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肇的這番旨意,確實是有了作用,並未讓朝堂上生出什麽變故。


    顧熙的政治水平確實足夠。


    並且,他亦是深受顧康學問的影響。


    如今大漢的廟堂體係,他都曾參與其中出謀劃策。


    再加上如今有這麽多人的協助。


    他執政起來,自然也不會出現什麽差錯。


    各項政策如常進行。


    但哪怕就是這樣,整個大漢朝堂上的陰霾卻仍是不散。


    沒辦法,在當前這個封建時代下。


    天子無子且患病,這種影響是難以用其他方式撫平的。


    最關鍵的是——


    劉肇的身體根本沒有半點好的跡象。


    甚至沒過多些時日,便有了病危之象。


    這對整個大漢的影響是難以想象的。


    甚至就連顧熙都亂了方寸。


    他終究不是顧康,在上限上兩人完全不同。


    如今的大漢,但凡劉肇真的出現了問題,各種暗中的風波便會狂湧而至。


    雖說可以過繼子嗣,立為皇帝。


    但想要不流血便坐穩皇位,那顯然還是不可能。


    整個朝堂上下都亂了。


    但還未過幾日,事情便又出現了變故。


    劉肇,竟然又莫名痊愈了!


    這著實是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


    ......


    北宮,德陽殿。


    “朕要廢後!”


    當顧熙等一眾眾臣相繼趕到之後,劉肇便憤怒的道出了這句話。


    聽到這話,群臣都是有些愕然。


    就連顧熙都是一愣。


    根本就想不到劉肇痊愈後,見到群臣說出的第一句話竟然是這個。


    到底是發生了什麽?


    群臣皆是不解。


    其實劉肇的後宮內一直都不消停。


    自當初鄧貴人入宮之後,愈發得劉肇寵愛,之前便有過廢後之意,隻不過最後沒有執行。


    但這種事自然會引起陰皇後的不滿。


    在這後宮之中,皇後不定,那暗中的風波自是可想而知。


    但如今大漢廟堂上的群臣也都是聰明人。


    對於後宮內的爭端,幾乎都不參與。


    如今對於皇帝為何會這麽憤怒,自然也是無比詫異。


    “哼!”


    劉肇冷哼了一聲,氣色仿佛是回到了巔峰一般,再也沒有了往日病懨懨的模樣。


    “前些時日,朕病重險死。”


    “那陰氏既為皇後,不為朕祈福也就罷了。”


    “你們猜猜她做了什麽?”


    劉肇的表情愈發陰冷,“她竟然敢說她得意!”


    “還要等朕死後,將整個鄧氏一脈全部殺盡,讓鄧氏不再有遺類!”


    “這種歹毒的女子,豈能為後?”


    整個殿內,一片寂靜。


    所有人的表情都有些變了。


    這竟然能是一個皇後說出來的話?


    且不說歹毒不歹毒,陛下仍在,豈敢如此大膽啊?


    顧熙此時也是格外震驚。


    他忽然便想起了前漢時期栗姬的故事。


    一句“老狗”將瀕死的景帝給罵了回來。


    如今....這竟然又來了一個?


    都是救天下的神醫啊!


    顧熙有些想笑,不過他忍住了,當即一臉嚴肅的朝著劉肇行禮:


    “皇後無德,臣請廢後!”


    他並不在乎此事是不是真的,但既然劉肇已經憤怒到了這個地步,顯然廢後之心已經無比堅決了。


    而且劉肇身體變好,對他而言對整個天下而言,都是百利而無一害。


    顧熙又有什麽好反對的?


    此話一出,幾個大臣也是相繼反應了過來。


    看著劉肇那憤怒的表情,他們也是立刻拱手。


    “皇後無德,臣等請廢後!”


    相比於劉肇的身體而言,所謂的廢後自然便成了小事。


    劉肇是真的很憤怒。


    哪怕就是這樣,他臉上的怒色都不見任何緩和。


    皇帝下詔,朝中重臣全都同意。


    此事瞬間便成了板上釘釘之事。


    並且,當陰皇後被廢的那一刻起,四方的攻擊亦是接踵而至。


    先是有人告發陰皇後與鄧朱行曾使巫蠱之術,隨後便是各種對於陰氏族人的彈劾。


    甚至都有人說北宮盛饌門閣的火災都與陰氏有關。


    劉肇派中常侍張慎等人在掖庭獄中審理此案。


    樹倒猢猻散。


    這一日起,整個陰氏的勢力轟然倒塌。


    鄧奉、鄧毅、陰輔三個人在獄中被拷打致死;


    陰氏的父親自殺身亡;


    陰軼、陰敞以及鄧朱的家屬全部流放;


    整個陰氏上下所有親屬,全部被罷免官職遣返回鄉。


    這就是一場大清洗。


    一個實權皇帝的憤怒,在這種時代就是可以引起天下震動。


    顧熙一直都沒有參與到這件事之中。


    他仍舊是在執政。


    雖然劉肇的身體好了,但是無論是群臣也好亦或是顧熙也罷,都希望他別像之前那般勤政。


    這倒並不是因為貪權。


    實在是劉肇的關係太大了。


    如今且還有廢後風波,若是劉肇身體再出現問題,那局麵便徹底無法改變了。


    當然,涉及到各種大事之時,劉肇亦是要親自做主。


    而就在這種狀況之下。


    此番廢立皇後之事,竟然顯得有些平平無奇。


    對於當前的大漢盛世而言。


    根本沒有造成任何的影響。


    ........


