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氏覆滅了。


    盡管人還活著,且尚有些許汝南袁氏族人在外逃亡,但毫無疑問汝南袁氏的徹底覆滅,隻是取決於太子想在哪天動刀。


    若是袁氏是犯貪贓枉法等罪,即便牽連再大,也不過是數年的沉寂。


    天下汝南袁氏門生故吏甚眾,起複不過是靜待風頭過去罷了。


    但謀反就不同了。


    謀反的後果,隻有死!


    汝南袁氏今日謀反若是受到寬宥,天下世家豪門都不會允許!


    嘿,百年的參天大樹固然能提供蔭蒙,但當那些幼苗成長到一定程度的時候,這份蔭蒙同樣也會製約幼苗的生長。


    你不倒下,我們怎麽成長?


    當汝南袁氏倒下的那一刻,政治同盟、姻親、門生故吏全部都化作了聲討汝南袁氏的急先鋒,他們比太子殿下還要想讓汝南袁氏滅亡!


    如果汝南袁氏成事了,這些人都會成為汝南袁氏的爪牙瓜分漢室滅亡的利益,但現在汝南袁氏是失敗者。


    固然後漢是二元君主製,但當提拔他們的恩主失去了庇護他們的能力,那便沒有人希望自己的腦袋上坐著的是兩個主子了,何苦要為一個不值得的人償還恩情呢?


    聲討謀逆之人,以大義蓋過小義,不正是他們擺脫汝南袁氏恩情掣肘的大好時機?


    既能彰顯自身的正義立場,又能實現利益的最大化!


    至於你袁隗是不是冤枉的,沒有利用價值的你不是也得是!


    一眾世家豪門就像是一群恨不得立刻跳上餐桌,狠狠啃噬汝南袁氏身上血肉的鬣狗!


    我們都開始對他下手了,他要是不死,我們怎麽辦!


    汝南袁氏不死,我們睡不著!


    因此,處置汝南袁氏謀逆一案的事情,順利得讓劉辯都有些始料未及。


    天下熙熙攘攘,皆為利來利往,所言非虛也。


    “啟稟殿下,衛將軍奏報,汝南袁氏有十餘人逃匿,廷尉府已發布海捕文書。”


    郭圖神色激動地看著眼前的太子殿下,沾手審判袁氏這件大案讓他感覺……好極了!


    履曆上不沾染些大人物的血,也好意思自稱酷吏?


    一位當朝三公,又是當世第一的士族的血,絕對夠格了!


    況且,他可沒忘記袁隗這老匹夫和自己在朝堂上打擂台的事情,韓馥那廝甚至還為了幫袁隗而罵他是賤儒!


    老匹夫,落在某手裏了吧!


    劉辯沒有覺察到郭圖的小心思,手指輕輕摩挲著案幾邊緣,看著名單上逃走的那十幾個袁氏餘孽,眉頭微蹙。


    那十幾人都是些無名無勢之輩,縱然沒抓住也不會有什麽危害,但抓肯定是要抓的。


    而之所以能確定汝南袁氏有十幾個人逃離,自然也不是通過審問得知的,而是泰山寇出身的臧霸聽說有人膽敢謀反,當即大怒,直接砸了汝南袁氏的宗祠,從汝南袁氏的族老手中拿到了一份族譜。


    嗯,族譜是個好東西,也不知道是誰發明的,但抄家滅祖時是真好用,基本上能最大程度上斷絕後患。


    “殿下,那袁閎與原鴻兄弟當做何處置?”跟隨著郭圖一同入內的廷尉左監法衍問道。


    廷尉左監法衍,右扶風郿縣法氏,齊襄王田法章後裔。


    秦滅齊,田氏子孫不敢自稱田姓,因此改為法姓。


    孝宣皇帝時,法氏子孫徙至右扶風,修律法,世仕二千石!


