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比很多人都有過坑人或者被人坑的經曆,而其中的緣由多數是出於個人的利益和私心,少部分則是出於逼不得已。


    但不管是前者還是後者,對於郭夜闌來說,此刻都是感同身受的。


    要問為什麽?因為此刻的他正坐臥在一家高級扶桑料理店的包間中,周遭還圍滿了身著各色西服,表情平靜,麵容卻凶煞無比打手保鏢。


    在那柔軟的坐墊上正襟危坐的郭同學身邊占著兩個衣著光鮮,頭戴烏黑太陽眼鏡的青年,他倆一左一右地站在郭夜闌的兩側,嘴角不約而同地保持著一絲不可謂不自信的弧度,看上去就像是左右護法一樣將郭夜闌圍在中間。


    “那個...”郭夜闌微微一笑,小心地舉起手。


    然而在他剛出聲的那一刻,房間裏的那些凶狠巨漢們卻都一致地朝他瞪了過來,郭夜闌甚至能在那一瞬間隱約看到他們頭上閃著一個充滿威脅意味的“?!”號。


    郭夜闌見狀,麵容平淡地將手放下,生無可戀地歎了口氣之後,斜眼惡狠狠地瞪了某個正在偷笑的死黨一眼,那眼神就像在說:‘你tm這就是你所謂的萬無一失?’


    於恒對此並不在意,隻是暗暗地在交叉合十的手掌中間悄悄地對郭同學比了個大拇指以示鼓勵。


    “郭兄弟,我總覺這些家夥想找我們幹架是怎麽回事?”


    雲長天那憨厚的聲音小心翼翼地想起,他瞥了眼身旁的於恒一眼,隨即又朝郭夜闌看了過去,信誓旦旦地豎起大拇指:“放心,於恒兄弟,有本大爺在,他們要是敢找你麻煩,我讓他們吃不了兜著走!”


    ‘我tm謝謝你啊!你對我來說就是一個大麻煩!’


    心裏欲哭無淚地吐槽了一句,但郭夜闌卻不得不承認,這種時候這家夥那意圖搞事的安慰倒是讓他心中產生了一絲莫名的慰藉。


    他不自覺地扯了扯胸前的領帶,此刻總感覺屋內的暖氣是不是開太大了,讓他悶得慌。


    郭夜闌很想向身旁的於恒打聽一下現下的情況,可礙於形勢卻又不知道該不該開口,畢竟從明麵上將自己現在可是冒牌貨,出發前於恒這家夥就千叮囑萬囑咐地讓他按照自己安排好的來,他到底不希望節外生枝。


    而且瞧死黨那副鎮定自若的樣子,總顯得苦惱的自己才是那個不知趣的人一樣。


    又過了將近二十分鍾,隨著房間一側的和室屏風門被人緩緩拉開,在場的那些打手們紛紛都朝著一門口望去,緊接著動作一致地躬下身肅穆地喊道:“大小姐,辛苦了!”


    生分的扶桑語,但郭夜闌卻能一瞬間理解其中的意思,這場景就像是以前偶然在網上看到的一些扶桑風格警匪片裏那些黑道大佬登場前小弟們無出二致的行禮。


    他在於恒的示意下站起身,順著所有人的目光望去,隻見一位身著華貴品紅色雕花和服的女孩在數人的簇擁下緩步走進房間內。


    女孩臉上化著端麗的妝容,兩頰塗著淡淡的粉底,薄唇微紅,搞搞盤起的秀發後戴著一株木質流蘇發簪,微垂的秀眉下雙眸如同水波,華麗碧貴的妝容在她身上顯得如此地自然,盡顯端莊。


    花海院鈴櫻微微打量了一下房間一側的三名青年,朝著郭夜闌的方向微微施了一禮後,便在貼身侍女的陪同下徑直來到郭夜闌對麵的位置跪坐下來。


    “於少爺,初次見麵,您好,我是花海院家的花海院鈴櫻,很高興見到您。”


