑餓感,偶爾會襲擾他。


    他到底是男人,知曉如何自處,很多時候忍忍也就散了。


    駱寧卻睡在他身邊。


    蕭懷灃又想起,他因裴應之事生氣,無意間翻出那張賣身契時,瞬間火氣全消。


    他犯得著跟自己的下人置氣?


    新婚之夜,她主動提出睡腳榻,那張賣身契頓時浮現在蕭懷灃眼前。


    大家都心知肚明的事,蕭懷灃便做不到裝傻。


    他處事一向分明。


    而他,也對自己的自律引以為傲。


    後半夜,他才慢慢睡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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