倫格裏斯很小,當李輝走下汽車,看向這座小山村時,便瞬間產生了這樣的第一感覺。


    與大城市不同,這座小山村都是低矮破舊的建築,沒有水泥或瀝青馬路,村子的主要幹道,僅僅是一條泥濘的土路。


    用來拉貨的馬車或牛車從這條路上走過,留下的痕跡讓道路顯得坑窪不平。


    村民的表情大多都是木訥的,似乎在他們眼裏,生活就是不停地忙碌,除此之外,再無其他。


    看著並不熟悉的街道,李輝緩緩走過,他沒有歸鄉的觸景生情,反而有一種“嫌棄”。


    因為牲畜太多,所以村子裏總是飄蕩著一股屎尿味兒,像柏林這種大城市,馬車都會安裝處理糞便的設備,清潔工也會每天打掃衝洗道路,但是在這樣的小山村,就沒這麽多講究了,衛生條件幾乎可以用不堪入目來形容。


    李輝的出現,引起村民的注意,畢竟這裏很少有外人來,偶爾會有一些滑雪的遊客誤入,不過雪場在東邊兩公裏外的地方,那邊有旅館可以提供住宿,村子分不到那杯羹。


    或許是有人認出了李輝,想要抬手打招呼,但是看到他那中校的軍銜,卻又陷入猶豫。


    畢竟按照年齡算,李輝現在不過二十三歲,一名中校?這太過匪夷所思。


    李輝也認出一些人,但他沒有主動去搭話,因為他對這裏的記憶隻是身體的,老實說,他不知道該拿出一個什麽樣的立場,去與村民攀談。


    在這個時候,他突然想起溫蒂那個戲子,如果自己也學過表演,或許情況會好很多,可惜,自己沒那個天賦。


    走到自家門前,李輝望著門上的大鎖發呆,他的父親並不在家,算算時間,這也非常合理,畢竟他還有自己的工作,不勞動就沒飯吃,簡單且粗俗的道理。


    抬起頭,李輝看向這個無比陌生,又極為熟悉的磚混長屋,身體裏突然湧出一種強烈的渴望,就好像在外玩耍一天的孩子,在太陽落山時急著奔回家。


    那裏有嚴肅的父親,溫柔的母親,還有熱乎乎的飯菜。


    他們可以在夜幕降臨後一起共進晚餐,一邊說笑,一邊品嚐美味的食物。


    那一幕很溫馨,不過對於身體原主人而言,顯然是奢望了。


    他的童年沒那麽美好,畢竟母親早早就拋棄了他們父子倆,晚上大部分時間,都是父子沉默地吃著飯,然後各幹各的。


    但這並不影響他對這所房子的感情,因為這裏承載著他的童年,沒有母親,但還有父親,雖然那個木匠總是沉默得一言不發。


    因為缺乏修繕,屋子已經顯得很破敗,李輝歎了一口氣,他覺得,自己應該拿出錢,把這裏修繕一下。


    畢竟自己占據著“兒子”的身體,孝敬一下“老爸”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歎了一口氣,李輝就在門前席地而坐,明明是自己的家,但他連鑰匙都沒有,隻好等待自己父親的歸來。


    “格雷?”


    就在李輝百無聊賴之際,一位老太太突然在他身前駐足,李輝抬起頭,發現是隔壁的帕爾默夫人。


    “哦,您好,帕爾默夫人。”


    李輝趕忙站起身,微笑著與這位老太太擁抱,他記得這個老人,畢竟身體前主人,在少年時經常受到她的照顧。


    “天啊,真的是你,我還以為會認錯人呢。”


    帕爾默夫人笑著說道,隨後拍了拍李輝的背,並邀請他去自己家坐坐。


    李輝沒有拒絕,從他本人的角度,他也很希望與“熟人”聊聊,畢竟這樣可以算是一個過渡,總比見了自己“父親”,都不知道說什麽要好。


    帕爾默夫人就住在他家隔壁,作為獨居老人,她的房子很簡陋,更是沒什麽裝潢,與其他貧窮的村民一樣,除了幾個破櫃子外,再無其他,簡直可以用“家徒四壁”來形容。


    這是村子裏的常態,雖然距離慕尼黑不遠,還臨近富裕的瑞士,但倫格裏斯卻是南普魯士地區,最窮的村子之一。


    因為沒什麽特產,又分不到滑雪場這種旅遊資源的羹,所以村民的生活,大多很貧苦。


    一杯熱乎乎的暖茶,讓李輝的心神稍顯寧靜,他們開始聊天,李輝講述了自己在軍隊的一些過往,而帕爾默夫人,則將村子這些年發生的事情,大概說了一遍。


    他們都有很多話想說,而彼此的距離,也在一點點拉近。


    就仿佛回到過去,年幼的格雷獨自在家,因為肚子餓,敲響鄰居大媽的門一樣。


    是的,身體原主人與帕爾默夫人很親近,或許是因為自己的孩子早夭,這位老婦人一直對鄰居的小男孩很關照,某種意義上,帕爾默夫人填補了幼年格雷“母親”的角色,這對兩個人而言,都是一種幸運。