    彼時郭夜闌也已經重新坐下,才剛抬起頭,便對上了花海院鈴櫻那親和溫婉的微笑。


    對方說的是華國語,而且口音上還十分流暢,顯然有精心學習過,在這種時候顯得更加親切。


    平心而論,自己長這麽大,和女人相處的次數真不算多,女性朋友的數量更是屈指可數。


    加之身邊比較熟的...像是李可欣或是韓叢雨之類的女孩,甚至包括自己一奶同胞的親姐姐,自己很多時候都拿對方束手無策,趨於弱勢。


    更別提不太熟的像是聶綾月或者是曾經給自己找麻煩的羅珊珊那種大小姐,若不是還認識一個對他態度比較親近的聶綾雪,他可能會覺得這種身位的千金小姐都是不好對付的洪水猛獸。


    畢竟比起左右逢源,社交圈廣泛的於恒來說,他郭夜闌可算是路人中的路人了。


    至少在今天之前,打死他也不相信這種體態言語端莊溫和,看一眼就覺得知書達理,通達人情的貴族千金原來真的存在。


    “您、您好,於氏集團,於恒,很高興認識您,花海院小姐。”


    郭夜闌臉頰微微泛紅,也許是因為自己現在出於一個冒充者的角度,筆直地對上花海院鈴櫻那和善溫和的笑顏,竟讓他一時間有點無措。


    他瞄了瞄身旁不知道什麽表情的於恒,給他投去了一個眼神,無聲地與其交流道:‘你要不再考慮考慮?這姑娘看上去絕對不比我姐差。’


    ‘哥烏恩~滾。’


    於恒抬了抬臉上的墨鏡,下麵的眼睛微微不可知否地眨了眨,清晰地將自己想表達的信息傳遞給了郭同學。


    “嘖...”郭夜闌無聲地砸了咂舌頭,桌子下的拳頭不由得硬了起來。


    “於少爺?”見到郭夜闌的異樣,花海院鈴櫻麵露不解地看向他。


    “沒、沒什麽~啊哈哈...”郭夜闌撓了撓頭,有點微微的尷尬。


    他很明確地感受到,自己剛笑起來,周遭那些保鏢們的視線就不約而同地朝他射了過來,仿佛是在因為他對自家小姐的不尊重而不平那樣,但又有種微妙的違和感。


    而很快地,他就明白這是為什麽了。


    在他為了緩解尷尬而轉移注意力的同時,餘光意外地注意到身邊的雲長天,灰發青年此刻呆愣在原地,墨鏡順著鼻梁滑了小半截下來,裸露在外麵的目光微微呆滯,瞪得和銅鈴一樣大,眸中的視線卻幹淨得發亮。


    “咳咳!”郭夜闌咳嗽了一身,不動聲色地用手肘撞擊了一下雲長天的小腿,在對方瞬間回神的那一刻朝他勾了勾手指。


    樸實的雲大少爺一見到自家兄弟朝自己招手,立馬就屁顛屁顛地湊上前去,還沒等他開口,就被郭夜闌一把箍住了脖頸扯到了一旁。


    “不好意思,稍微失陪一下,花海院小姐!抱歉啊,各位!”


    花海院鈴櫻一愣,隻見郭夜闌對她打了個手勢,便拉著雲長天往包間的廁所跑去,於恒才剛反應過來,奈何郭夜闌動作太快,他也隻能無奈跟上那兩個家夥。


    “你看啥得那麽入迷啊!不嫌事大是吧?!”


    還算寬敞的衛生間裏,郭夜闌將尚處於懵逼狀態的雲長天逼到牆腳,有種有氣沒處發的感覺,想起那些保鏢們一副要將他們給寄了的樣子,簡直頭疼不已。


    從進來開始他就可感覺到那些保鏢不待見他們,明明遲到的事女方那邊,可是這會兒卻一副他們才是罪大惡極的一方的樣子。


    再加上花海院這個稱謂,如果他沒有記錯,據淩傑所說這應該是那個位居於扶桑第一黑道組織“山城會”背後的皇族旁係世家?對於這種家世背景的名門,他可不認為對方會多麽地講道理。


    哪怕那位大小姐的態度多好,笑容多和善,在這種情況失儀那就是給自己找麻煩。


    偏生這小子剛剛還那麽直白地盯著對方看,這該不會是...


