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麽主動一點,這也是個問題,蘇武其實想過這個問題,以往騎兵少,所以宋軍在戰略戰術上,其實都很被動,也束手束腳難以激進。


    蘇武從入軍伍那一刻起,一心就在經營騎兵,到得而今,終於勉強有了八千騎,再加鄜延、環慶、關中諸部之騎,湊個一萬三四千騎,已然不在話下。


    這個數目,其實已經有了一搏之力,也就有了一些主動權在手。


    蘇武在想,也是在下定某種決心。


    想著想著,頭前姚平仲又回來了,上前躬身,帶回來幾物:“蘇帥,印鑒,聖旨……”


    蘇武接過看了看,點點頭:“不會鬧吧?”


    “蘇帥放心,鬧不起來,挖了些半地窖子,其上支了地窩棚,覆蓋了厚沙土,門都不留,都隻留幾個小洞口可通氣進光,再支帳篷其上,守衛之人就住在其上的帳篷裏,吃喝用度,專有火頭負責,萬無一失。”


    姚平仲倒是會因地製宜,蘇武點頭一語:“擊鼓聚將!”


    “得令!”


    鼓聲就起,眾將聚來,大帳之內,肅殺之氣就起,天子聖旨豈能不讀?


    也說江山一統,社稷萬年,複漢唐榮光,上承祖宗,下應子孫,天子勉勵,錢糧封賞,諸如此類……


    還別說,天子聖旨一讀,諸軍將還真是那摩拳擦掌的模樣,求的就是功勞,求的就是富貴,當然,也求一份榮譽。


    眾人目光早已聚在蘇武,目光裏還真都是渴望。


    蘇武坐在大帳正中,雙手撐著膝蓋,腰背筆直卻微微往前傾去,開口來:“此番謀劃之策,皆在我心,勝敗之道,自不必多言,諸位跟我出來建功立業,自是心中有數!”


    蘇武如今說話,那是越來越自信了。


    將軍們似也認同這番話語,一個個點頭不止。


    蘇武繼續來說:“此番不同以往,要把黨項人主力之軍吸引到邊境附近來,所以,我大軍雖然聚在此處,但也不急著往北去伐,便也是個以逸待勞,為了把黨項吸引過來,我當帶領騎兵萬餘,出擊而去,我走之後,軍中之事,小種相公為主,姚總管為輔,許虞候為軍師之職,攻城不急,建設營寨為要,囤積糧草木料器械,若是真有黨項大軍來攻,隻管收縮在營寨之內防守應對!”


    顯然種師中,在蘇武軍中,種師道此時在秦州領兵。


    蘇武自是用人不疑,種師中之輩,興許少了一些謀略,但隻要有兩點,就足夠讓蘇武信任,一來是他年長六十出頭,經驗豐富非常。二來,就是他真不懼死。


    蘇武不求種師中有什麽神機妙算,求的就是一個老成持重。


    種師中已然起身一禮:“得令!卻是蘇帥領兵在外,定要多加小心才是!”


    蘇武點頭來:“小種相公放心,我自省得!”


    姚平仲自也起身:“蘇帥此去何時歸來?”


    蘇武卻答:“且看那黨項主力何時出擊,若是他們沉得住氣,我自也歸得晚,但也會時時有來去通信,若是軍中糧草軍械之物都囤積得差不多了,隻管來信與我說!”


    兩人點頭後,蘇武又抬手比了比許貫忠與朱武等人,說道:“軍中大小事務,皆仰賴他們就是,我自也交代得清楚,錢糧四麵八方在來,隻待各州府之軍當真聚齊,先賞軍一番,戰兵賞賜十五貫,輔兵八貫,但凡運送物資到得寨來的民夫,一應發錢兩貫,這些,我自都有交代,隻管再與諸位說一番。”


    眾人自是大喜,也是在座軍將,有一部分並未隨蘇武打過仗,第一次,那就一應都安撫一番,這是常規操作,也好教軍漢們知曉他們昔日聽到的蘇相公義薄雲天不是作假。


    但種師中是相公,不比一般軍將,他自也來問:“蘇帥這般賞賜,如此手筆,如此人數,當真可繼?”