    法衍曾仕於司徒府,也就是袁隗的故吏。


    但袁隗的執政理念與法衍完全不合,因此法衍主動請辭,而後憑借律法學識進入了廷尉府任職,一步步升至廷尉左監,也就是廷尉府的三把手。


    此人雖非太子府家臣,卻與擔任廷尉正監的郭圖配合默契,抄沒趙嬈及其兄弟、子嗣府邸之時也出了一份力,平日裏也頗為認可太子的執政理念,投入了太子黨之中。


    而法衍的父親乃是一位貨真價實的零零後關西大儒法真(公元100年出生),這位八十四歲的老人家治今文經,向來以清高和剛直聞名。


    法真以大儒身份參與到了邸報的編撰工作之中,認為這是一種可以更好地傳播禮法和治民的手段。


    而真正引起劉辯重視法衍的原因,也還是因為他有一位八歲的好兒子,其名為——法正!


    不過劉辯並沒有回答法衍的問題,而是將這個皮球踢了回去,道:“公則,季謀,汝二人以為當如何處置?”


    袁閎向來鄙薄汝南袁氏驕奢無德之風,故而隱居不仕,連兄弟妻子兒女都不見。


    原鴻,為袁弘變更之新名,袁閎胞弟,此人向來鄙薄汝南袁氏,根據汝南袁氏被捕族人所言,袁弘正是因為與袁氏族人就袁紹問題而決裂,變更姓名脫離家族。


    這兩人一個在隱居,一個公然與宗族斷絕關係,雖然就法理而言當在族誅範圍內,但就情理而言卻是有些苛刻。


    當然,無論太子最終是否要處死二人,至少都是名正言順的,畢竟你們體內有汝南袁氏的血脈,你們就有罪。


    “臣以為當殺!既受生之恩賜,亦當承死之牽連!”


    郭圖的意思很明確,你生於汝南袁氏家族,受了汝南袁氏的生養之恩,又靠著宗族獲得了受教育的機會,憑什麽等到家族因為謀反而要被夷三族的時候,你可以免於死罪?


    你隻是隱居鄉野拒絕同流合汙,又非積極為善救苦救難。


    至於原鴻,誰知道是不是袁隗玩的小把戲,想為汝南袁氏留存一分血脈在世。


    郭圖咬著牙,以掌作刀虛砍,道:“殿下,除惡務盡啊!”


    劉辯沒有表態,他當然認同郭圖除惡務盡的道理,也信不過這兩人,隻是擔心影響不好。


    畢竟人家公開與宗族斷絕關係,也算是不同流合汙的典範了,因此劉辯轉過頭看向法衍,道;“季謀呢?”


    法衍輕撫短髯,略作沉吟,微微搖了搖頭,道:“殿下,臣與公則之見略有不同。”


    “袁閎雖為隱士,卻也有些名氣,而原鴻亦是有德之士,更是公然與汝南袁氏斷絕關係,如此誅殺恐招致非議。”


    法衍話音落下,郭圖登時便瞪了過去。


    你小子裝什麽好人,都在廷尉府裏混的,你審犯人的時候什麽凶殘模樣老子不知道?


    擱太子殿下麵前裝仁善是吧?


    卻見法衍回以一個“稍安勿躁”的眼神後,繼續道:“故而臣以為可汙其名聲,再殺之!”


    劉辯微微一怔,他還以為法家士人出了個修大德的,卻沒想到是個缺大德的。


    “臣以為,可就袁閎離別父母隱居之事做些文章,批判其不孝!”


    “至於原鴻,背棄宗族,亦大不孝也!”


    “不孝之人,誅之何妨?”


    一旁的郭圖歎了口氣,不得不感歎自己還是年輕了,先汙其名再殺之,這是先誅心再殺人,太狠辣了!


    “那便如季謀所言。”


    劉辯頷首,若非這事多少有些不地道,他真想撫掌大笑。


    先是輿論抹黑,再行誅殺之舉,幹著凶殘酷吏的活,領著鐵麵無私的名。


    果然是儒皮法骨的新一代法家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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