    “是麽,他的腰病又犯了。”


    放下茶杯,李輝聽到父親最近總是被腰病折磨時,露出一絲悲傷神情,作為木匠,他的父親總是彎腰幹活,時間久了,就會出現這種病症。


    底層人就是這樣,他們沒有選擇的權利,隻有一生淪為牛馬,通過不停的工作,來維持生存。


    是的,僅僅是生存,根本談不上生活。


    他們節衣縮食,隻為能夠養得起家,有遠見的,或許會拚盡一切,給孩子創造一次逆天改命的機會。


    但大部分,隻是把孩子拉扯大,然後看著他們重複自己的悲慘一生。


    李輝說不上那位老父親屬於哪一種,他的情況特殊,或許兩者皆有吧。


    然而不管怎樣,身體記憶中那個男人,稱得上一位合格的“父親”,他從來不會無緣無故地發脾氣,即便母親離開,他也沒有把怨氣發泄在孩子身上。


    他的沉默,更多是一種選擇,將生活的沉重,落在自己肩頭,而不是轉嫁給其他人。


    特別是親近的人。


    想到這裏,李輝深吸一口氣,他發現身體原主人對待自己的“父親”,有些太過苛刻了。


    要知道在軍校,這個不孝子沒少抱怨自己的父親多麽多麽糟糕,他沒有給自己創造良好的環境,看看那些貴族子弟,他們可以在假日裏約女孩子四處遊玩,而自己,隻能躲在宿舍裏啃幹麵包。


    雖然同樣出身富貴,但李輝認為天下的父親都是一樣的,作為子女,沒理由去抱怨,他們把自己能給的東西都拿了出來,不論是富爸爸還是窮爸爸,愛,沒有貴賤可言。


    相比起自己那位父親,李輝覺得帕爾默夫人的境遇其實更差一些。


    她沒有子女,丈夫也早就逝去,孤身一人的她,在這座小村子裏過得很艱難。


    畢竟她文化不高,沒有多少收入來源,年輕時還能去偶爾做個幫工,去地裏幹活或者采摘果子。


    但是老了,那些繁重的工作已經做不了了,所以隻能靠一些簡單的手工活兒賺取微薄的收入。


    別說安度晚年,她連糊口都變得困難,如果不是自己父親,還有一些善良村民的幫助,像她這樣的孤寡老太太,可能早就在某個寒冷的冬天,死於饑寒交迫了。


    小地方,或許就是這點好處,大家雖然貧窮,但是在力所能及的情況下,也會伸出援手。


    又聊了一會兒,李輝決定離開,因為他發現麵前的老婦人已經很疲憊了,對於上了年紀的人來說,長時間的交談,對身體也是一種負擔。


    在出門前,李輝拿出兩百馬克現金,放進了帕爾默夫人的口袋裏,這是他的一點心意,畢竟身體原主人在幼年,沒少受到這位老婦人的關照,自己占據了這具身體,那麽就應該代為回報。


    雖然貧窮,但帕爾默夫人堅決不肯收下,在她的認知裏,一個無權無勢的孩子在外打拚,賺錢必然是一件十分辛苦的事情。


    但李輝卻溫柔地出言相勸,直到說出那句“這是給媽媽的,你的孩子已經長大了”,帕爾默夫人才愣在原地,淚水奪眶而出。


    李輝給了她一個擁抱,心裏非常清楚,對於這樣一位老婦人而言,這句話的分量實在太重了,她可能對於生活已經無欲無求了,但一句“媽媽”,卻足以讓她燃起對這個世界的留戀和渴望。


    安撫了好一會兒,李輝才從帕爾默夫人的房子離開,他重新回到自己家的房子前,而且非常主動地,與路過的村民打招呼。


    他似乎已經接受了這裏,就好像自己真的從這裏出生,在這裏長大一樣。


    村民們對他的回歸也表示驚訝,畢竟他的變化太大了,離家還是少年,歸來已是帝國的棟梁。


    畢竟對於這些貧苦的底層人而言,一名中校軍官,已經是他們可以仰望的頂點。


    就在李輝與幾名村民熱聊之際,他突然注意到,一個熟悉的身影,正從遠處走來。


    他愣住了,村民們反應過來後,也識趣地離開。


    接下來的時間,是屬於這對父子的,他們應該有很多話要說,而且並不希望有其他人打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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