    ——永元十四年。


    燒何羌造反,被安定郡兵擊滅,徹底解決了西海大小榆穀之地的羌患。


    顧熙深得顧氏子弟於農耕方麵的天賦。


    察覺到大小榆穀土地肥美,當即上書請立郡縣。


    劉肇對於這種事自然不會反對,劃定西漢郡,並派軍前往,於青海湖附近廣增良田於民。


    而同時間,商稅的減少,大大促進了整個大漢的商業發展。


    班超於西域的威望可不是吹出來的。


    若是誰能超過班超。


    恐怕也隻有在西域被稱為“昆侖之怒神”的顧晟能夠超過。


    在他多年的經營之下,如今的西域已經算是徹底穩固。


    有如此地利且再加上朝廷的政策。


    大漢的商路可謂是達到了頂峰。


    絲綢、瓷器、鐵器等皆是迎來了磅礴的發展,大量金銀珠寶從外流入大漢。


    整個大漢的國力再創新高,真正達到了頂峰。


    各地屢屢驚現“祥瑞”。


    天下之人都在誇讚著天子的仁德。


    百姓們對於顧康的祭祀愈發興盛,甚至是漸漸形成了習俗那般。


    但唯一不幸便是,劉肇的身體並沒有好轉多久,便再次複發,甚至愈發嚴重。


    雖然顧熙仍舊可以頂著。


    但天子的身體,卻仍是所有人都牽掛的大事。


    ——永元十六年。


    洛陽附近多地出現“嘉禾”,被譽為象征著五穀豐登、國泰民安的祥瑞。


    群臣上奏請劉肇改元。


    並順便祭祀上蒼,想要保佑劉肇的身體。


    對此,劉肇並沒有拒絕。


    不過他卻也並未如同昔年光武、章帝時那般,前往泰山封禪。


    隻是祭拜了三代先帝。


    隨後便宣布改元“元興”,寓意“萬象更新、國家振興”。


    或許正是這如今的盛世讓劉肇振作了起來。


    就在改元之後。


    他竟然又有了子嗣,劉肇為他取名劉隆。


    似乎是受到了之前後宮風波的影響,這一次劉肇竟決定將劉隆送到民間秘密撫養。


    雖然還不知道這個孩子能不能活到成年。


    但皇帝有了子嗣,對於當今的天下自然是一件好事。


    而劉肇也十分開心,甚至就連身體都有了好轉之象。


    這一次的改元似乎是真的有了作用。


    可就在兩個月之後。


    西域傳來消息,定遠侯西域都護班超薨世。


    遺願“葬於玉門關”,想要死後亦為大漢看住整個西域。


    此事對整個大漢造成的影響遠超想象。


    劉肇十分傷心。


    下令厚葬班超,遵班超遺願。


    並於玉門關刻顧晟與班超畫像,留後人敬仰。


    此事之後,他再一次的病倒了。


    並且此次病情之重,遠超以往,短短數日之間,便連站都站不起來了。


    .......


    章德殿。


    氣氛凝重而壓抑。


    顧熙緩緩踏進殿內,看著躺在床榻上的劉肇,眼神中亦是含淚。


    “陛下。”


    他輕聲喚道,聲音中帶著一絲哽咽。


    劉肇悠悠地睜開雙眼,起初眼神中透著幾分淩厲,待看清來人是顧熙後,眼神逐漸緩和下來。


    “明遠,群臣可都來了?”


    劉肇看著顧熙問道。


    “群臣已在門外侯旨!”顧熙連忙回答。


    劉肇微微點了點頭,隨後艱難地抬起手,說道:“明遠,你先過來。”


    “朕有話要對你說。”


    顧熙連忙走了過去,直接跪在了劉肇麵前。


    劉肇立刻緊緊抓住顧熙的手,目光直直地盯著他的眼睛,格外認真地說道:


    “皇後雖品德賢良,然當初朕的遭遇不得不防。”


    “朕,待會會在群臣麵前賜你攝政之權。”


    “待隆兒長大,替朕將這個天下完整的交給他。”


    劉肇的雙眼布滿血絲,緊緊盯著顧熙。


    眼神中既有壯誌未酬的不甘,又有對未來局勢的深深擔憂。


    他並非畏懼死亡,而是對天下即將麵臨的變局充滿了恐懼。


    國本不定。


    除非如今朝堂之上有當初顧康那般威望的臣子,不然就一定會出現變故。


    攝政!