    接觸到郭夜闌投來的那股鄙夷的視線,雲長天頓時感到心裏毛毛然。


    “你不會對那位小姐有意思吧?”


    “怎麽可能?!我雲長天是那種人嗎!正所謂朋友的老婆不能欺負!更何況你還是我兄弟,就算你對她沒意思,我也不會做對不起兄弟的事情的!”


    雲長天身子一僵,旋即一股慍怒爬上他那剛毅的麵容,整個人義正言辭地朝郭夜闌反駁著。


    “就是,郭二,咳咳...老於你別汙蔑雲兄弟,咱雲兄弟是那種見色忘義的人嗎?不是我說你,你自己見個對象,咱兄弟來幫你撐場,你不領情就算了還要胳膊倒著拐,真是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


    這邊,於恒剛把衛生間門關緊,滔滔不絕的高談闊論還沒說完就被郭夜闌的一陣死亡凝視給逼停了。


    他能明確地從郭夜闌的臉色中讀出一句話:‘你tm的再說一句試試,小心我揭你老底!’


    礙於自己真怕這小子魚死網破,於恒還是決定點到為止,見好就收。


    “不過這也怪不著雲兄弟,愛美之心人皆有之,那位大小姐確實挺漂亮的,你說是吧?雲兄弟。”


    於恒見在郭夜闌那兒討不著好,頓時調轉風頭過來親昵地搭起雲長天的肩膀,臉上那痞痞的笑容見仁見智。


    “是、是很好看...”雲長天下意識地應道,旋即像是想到什麽一般推開於恒的手退到一邊:“不過我對她真沒那種想法!我隻覺得...覺得...她看上去有點眼熟,好像以前在哪見過...”


    郭夜闌和於恒對視了一眼,兩人的眼神都是一變,緊接著十分配合地指著雲長天大笑起來。


    “哈哈哈哈哈哈哈~~!!!”


    “你倆笑啥!”雲長天皺起臉,感覺自己像是被他們明著嘲笑了,十分不爽。


    郭夜闌咳嗽了一聲,將臉別向一旁:“抱歉,情不自禁。”


    於恒摸了摸鼻子,嘴角的笑意卻還是沒消退:“抱歉,情難自已。”


    “你們!我沒開玩笑,沒胡說!我真覺得她眼熟,可是就是想不起來是在哪看過!”


    “啊對對對~電視劇都不敢這麽演~”這邊兩人難得這麽默契。


    “你們...!”


    雲長天憋悶地想要解釋,但是口頭爭辯這種事想來不是他的長處,覺得憋屈的同時,也是無計可施。


    而就在這時,一陣敲門聲從洗手間門外傳來,隻見一個厚重且帶著不滿的男音從門外傳來:“喂,你們什麽意思!想讓我們家小姐等多久!”


    那人用地道的扶桑黑道語氣催促著門內的三人,顯然早已很不耐煩。


    郭夜闌很快地理解了話裏的意思,同時,相比雲長天和於恒,他的超常聽力還聽見在那人發話之後,似乎有幾個人過來製止他將其帶了回去的吵鬧聲。


    三人你看我我看你,表情各異,心中的想法此刻卻不謀而合。


    兩分鍾後,三人重新回到了原來的位置上,花海院鈴櫻的身後,一個身材魁梧,麵上帶著十字刀疤的男人正被身旁其他兩人看著,聽著那模糊的聲線,郭夜闌可以確認剛剛擅自來敲門的人就是那個家夥。


    “十分抱歉,於少爺,鈴櫻今日並非有意來遲,實在是路上遇到了一些變故,所以耽誤了一些時間,若是給您造成了不快,我深感歉意。”


    隻見花海院鈴櫻突然低下頭行了個禮,依舊是那柔和的聲音,但其中卻夾雜著一股歉意。


    “不,怎麽會!請抬起頭來,您言重了,花海院小姐,是我們思慮不周,還請您不要往心裏去。”


    意識到對方可能誤會了他們,郭夜闌也急忙出言解釋,他趁此機會再次打量了微微低頭的花海院鈴櫻一遍。


    如果說李可欣的美貌是那種如火般的張揚,聶綾雪則是如碧波流水一般的清澈無暇,而眼前的這位大小姐與她們卻都不同,是一種趨近於氣質上的雅致親和,像是對待任何人都一視同仁的包容,他似乎能理解,那些保鏢家臣們為何對她都那麽地愛戴擁護了。


    但也正因為如此,郭夜闌也能明確地感覺到這個女孩不簡單,說到底,於毅為什麽會給自家兒子安排這麽一個結婚對象。


    家世背景來確實兩家稱得上門當戶對,但這種與黑道有關聯得家族,和走官道生意的於家...