    種師中自是為大局考量,他是怕蘇武這麽大撒錢,來日後繼無力無錢可賞了,顯然,他是清楚的知道朝廷錢糧調撥的手筆,容不得蘇武這麽大賞。


    蘇武不免也想起一事來,種師中曆史上是怎麽死的?就是因為帶兵連番大戰金人,死傷慘重之下,朝廷卻還賞賜不繼,如此軍漢散了無數,最後隻有百十人生死相依,以至力戰而亡!


    都是錢給鬧的,千萬不要小看錢的力量,雖然有比錢更好的激勵軍心之法,但那都是超越時代的東西,古今中外能做到那個辦法的軍隊,哪怕千年以後,也少之又少。


    所以,錢,真是能買來悍勇的。


    包括李世民打天下,亦是如此,史書有載,李世民受人投降,麾下軍漢都要鬧,為何?因為軍漢們都等著大勝之後去劫掠,卻是李世民非要受降,最後李世民麾下那些悍勇何以安撫?


    李世民先親自與軍漢們道歉,再自己到處湊錢,大賞全軍,如此才止住軍漢不滿之心。


    這才是古代軍隊真正的經營模式!


    也問盛唐安祿山,何以造反的時候那麽多軍漢當真舍命相隨?其最重要的借口,也是最能說服軍漢們的話語,還是錢,朝廷不給錢,大家都餓肚子,其次才是朝廷為什麽不給錢,因為朝中有奸佞。


    這一番話語說來,軍漢們自就拚命了,打進長安城不在話下!


    千言萬語,隻說一事,給錢,在古今中外曆史上任何一支軍隊中,很重要很重要,直接決定成敗。


    創業,但凡有錢不給軍漢,多留一分,都是埋葬自己的墳頭土。


    且,唯有軍漢立功發財,才會有更多的好男兒,前赴後繼加入軍隊,那時節的大唐,男兒當兵,甚至自己也掏錢投資作戰的裝備去折衝府報到,連讀書人都不斷投筆從戎,如此橫掃天下,何也?


    全靠榮譽?或者全靠製度與法律?豈不是說笑……


    沒啥,就一個字,富貴!富與貴!軍將有,士卒也當有!


    種師中在擔心蘇武賞賜難繼,蘇武笑著看向眾人,隻說一語:“可繼,我蘇武從不食言!哪怕砸鍋賣鐵,我這軍中,賞賜從來不會缺,此番一個黨項人頭二十五貫,更不作假!”


    種師中聽得還是稍稍皺眉,他自是習慣了一個錢掰成兩瓣來花,隻聽此時蘇武還誇海口,一個黨項人頭二十五貫……是真擔心蘇武到後來兌現不了賞賜……


    顯然,種師中也代表了眼前不少人的心思,也是這份擔憂,好比劉法之子劉正彥,此時也是一臉擔憂……


    雖然都聽說過蘇帥賞軍的手筆,但那是在何處?那是在江南,在燕雲,那裏較為富庶,弄得來錢,而今在何處?貧瘠之地且不說,看情況也還不知戰事時間之長短,當是節約一些才好,長遠打算,細水長流……


    便是韓世忠一語來:“蘇帥之言,自不會假!”


    姚平仲也點頭:“小種相公放心,幾番都是如此,蘇帥賞軍,從來不假,隻要是隨著蘇帥上陣,我關中兵不必頭前來賞,戰罷來賞,也一句怨言沒有。”


    劉光世嗬嗬笑著:“小種相公放心,蘇帥要怎麽賞,自就怎麽賞,隻要兄弟們悍勇用命,蘇帥從來手筆都大!”