    顧熙怔怔的看著劉肇,劉肇的這句話,如同一聲驚雷在顧熙心中炸響。


    他雖然想過劉肇可能會讓他輔政。


    但攝政這樣的重任,卻是他從未想過的。


    “陛下!”


    顧熙深深的吸了口氣,反握住了劉肇的手,認真地說道,“攝政之事……”


    “明遠!!”劉肇突然大聲喝止了顧熙。


    這忽然翻湧的情緒,似乎是刺激到了他的身體。


    這突如其來的情緒波動,似乎刺激到了他本就虛弱的身體,呼吸愈發急促。


    他緊緊的盯著顧熙,眼神中的不安愈發濃烈,“明遠,朕真的不行了。”


    “朕,不能再與你共同走下去了。”


    “然我大漢天下不可頹也。”


    他的語氣一頓,語氣忽然便有些顫抖了起來,“朕...隻能將此事,托付給你了。”


    “明遠,可切莫負了朕。”


    “負了我劉氏與顧氏四代君臣之間的美名啊。”


    顧熙完全愣住了。


    眼前的劉肇再也沒有了曾經的意氣風發。


    此刻的他顯得如此虛弱和無助,甚至有些可憐。


    顧熙的身體微微顫抖。


    他深吸一口氣,努力平複自己的情緒,沉默片刻後,微微點頭,朝著劉肇行了一個大禮。


    “陛下之恩,臣萬死亦不能報。”


    “定矢誌不渝。”


    “替陛下看好大漢。”


    劉肇靜靜地看著顧熙,沉默片刻後,擺了擺手。


    “將群臣喚進來吧。”


    顧熙起身出去傳喚群臣。


    不多時,鄧皇後、群臣一個接著一個的跟在他後方走了進來。


    聲聲嗚咽聲響起。


    角落處的史官亦是拿起筆記錄起了一切。


    “先帝以明聖,奉承祖宗至德要道,天下清靜,庶事鹹寧。”


    “......”


    劉肇也不去看群臣,就這樣交代著自己最後的遺言。


    大漢製度的安排;


    立劉隆為太子....


    以及,最後的——賜攝政之權。


    “拜侍中、尚書令顧熙為太傅,錄尚書事,總攝朝政。”


    “與皇後共治天下。”


    “待太子及冠,再還政於君,”


    刹那間,殿內一片死寂。


    徹底的死寂!


    這一瞬間,就連那聲聲的嗚咽聲都戛然而止。


    群臣們的臉色驟變,唯有鄧皇後,似乎早已知曉這一切,臉上沒有絲毫表情變化。


    托孤!


    攝政!


    群臣們幾乎同時將目光投向跪在最前方的顧熙,眼神中充滿了茫然。


    這才多大年紀?


    陛下這是要幹嘛?


    怎麽會下出這種詔令?


    立刻就有人想要開口反對,但就在他剛高呼“陛下”的瞬間;


    ——劉肇猛地轉過頭,看向那人,那滿是血絲的眼神中,盡是殺意!


    瞬間,所有人都再次安靜了下來。


    劉肇掃視群臣,見群臣不再開言,才再次轉過了頭,如自語一般喃喃的道:


    “朕,自幼便一直聽聞孝明帝與文成侯打造的盛世...”


    “當時朕就在想...”


    “朕將來會不會有機會打造出如孝明皇帝時的那般盛世呢。”


    “遂自掌權以來,朕夙夜憂歎,唯恐負了列祖列宗,毀了我大漢的大好天下。”


    “興得諸卿輔佐...”


    “朕之治下,大漢未頹,可讓朕有臉麵於九泉之下麵見列祖列宗。”


    “然壯誌未酬,旦夕將死。”


    “隻歎....”


    劉肇的語氣猛地一頓,整個人的呼吸在這一刻愈發的急促。


    他眼神之中的不甘在這一刻濃鬱。


    他似乎在與即將來到的死亡作抗爭一般。


    下一刻,他猛地就坐起了身。


    在眾人驚詫的表情一下,大吼了兩聲:


    “隻歎宏圖未展身先隕,徒留憾事滿乾坤。”


    言罷,他仿佛是被抽幹了全身的力氣,整個人直接就倒了下去,合上了雙眼。...


    元興元年十二月辛未日;


    ——劉肇崩於彰德殿內。


    托孤顧熙。


    太子劉隆繼位。


    —————————


    元興元年十二月,帝崩於章德殿,年二十有七。


    疾篤時,召侍中、尚書令熙至榻前,執其手曰:“昔竇氏跋扈,幾危社稷。卿忠謹夙著,必無霍禹、竇憲之患。太子幼衝,托卿以伊、周之任。”


    遂頒遺詔,命熙拜太傅,錄尚書事,攝朝政。


    熙頓首流涕,誓曰:“臣雖死,不負陛下深慮。”


    ————《後漢書·孝和孝殤帝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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