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


    雄雞剛剛報曉,永新街上便已經響起了叮叮當當的打鐵聲。


    “手上都給我注意點分寸,這機器精密得很,若是因為你們哪個的零件不合格而導致了機器報廢,那就別怪我們不留情麵了。”


    “圖紙上有看不懂的地方就問我,誰要是給我瞎幹,我就把這零件給他塞眼子裏!”


    唐紹和胡瓦匠眼中都帶著紅血絲,顯然是一夜沒睡。


    沒辦法。


    因為工期實在是太緊了,而且這機器的複雜程度前所未有,兩人心頭有著壓力,所以講話也變得粗魯暴躁起來。


    工人們還是頭一次見到這兩人如此態度,一個個大氣也不敢喘,小心翼翼的打磨著手中的工件,生怕出了什麽紕漏,被直接開除了出去。


    “哈哈哈,本大爺終於成了,成啦!”


    就在這邊一片緊張氛圍當中,一道有些不合時宜大笑聲,卻是從不遠處傳來。


    唐紹等人看去,隻見鄧九仙手裏舉著一把造型怪異的兵器,正手舞足蹈地仰天大笑。


    “鄧酒鬼又在那耍什麽酒瘋呢?怕不是喝大了吧?”


    工匠們對於鄧九仙這瘋瘋癲癲的樣子,已經有些見怪不怪了。


    從昨天起,這個鄧九仙就一直把自己關在鐵匠鋪子裏,叮叮當當足足敲了一天,可到頭來一件像樣的兵器也沒鍛造出來。


    眾人都說鄧九仙就是個沽名釣譽,想要騙酒喝的江湖騙子。


    說他能鍛造出墨刀,完全是走了狗屎運。


    總而言之,沒人認為這個酒鬼可以隨隨便便鍛造出寶刀來。


    “把陳長帆喊過來,我給他鍛造出寶刀了,讓他快點拿好就好肉來伺候我。”


    鄧九仙咋咋呼呼地嚷嚷著,更加引起了眾人的反感,“你這醉漢,莫要繼續大喊大叫了,莊主他日理萬機,沒空跟你喝酒聽你吹牛!”


    “我吹牛?我鄧九劍何時吹過牛?”


    鄧九仙拍著胸脯,不屑道。


    “喝多了,肯定是喝多了,把自己吹成了鄧九劍了。難道你還會舞刀弄劍不成?”


    眾人頓時哄笑。


    鄧九仙被人嘲笑,也不鬧不怒,隻是冷哼一聲,“陳長帆在哪,我要見他。”


    ……


    “東家,雙喜臨門啊!”


    陳長帆正在喝粥,就聽見門外傳來老中醫的聲音。


    朝門外看去,老中醫斜背著一個大木箱,神色頗為欣喜,可還是難掩疲倦之色。


    跟在他身後的幾人,竟都是些熟悉麵孔。


    采藥女芸娘,獵戶老喬,以及……一個人?


    那是一個黝黑黝黑的高大漢子,看不清麵孔,隻是他靦腆一笑,露出一口潔白的大牙。


    哦,原來是黑角。


    這尼瑪也太黑了!


    自己都差點沒認出來。


    這些人不應該還在小風山嗎,怎麽也來這邊了?


    似乎是察覺到了陳長帆的疑惑,老中醫嘿嘿一笑,解釋道:


    “是這樣的,昨日您交代過後,我就一直滿城尋找寶藥,雖然集齊了大部分,可還是有兩味寶藥斷貨,我便向他們幾個求助,他們幾人連夜上山,好幾次險些從山上跌了下來,好在皇天不負苦心人,終於是尋得寶藥,這下沈管家有救了!”


    陳長帆看向老中醫身後那幾人,發現他們臉上髒兮兮的,衣服也都刮破了許多口子,可想而知,在這隆冬時節,上山尋藥該是多麽的艱苦不易。


    “你們都辛苦了,一會去沈管家那領賞銀……咳咳,我是說等他好了之後,你們找他領賞銀。”


    陳長帆對待下屬,向來不會吝嗇。


    以前是這樣,現在手頭寬裕了,更不會吝嗇。


    “謝東家!”


    陳長帆瞥了一眼黑角,旋即目光一凝,


    “咦,黑角,你這氣息……你登階了?”


    黑角有些不好意思地撓撓頭,甕聲甕氣道,“嗯,我也不知道是咋地,就感覺身上輕飄飄的,沒走兩步就直接上了房,下來之後才意識到,自己可能是登階了。”


    陳長帆眼角一陣抽搐。


    自己大費周章地籌辦武道班,結果就勉強培養出三個登階武夫。


    可這個黑小子沒日沒夜的挖煤,自己幾乎都要把他給忘了,他竟然不聲不響的突破了?


    難道這就是天之驕子與凡夫俗子之間的差距嗎?