    顯然,劉延慶而今不在此處,還在延州,延州作為後方基地一般的角色,自是需要一個老將來鎮,責任也大。


    而今延州出征之兵,都在劉光世手中聽用,劉光世而今求的是個什麽呢?就是父子分兵,換句話說,就是他自己另開爐灶,真正自領一個地盤、一部兵馬,本以為上次伐燕雲能立功,就能達成所願,哪裏想到是白跑一趟?


    此番,不免還求這個,就像那種家一般,老種是老種,小種是小種,各自有一彪人馬一個地盤。


    如此好處很多,最重要的就是權柄繼承之事,劉光世也是有弟弟的,劉光遠,劉光輔,劉光弼,劉光烈……


    求的就是個家大業大,兵馬地盤……


    跟著蘇相公搏命廝殺,自皆有所求!


    蘇武環看一圈,眾人都不多說什麽了,他起身開口:“點將!”


    眾人麵色一正!


    “京東軍,各部皆出,再點劉光世部騎兵,劉正彥部騎兵,明日開拔!其餘諸部,各守本份,聽候種相公與姚總管差遣!”蘇武話語鏗鏘,目光凜凜。


    眾將起身:“得令!”


    “散去!”蘇武大手一揮,自己也開始收拾起來,大帳之內,輿圖許多,最早的有唐朝時候流傳下來了的臨摹,是樞密院在京中各館閣裏尋來的。


    最近的,有種家相公,王淵,劉延慶等人貢獻出來的臨摹本,自也是昔日他們不斷完善出來的,派遊騎,派細作,收買西夏漢人……


    曆代之人,從範仲淹到韓琦,到王韶李憲,再到童貫,這方麵的工作都在做,做得其實很不錯。


    蘇武已然研究對照了好幾番,自己也諸般對照畫了一些,乃至也臨摹了好多份,這些工作,蘇武也做得極多。


    隻待第二天,也沒什麽儀式,連鼓聲都沒起,一萬兩千騎,三萬來匹馬,帶著軍械幹糧,也沒什麽旌旗無數,就這麽上路了。


    直接過得洪州城,一路北去,直去宥州。


    打嗎?


    不打!


    蘇武繞城去看,就看看……看那宥州城門緊閉,城頭上號角連連,慌忙上城的鐵甲,著實不少。


    也不是什麽大城池,就比洪州大一點,許軍民加在一起也不過兩萬來人。


    越往北,越開闊,已然就徹底要出黃土高原的範疇了,這裏是哪裏?這裏是漠南地區的邊緣,昔日裏,漢之匈奴,唐之突厥,也曾在這裏活動。


    地形已然開始有了大不同,甚至已然開始略微有下坡之感,海拔降低了一些……


    風沙鹽堿地,地上草都沒有幾根,石頭卻也不少,但又開闊平坦一些……


    一座城池在這裏,也擋不住什麽路了。


    蘇武隻管大軍繞城而去,再往北!


    越發平坦開闊,海拔卻也不低,平均一千四五百米往上,就說這個平均海拔,放在中原與江南,山都鮮少這麽高,若是有這麽高的山,必就是有名有姓之名山大川。


    就問昔日宋軍,到得這般地形來,與黨項野戰對壘,何以能勝?


    宿夜,出來數日了,都是走路趕路,四處放出去的遊騎,遠去的有百多裏,其實沒碰到什麽黨項人,黨項人也不在風沙鹽堿地裏生活,漢人更在城池與農耕之處聚集。


    軍帳之中,氣氛也有些緊張起來,畢竟是孤軍深入,隨時遇敵,隨時要戰。


    眾多軍將也圍在輿圖旁邊,劉光世在問:“蘇帥,咱們是往西北靠近興慶府的方向去?還是往東邊去?”


