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身世說出來,芳洲再沒有掩飾情緒的力氣,抱著秋蘅嚎啕大哭。


    “怎麽能這麽壞啊,就因為她家公子滿意我祖父做的點心,祖父不願意去她家當點心師傅,就毀了我祖父,害我沒了家……”


    秋蘅任由芳洲抱著哭,抬手輕輕拍了拍她後背。


    她還記得第一次見到芳洲的時候。


    頭發亂糟糟跪在地上的女童哭紅了鼻子,臉蛋也是紅的,像年畫上的胖娃娃。


    她從沒見過那麽胖的小姑娘,這是吃了多少好吃的養出來的肉啊。


    家人一定很愛她吧,為何會孤零零一個人跪著求人買她?


    怪可憐的。


    心生同情的小阿蘅放棄了買毛驢,把胖丫頭帶回了家。


    現在她們都長大了,她也失去了為了哄她開心,攢錢給她買毛驢的爹娘。


    芳洲的祖父因蘇嬤嬤而死,僅僅因為相府公子滿意他做的點心,想隨時能吃到而強逼人家上門伺候。


    她的爹爹是殿前都指揮使韓悟之子韓子恒害死的。甚至都沒有原因,韓公子鮮衣怒馬去玩樂,急著回城撞了人。


    她和芳洲的仇家不一樣。


    但其實,是一樣的。


    “芳洲,你有什麽打算?”


    芳洲哭聲一滯,眼神凶狠:“我要報仇,我要殺了蘇嬤嬤!”


    報官是沒用的,祖父早用報官這條路證實過了。


    秋蘅搖搖頭。


    “姑娘不讚同我報仇?”芳洲擦了擦眼淚,“我不會像今日這麽衝動了,我會很小心,不連累姑娘……”


    “我是說,殺了蘇嬤嬤沒意義。幾年前因為相府公子想吃你祖父做的點心,一個相府的嬤嬤就能害你家破人亡。以後因為一道吃食,一件衣裳,還不知多少人受害。”


    芳洲聽著,不覺點頭。


    “不是蘇嬤嬤,也可能是張嬤嬤,李嬤嬤。他們借相府之威,視平民如螻蟻,是相府的根子爛了。”


    “那,那該怎麽辦?”


    “還記得韓子恒嗎?”


    “怎麽會不記得,那個紈絝害死了郎君!”芳洲眼圈更紅了,用力攥緊拳頭。


    姑娘也報官了,也沒用。


    “但我沒殺他。”


    芳洲瞳孔一縮。


    與她年紀仿佛的少女,語氣那般平淡,神色也淡,可這話卻如驚雷,落在她心上。


    想起來了,姑娘沒有殺韓子恒,姑娘殺了韓子恒的父親,韓悟!


    那是她和姑娘沒有挑明卻早有默契的秘密。


    “姑娘,你是說,我應該殺的不是蘇嬤嬤,而是——而是方相?”


    哪怕隻是說說,芳洲都覺得難以呼吸。


    那是權傾朝野的左相,她一個孤女如何能殺了他?


    “不是你。”秋蘅頓了頓,一字字道,“是我們。”


    就如她與香沙河畔的芷蘭攜手,解決了韓悟;與陶大他們合作,除掉了袁成海。


    現在,到了方相。


    聽了秋蘅的話,芳洲卻搖頭:“我不能把姑娘拖進來。”


    秋蘅莞爾:“不是把我拖進來,而是我一直在其中。芳洲,我做這些不單是為了幫你報仇,你不要有負擔。”


    芳洲低頭沉默許久,遲疑著問:“姑娘,那袁成海——”


    “也是我殺的。”


    芳洲呼吸陡然加重幾分,愣愣看著秋蘅。


    少女的眉眼熟悉又陌生。


    她伸出手,小心翼翼碰觸秋蘅的臉頰,對方肌膚傳遞來的柔軟與溫熱讓她不覺鬆口氣。


    是姑娘!


    可姑娘怎麽做到的?


    “芳洲,我不保證能做到,但會拚盡全力去做。不能急,不能衝動,慢慢來。”


    芳洲用力點頭:“我知道了。不能急,不能衝動,慢慢來。”


    二人對視,笑起來。


    轉日天晴,臨出門前秋蘅前往千鬆堂打算和老夫人說一聲,卻沒見著人。


    “六姑娘,老夫人不舒坦,歇著呢。”


    看來是真生氣了。


    秋蘅沒有吃閉門羹的尷尬,一個人上了停在二門外的馬車。


    “六姑娘怎麽說的?”避而不見的老夫人等秋蘅走了,問春草。


    “六姑娘說明日就不來打擾老夫人了,請您好好歇著,養好身體。”


    老夫人一陣心堵:“這個不孝的死丫頭!”


    相府中,幾名少女坐在園中涼亭內,剛來時的興奮已轉為疲憊。


    那種一直等著人來,卻遲遲不見人的疲憊。


    這其中,成素素最心急:“蕊兒,秋六該不會不來了吧?”


    這是在相府,可沒有什麽郡主、縣主、皇城使之類的護著秋六那賤人了。


    她可真怕她不來。


    “不來?她敢不來麽?”方蕊有一下沒一下搖著團扇,看似雲淡風輕,實則心中窩火。


    她昨日就給幾位朋友下了帖子,請她們早早過來,結果午飯都吃了,還不見秋蘅過來。


    這下好了,秋六的笑話沒看成,反顯得她們傻等的是笑話了。


    “姑娘,秋六姑娘到了。”一名婢女走來,向方蕊稟報。


    “人呢?”


    “被帶去蘇嬤嬤那裏了。”


    蘇嬤嬤臉上有傷暫停了差事,專等著秋蘅過來。


    “秋六姑娘可算來了,再不來我這臉上的傷口可要化膿了。”


    秋蘅仔細看看蘇嬤嬤的臉,表情古怪:“竟然一直沒上藥啊,還好天涼了,不然真要爛臉的。”


    為了折辱她,未免太拚了。


    蘇嬤嬤黑了臉,想說哪有那麽嚴重,幾道抓痕早早處理的話這丫頭來不了兩次就該好了,那她可不好向主人們交代。


    竟然詛咒她爛臉!


    “那我開始上藥了。”


    蘇嬤嬤冷眼瞧著秋蘅神態自若,動作輕柔,費解極了。


    這位秋六姑娘,就沒一點身為大家貴女的自尊心嗎?


    “哎喲,疼死了!”蘇嬤嬤手一揮拍開秋蘅的手,把藥瓶掃落在地。


    秋蘅心知蘇嬤嬤故意發作,彎腰把滾落的瓷瓶撿起,笑盈盈道:“沒破,藥膏還能用。”


    蘇嬤嬤一拳打在棉花上,突然不知道怎麽反應了。


    她甚至有點不敢讓秋蘅繼續上藥,萬一這丫頭狠狠按她傷口,疼的可是她!


    “秋六姑娘還真是能屈能伸。”


    秋蘅轉過身去,看向站在門口的方蕊幾人。


    “方姑娘來監督我上藥嗎?”


    “秋六姑娘想多了,我還沒這麽閑。你畢竟是伯府貴女,登我相府的門,我總要來打聲招呼。”


    “哦。”秋蘅點點頭,衝蘇嬤嬤微笑,“蘇嬤嬤靠近點,我繼續給你上藥。”


    蘇嬤嬤下意識後退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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