    陳長帆第一次生出一種莫名其妙的挫敗感,同時也對黑角暗暗有些內疚。


    想當初黑角也是最早那一批投靠自己的,可這家夥不愛說話,又任勞任怨,平日裏都是往那礦坑裏一鑽,即便是鑽出來了,不說話也是難以發現他的存在。


    這一來二去,竟是被自己給忽略了。


    不過好在,是金子總會發光的,黑角這一次無意中的登階,倒是讓自己切切實實地看到了對方的武道天賦。


    “你再跟我說說,當時登階的感受,你一共登了幾步?如果不記得了,那就說說登了多高?”


    幾步登階,也就決定了其今後成長的高度。


    一般來說,步數越多,其底蘊就越是深厚,日後的成就也就更高。


    黑角撓撓頭,有些不確定道:“東家你說的是第一次,還是第二次?”


    陳長帆嘴角再度瘋狂抽搐。


    好嘛,你這不聲不響的黑小子,居然已經是二階了。


    如果不是這次被臨時叫出來上山采藥,隻怕自己還被蒙在鼓裏,黑角這個武道天才,隻怕也要埋沒在那終日漆黑無光的礦坑裏了。


    “兩次,兩次都說說。”陳長帆覺得自己已經有些麻木了。


    “第一次大概有六七步的樣子……”


    “第二次呢?”


    “跟第一次一樣。”


    好好好,你可真是個天才!


    “以後你就別回去挖礦了,跟著我就行了。”陳長帆可不敢再讓這貨回去挖礦了,這簡直就是在用高射炮打蚊子,暴殄天物!


    黑角再度撓頭,“跟著東家,我幹啥?”


    “幹啥?跟著我出去打架!”


    “黑角不會打架。”


    “沒事,你收斂點就行。”


    陳長帆正在苦口婆心地開導黑角,卻聽見不遠處的客房內忽然傳出一道激動的聲音。


    緊接著便看到老魏腦袋上頂著個大包,一臉激動地跑了出來:


    “哈哈哈,我終於成了,我成啦!”


    陳長帆瞥了老魏一眼,又淡淡收回目光。


    “……你那腦袋是怎麽一回事?”


    老魏的腦門上鼓起老大一個包,眼眶也有些烏青,看上去多少有些滑稽。


    “剛才不小心撞房梁上了,不過這不重要,東家,我終於成了!”


    老魏差點就被陳長帆這句話給打岔了,他顧不上腦門上的疼痛,激動地攥起拳頭,一臉期待地看著陳長帆,仿佛在等待自己的表揚。


    陳長帆麵無表情。


    老魏還以為對方是沒理解自己的意思,“東家,我是說我登階了,我現在是一階武夫了!”


    他聲音拔高了些許,激動的聲音都有些顫抖,可陳長帆依舊不理不睬。


    而老中醫、老喬等人則是臉色有些古怪的看向老魏。


    “哦,登階了啊,恭喜。”


    “嗯,還不錯。”


    老魏再度愕然。


    “不是,你們幾個為什麽是這副表情啊,我登階了,超凡了!你們可能不知道超凡是什麽含義。這麽說吧,昨天我跟東家喝酒喝得酩酊大醉,可今天起來居然神清氣爽,剛才我一下子撞在房梁上,又從半空中掉下來,身上居然沒有一點傷勢,我現在感覺狀態好的不得了……”


    老魏滔滔不絕地述說著登階的不同,顯然內心是無比的興奮激動,可陳長帆接下來的一句話,卻是直接讓老魏徹底啞火。


    “黑角也登階了。”


    老魏先是不可思議地看向黑角,那個憨厚的漢子也隻是嘿嘿一笑,並沒有一句多餘的話。


    老魏覺得臉皮稍顯火熱,這就襯托得自己太沒城府了,同樣都是剛登階,怎麽自己就嘰嘰喳喳說個不停,人家黑角就一聲不吭呢。


    不過想想也還好,畢竟登階難如登天,自己激動一點也是人之常情。


    他眯起眼睛,看了看黑角的頭頂,發現並沒有鼓包或者紅腫的樣子,頓時又有些暗爽。


    自己剛才在睡夢中足足登了五步,這才撞到了房梁上,看那黑角一副沒事人的樣子,想必隻是兩步甚至一步登階。


    弱。


    太弱了。


    難怪這黑漢子高興不起來。


    “黑角兄弟,恭喜恭喜,敢問你是幾步登階啊?”


    黑角如實道,“兩次都是七步登階。”


    七步登階?