    武鬆等人自是不說話,他對這裏,一點都不懂,看到鹽堿地不長草,他都覺得奇怪,好好的地怎會不長草?大多京東軍將,都是如此,除了魯達。


    蘇武顯然早有定計,往輿圖一指:“往東北去,此處是萬井口,這裏多水,有一部黨項,米擒部,萬井口過去,大沙堆,此處往正東,有一鎮子在夏州之北,王亭鎮,乃周遭黨項牛羊交易市集所在,再去北,安慶澤,好水草,部落也多,明日開始,隻管狂飆突進,沿這一路,一直突進到沙漠邊緣再說!”


    眾人都跟著蘇武不斷點在輿圖上的手去看,劉正彥一臉凶惡來答:“好得緊,隻管沿路遇到黨項,都殺個幹幹淨淨!”


    何以劉正彥這麽凶惡?他爸爸就是劉法,就是三年前被黨項人割下頭顱的老帥劉法。


    蘇武何以點他的將?就是知道這一點,要看的也是劉正彥這滿臉的凶惡。


    劉正彥其人,曆史上也是大名鼎鼎之輩,大名在何處?膽大包天,靖康之後,苗劉兵變,就是他幹的事。


    幹的什麽事?兵變清君側,把天子趙構身邊的權臣宦官都殺了,逼著趙構傳位給僅僅隻有兩歲的皇太子,當然,最後還是失敗了,被處斬。


    蘇武……嗯……所以肯定要帶著他。


    卻是劉光世來說:“蘇帥,若是這般狂飆突進,孤軍深入,回來……就是回來怕是……”


    劉光世,蘇武也知道他是個很保守的人,說這話不奇怪,蘇武隻管一語:“黨項大軍集結之處,定是興慶府,所以我才往這東北方向去,便是要遠離興慶府,至於東邊,許還有一支黨項去支援遼人的軍隊,許是兩三萬人,若是他們避著咱們,那就罷了,若是真來尋咱們,正是可戰!”


    劉光世還問:“若是興慶府之黨項當真東來堵截,咱們要退,可往何處退?”


    蘇武隻管去點輿圖:“可往銀州方向退,乃至,可往大同方向去靠!”


    銀州,就是榆林方向,大同就不必說了,蘇武倒也不是豁出去了,他得幹,霍去病那麽幹,當然,蘇武許沒有霍去病那麽凶悍驍勇,但做法上是相似的。


    若是黨項真是大軍來圍狂飆突進的蘇武,還真中蘇武之計,一萬人牽製主力而來,再狂飆突進的,就該是種師道與種師中了。


    就得糾纏著來,調動敵人,而不是被敵人調動,隻要敵人左右為難,或者到處分兵,乃至隨著蘇武而動,才是宋軍的優勢在顯。


    以往沒這條件,蘇武如今,有這條件了,犯險也要犯一點。


    劉光世隻管皺眉再去看那輿圖,一旁的劉正彥,那自是一語來:“怕什麽,隻管隨著蘇帥去打,咱這一萬兩三千騎,三萬來匹馬,哪裏去不得?隻管殺黨項,遇到黨項就殺,殺他個屍山血海,殺他個屍首遍野!”


    這話,蘇武喜歡聽,劉正彥,個子不高,人好似橫著長的,但又不胖,那虎目裏帶著仇恨似火,當真一看,就是凶惡非常之人。


    蘇武點頭來:“如此定計,今夜好眠,如今黨項遊騎定然也察知我等騎兵北來,該是狂飆突進的時候了,明日,健馬當飛奔!”


    劉光世許還有不少擔憂之類,他其實是個謹慎小心保守非常之人,隻奈何他還不是一軍主帥,也對蘇武信任極多,那就不必多言了,隻管跟著幹就是。


    第二日大早,風沙也起,騎士們個個都備了那布巾包頭遮麵,東北方向,健馬四蹄開始狂奔不止。


    這裏麵自也有門道,頭幾日,走得不快,首先是在城池相夾之處,北去宥州,南是洪州,要防備敵軍,而今裏,已然是沒有城池之地了,真往地北去,那是方圓三四百裏,一個城池都沒有。


    黨項城池,隻在三個地方,一來就是黃河邊興慶府,二來就是宋夏邊境一線,三來是河西走廊節點,其實城池當真不多,也沒那麽多人口去住城池。


    還有更主要的是要讓黨項之遊騎清晰的看到知道宋騎北來了,乃至清晰的知道宋騎在何處,路線如何,好去稟報。知道黨項人先稟報一次軍情,蘇武忽然往東北去,狂飆突進,便是讓黨項遊騎想跟上也不容易,再想確切知道宋騎具體位置,更也不易了。


    馬蹄攪動之下,風沙漫天而起,蘇武還留了小小心眼。


    遠遠身後,吊著不少黨項遊騎,隻管也是快追而去,若是不快追,真拉出七八裏十來裏的距離,就有些難追了,若是宋騎在弄些迷惑的手段,比如分兵來奔,隨後再聚,地上的腳印也就難以分辨,追錯了更是越拉越遠。


    隻看得黨項遊騎飛快在追,忽然,從不遠一個山包之後奔出數百騎來,迎麵狂奔,近前箭矢就射,長槍也捅。


    無他,想徹底擺脫黨項遊騎的追蹤,那是不太可能的,但這麽設伏幾番,伏擊一下黨項遊騎,那自也不難,雖然殺傷不得多少,但盡量要讓黨項人的情報沒那麽切實準確。


    一隊遊騎,十幾人,麵對三四百宋騎,便是天大能耐,也不過一陣就折,數百長槍,當場就把黨項人搗成糨糊一般,戰利品不多,馬匹幾十,兵器數十,收了就走。


    自去追前麵大軍,設伏軍將,校尉嶽飛,正也在馬上哈哈大笑:“手到擒來,如此往頭前去,尋個能藏身之地,再伏擊一番!”


    前方,大軍竟是入夜也不歇馬,要的就是快,更也是不能久拖,要補給,人吃的倒是還好,馬吃的可帶不太多,馬也不是經不住餓,但餓馬無力。


    第一站,萬井口,有水有草之處,正是冬日米擒部駐紮之地,春夏裏,他們會往北去,去那河套北邊的河南地,此時過冬,牛羊馬匹,草料物資,定然不少。


    天才蒙蒙亮,月亮與朝霞好似要共處一片天地,冷風吹得人麵頰生疼,連蘇武都從來不曾感受過這般的寒冷,坐在馬上,好似人馬上就要凍僵了一般!


    反倒是馬匹不怕凍,一口氣呼出,一片白霜。


    大軍在停,便是換馬,萬井口不遠了,再去,敵人自是能聽到回蕩在天地之中的轟鳴,藏身去靠近,那是藏不住的,便是要一程狂飆就到,讓敵人措手不及。


    馬匹在換,甲胄在披,輕騎在前,重騎在後。


    遊騎早已打探幾番,具體地點在萬井口以南,是個兩邊高地窩出來的宕子,帳房連綿,估摸著男女老少,萬八千人,馬羊無算。


    輕騎脫隊,先去,以兩翼去夾,乃至形成包圍之勢,重騎再來,隻突那部落帳房所在。


    戰術說來不難,軍令下去複雜得緊。


    隻待一切準備好了,大地轟鳴就起,蒼穹來去激蕩。


    睡夢中的黨項米擒,不知多少人驚醒,那帳房門口,也是無數男人出來去看。


    敵襲?


    黨項米擒,幾十年都沒有感受過這種敵襲了,真算起來,上次感受這種敵襲,還是在六七十年前,遼騎來打,後來國主躬身受封,遼人也就滿意而歸了。


    帳房門口,不知多少黨項人都有些發蒙,還是忽然有一人用黨項話語來喊:“快快快,提著兵刃上馬去,上馬上馬!”


    部落的漢子們便才開始忙碌起來,回屋尋來刀槍弓弩,趕緊上馬……


    卻是那轟鳴之聲說近就近,一切都是那麽的突然!