    老魏徹底不淡定了。


    等下,好像漏掉了什麽重要的信息。


    “……你剛才說兩次……是什麽意思?”老魏臉色忽地一白,呼吸都忍不住停滯了片刻。


    黑角有些困惑地看向陳長帆,覺得向來穩重的老魏可能是瘋了。


    陳長帆沒好氣地瞥了一眼老魏,“黑角如今已是二階煉肉境的武夫,你才剛剛一階,切莫狂妄自大。”


    平平淡淡的一句話,對於老魏的傷害是那麽大。


    登階後的那種狂喜,立刻煙消雲散。


    看著突然之間仿佛備受打擊的老魏,黑角有些不忍,於是在心裏措辭了一下,拍了拍老魏的肩膀,安慰道:


    “別灰心,我每天挖煤都能踏入二階,你這麽努力,一定能追上我的。”


    老魏嗬嗬一聲,整個人更加頹然了。


    黑角這話,陳長帆聽了有點想笑。


    黑角啊黑角,你這是安慰人的話嗎?確定不是在啪啪打臉嗎?


    不過想想也是,黑角這廝每天就吭哧吭哧挖礦,既沒時間習武,又沒寶藥滋補,隻是單純的飯量比較大而已。


    誰承想這樣的艱苦條件下,能一步步成長為二階武夫。


    天賦這東西,有時候不服還真不行。


    不過也好,這樣一個天賦怪每天跟著自己,倒也可以刺激刺激方長袁浪等人,這些人平日裏又是寶魚滋補,又是武學修煉,居然還比不上黑角天天挖煤,這下看他們還會不會懈怠了?


    “哈哈哈長帆兄,原來你在這啊,我來給你報喜來了。”


    門外忽然傳來一道大笑聲,陳長帆看著迎麵走來的鄧九仙,心裏有些自我懷疑。


    今天怎麽一個個的都來找自己報喜?


    你們是約好了一起過來的嗎?


    看來還真是不能缺了沈萬五這個大掌櫃啊,以前自己不知道有多清閑。


    看來得趕緊煉藥去了,說起來這煉藥之術,他還是從鼠幫那一戰中得來的,一直都沒用過,也不知道能不能行。


    他揉了揉眉心,旋即看向鄧九仙,“鄧兄可是鍛好了寶刀?額……該不會是你手裏這把吧?”


    鄧九仙揚了揚手裏的漆黑物件,嘿嘿一笑,“長帆兄好眼力,這便是我為你鍛造的——絕世神兵!”


    說著,鄧九仙抽出了那物,竟然是根黝黑的大棍子。


    陳長帆:……


    這是刀麽?想必不是吧。


    麵對眾人那困惑的眼神,鄧九仙卻是渾不在意。


    “長帆兄,你看好了!”


    說著,鄧九仙雙手持握黑色鐵棍,整個人的氣勢頓時為之一變。


    一股強烈的肅殺之意忽然顯現,院裏好似忽然起了風。


    鄧九仙手握鐵棍的瞬間,整個庭院驟然寂靜。


    黑鐵棍在他手中翻出渾圓弧光,棍風掃過積雪,竟凝成螺旋狀的冰晶軌跡。


    他踏著醉漢般踉蹌的步法,鐵棍卻精準點中屋簷下垂落的冰棱,冰棱應聲碎裂被密集的棍影掃過,碎成晶瑩的齏粉。


    "好棍法!"


    老魏突然驚呼,之前剿匪廝殺時,他也見過使棍的山匪,棍法難練,但威力不俗。


    鄧九仙將這一套棍法打得渾然天成,變化之多,鬼神莫測,顯然是浸淫此道極久的練家子。


    “真不知這醉漢竟是個棍法高手,東家帶回來的人,沒一個是普通人。”老中醫撫須輕歎。


    唯有陳長帆默不作聲。


    他自然看得出這棍法的不凡,這符合他對於鄧九仙的預期。


    如果這家夥不會武的話,斷不可能不會武。


    可他神色間又透出不解,這鄧九仙明明,可周身毫無氣血波動,顯然又不是登階武夫。


    這就怪了。


    他覺得自己越發看不懂這醉漢了。


    “還沒完!”


    鄧九仙忽然伸手在鐵棍底部一擰。


    欻!


    黑棍尖端忽地彈出一道三寸長的利刃,在鄧九仙的靈活控製下,利刃不斷收縮釋放,有如毒蛇吐信,讓人望而生畏。


    長刀起勢時,鄧九仙渾濁的醉眼陡然清明。


    刀光如青龍騰空,一招一式皆是有板有眼,看得眾人是目不暇接,陳長帆眼中更是精光乍現。


    “喝!”


    鄧九仙怒喝一聲,將棍刀劈向石桌——刀刃距石桌三寸時驟然收勢。


    桌上的果盤卻憑空裂作兩半,斷麵光滑如鏡。


    這精準的力道控製,陳長帆自問都做不到。


    舞了這麽一會,鄧九仙渾身已經出了一身虛汗,體力明顯有些不支。


    他嘴角露出一絲隱晦的苦笑,旋即手臂一震,將棍刀拋向陳長帆。


    “此刀名喚【潛龍】,刀鞘即棍,棍化刀芒。”


    陳長帆接過棍刀,入手竟然頗沉。


    不過以他當前的臂力,竟覺得這份量剛剛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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