    空中“咻咻咻”的聲音此起彼伏,天色還黯,看不到什麽,隻聽得那箭矢紮在泥土裏,嘟嘟嘟嘟……


    甚至能聽到箭矢紮在車架木頭上之後箭杆震顫出來的短暫“嗡嗡”之聲。


    不知哪裏,陡然起得一聲慘叫,撕心裂肺,定是有人中了箭矢。


    有那已然上馬的老漢,大呼:“敵襲,敵襲,聚攏過來,禦敵禦敵!”


    這幾日,是聽說了宋軍在邊境聚集,但這裏與邊境,四百裏之路,怎麽宋軍就出現在這裏了?


    也容不得什麽思索,整個營地裏,呼喊之聲大作,幾騎十幾騎的馬,到處在聚,影影綽綽裏,看得到敵人在往營地兩側飛奔,也有不少黨項人張弓搭箭回擊去射。


    卻是宋騎當真近了,那箭矢如雨在下,宋人自也看得到營地裏影影綽綽哪裏人多,弓弦不斷在發,那宋騎首領之一花榮,更是連弓弦都拉冒煙了一般。


    不知發射得多少去,陡然一聲炸裂,花榮手上的弓弦當真應聲就斷,花榮也感覺自己手臂有些麻木了,卻還來喊:“弓給我!”


    自喊的是身邊親兵,親兵哪裏還猶豫,立馬把弓遞去,花榮還來呼喊:“箭囊箭囊!”


    急,急切非常。


    身旁親兵,一邊打馬跟隨在走,一邊還把花榮的弓接過去,從馬側小袋子裏拿出弓弦來,便是要換,馬背上換弓弦著實也難,拉那弓臂幾番,也掛不上去。


    便又換得辦法,把一邊弓臂坐在屁股下,再去掰另外一邊弓臂,使勁渾身解數,大喊連來:“啊啊!!!”


    軍漢顯然也急,終於是把弓弦掛上去了:“指揮使,快!”


    花榮也無話語,隻管換過來,接著射,還是自己的弓射得遠射得準。


    箭矢之下,花榮已然不知射到多少黨項,甚至也不知射倒的是男是女,隻管繼續咬牙去射,便是這根弓弦,怕也支撐不得太久去。


    大地愈發顫抖,轟鳴之聲,猶如銀河之水泄地而來,重騎衝來了,排山倒海一般,不知幾何……


    米擒黨項營地之內,哭的喊的,殺啊打啊,早已混作一團,皆成嘈雜。


    最快最猛,不外乎劉正彥,他瞪大雙眼不眨,手中長槍好似附上了他滿腔的仇恨與怒火,見人就捅,身後相隨是他親兵,好似個個都仇恨深重,快馬隻管奔,遇人就殺……


    遇不到人,就主動去遇!


    那黨項漢子剛從營帳裏出來,便是一個對穿去捅,那女人奔出營帳撲向丈夫,一杆長槍就紮。


    那孩童,許一二歲,似會走路,又搖搖擺擺,哭聲嘹亮非常,也往父母而去,馬蹄踏過來,孩童瞬間栽倒,不知多少馬蹄就往上踏!


    劉正彥此時腦海之中,浮現的什麽?浮現的就是他那老父人頭被黨項人提著掛著,乃至用長杆挑著,正在各處巡遊示眾……


    甚至也能浮現出那些觀看他父親頭顱的黨項人臉上那猖狂的嘲弄與譏笑!


    劉正彥並未親眼見到這一幕,但他就是能想象到,乃至做夢的時候,也能夢到。


    他與新來的領兵大帥蘇相公並不熟悉,卻是那日蘇相公在中軍大帳點將,一點到他的名字,他便渾身上下熱血沸騰,甚至身形止不住在顫抖。


    亦如此時此刻,天色漸明,他在殺人,也殺得渾身顫抖不止。


    殺!


    哪裏有人殺哪裏!


    還有身後親兵軍漢來喊:“為老帥報仇!”


    “報仇報仇!”


    “報仇!”


    喊聲也是撕心裂肺,但劉正彥並不喊,他好似極為冷靜,便都是他,眼神左右去掃,如鷹視狼顧,他總能第一時間掃到哪裏還有黨項,馬步就去。


    天色更亮了,黨項不好找了,馬匹也累了,劉正彥翻身下馬,去看那營帳,他似乎也能感覺得到哪個帳房裏有人,渾身鐵甲,鐵兜鍪在頭,放了長槍,拔出腰刀,腳步哢哢就去。


    他並不走門,而是來到帳房之側,隻管拿刀去紮那羊皮營帳,如同裂帛,刺啦一聲,借著明朗起來的天色,往刀口裂開的營帳內去看,果然,裏間一個婦人拿著鋼叉守在門口,隻聽得“刺啦”一聲,嚇得渾身一抖,轉頭立馬來看裂開的帳房……


    那鐵甲軍漢,從缺口而入,拖刀向前,那婦人鋼叉當真來刺,卻是哪裏刺得到?隻是長刀一磕就偏,奮力一砍,便是血泊一片,還有一個老婦戰戰兢兢滿臉恐懼蜷縮在床榻最角落,長刀哪裏會有絲毫猶豫?


    蘇武早已把馬立在這米擒營地中央,左右去看,他沒說話。


    所以,各部軍漢,皆是不停,重騎在奔,輕騎在圍。


    慢慢的,重騎不奔了,皆是下馬,一個帳房一個帳房去搜。


    哭啊喊啊,豈能停歇?


    蘇武依舊不說話,一語不發,兜鍪也不取,卻是兜鍪之內,微微閉眼。


    京東軍漢,其實在學,已然大勝,此時他們許還有那麽一點束手束腳,隻看那些西北軍漢,當真如狼似虎,甚至不僅僅是如狼似虎,更如地獄惡魔!


    有些京東軍漢,許也學會了,腰刀拔出來,帳房一個個去!


    有些還沒學會,比如武鬆,他陡然好似學不會這些,還打馬尋到蘇武麵前來,皺眉一問:“哥哥……這般……”


    蘇武才掀起鐵兜鍪,他知道,武鬆這個人,殺人也好,放火也罷,多大的好事,多大的惡事,他都做得出來。


    但今日這些事,他其實做不出來,內心裏有些抗拒,隻因為他當真有一顆俠義之心,大丈夫之心,老弱婦孺,難以是他的目標。


    蘇武看了看武鬆,隻道:“你也不必去管,就在我身邊。”


    “嗯……”武鬆點點頭,卻也歎氣來說:“哥哥…………其實我也明白,深仇大恨,豈能開解。不免也想,昔日咱宋人,也當是被黨項這麽殺過。”


    這話不假,黨項昔日主動進攻大宋的事,那也不在少數,黨項大勝之時,一度也打進了西北腹地,也曾打到過延州城外與平夏城前,那燒殺擄掠,自不用談。


    武鬆也還道:“也說那劉總管,當真狠辣,報仇雪恨,如此應該!”


    蘇武再看武鬆,其實當真刮目相看,武鬆能說出這般一番話語,無不顯示他越發成熟,這種成熟,蘇武欣慰不已。


    蘇武直白來說:“此番之戰,就是要調動黨項之軍,所以,得這麽幹,若不這般殺個屍山血海,黨項之軍便難以躁動不安,豈能會來尋咱們?”


    武鬆也點頭:“我知我知,我都知!”


    “不說家國社稷,就說此番幾十萬人生死富貴,皆係我一身!”蘇武如此再語。


    武鬆忽然把自己的鐵兜鍪一戴,拱手一禮:“哥哥,我去也!”


    “你去作甚?”蘇武問。


    “我去殺人!我自動手去殺,麾下軍漢,自更多動手去殺,速戰速決,以防拖遝!”


    武鬆頭也不回,去了!


    (兄弟們,八千八千,我再加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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