    再來,甚至他們對待於家來的人還不算友好,這怎麽看也不像偶然,僅僅是利益上的往來?又或者說隻是為了敲打自家的敗家子?


    而且以這位大小姐的處事能力,她真的會因為一張錯誤的相片而認錯自己的訂婚對象麽?難道說...


    心裏的猜測,揣摩讓他不自覺地更加警惕起來,眼下他隻想快點結束這無妄之災般的會麵。


    女孩依舊麵帶微笑,清麗端莊的臉龐,氣質像是高山流水一樣自然而然的寂靜,若是單論這細心精致的妝容,倒是能和李可欣甚至是聶綾雪那般個大小姐一較高下,他似乎能理解為啥雲長天也會說她好看了...


    ‘確實挺好看,不過比起我家月依還差一點。’


    郭夜闌心裏不自覺地喃喃著,他可是看得很清楚,方才花海院鈴櫻說完,她身旁那些家臣保鏢,甚至是貼身侍女都不約而同地朝他這邊看來,其中的感情意味複雜交錯,不過很明顯惡意占得更多,他可不想去節外生枝。


    不多時,門外傳來酒店上菜的通報聲,在郭夜闌有點訝異的表情中,花海院鈴櫻微微一笑:“我在想您可能也餓了,就吩咐下麵準備菜肴了。”


    隨著女孩的示意,身邊的侍女拉開包間門,和等在外麵的酒店經理說了什麽之後,一道道裝飾精美豪華,擺盤頗具特色的扶桑料理被陸陸續續地端了進來。


    “這都是這裏的特色料理,希望能夠合您的胃口。”


    本身此次的會麵點就是女方那邊安排的,花海院鈴櫻此刻也自然是一副地主之誼的姿態,她的臉上微笑不減,朝郭夜闌的身後道:“兩位也是,若是不嫌棄,也請坐下來一同用餐吧。”


    “小姐,這...!”


    聽見花海院鈴櫻的話,身後那名帶著刀疤的中年男人麵露不悅,卻在下一秒被花海院鈴櫻的侍女攔住:“近藤先生,還請您和各位先出去外麵等候。”


    “你說什麽,雛小丫頭!”


    那名中年人看著就要發作,卻被一道帶著厲色的柔和女音製止:“近藤叔叔,是我吩咐小雛的,我理解兄長大人的擔心以及各位的好意,但在這件事上麵,我不希望各位過於幹涉,這也是為了各位著想,希望你們能夠理解。”


    男人聞言頓時沒了氣勢,他憤憤地瞥了一眼已經入座開吃的雲長天,最後隻能砸了砸舌頭和其他幾名保鏢一起退了出去。


    而這邊,郭夜闌雖然察覺到那邊的氣氛有點不對,倒也沒說什麽,好在對方用的是扶桑語,他也可以見縫插針地佯裝聽不明白。


    更何況,花海院鈴櫻的準許也讓他鬆了口氣,畢竟那些吃的剛送進來,他就能敏銳地感覺到身後的雲長天不對勁,險些口水都流出來了,以他對雲長天幾麵之緣的了解,他對這小子麵對吃的誘惑能有多大定性實在沒底。


    “於少爺,您不用餐麽?”


    “啊?嗯,好的,那我就不客氣了。”


    郭夜闌拿起筷子,將準備上手去拿生魚片吃的雲長天的手敲了一把,惡狠狠地警告著對方注意餐桌禮儀,然後又麵露難堪地朝花海院鈴櫻苦笑著。


    接下來的時間內,他都按照著於恒之前為其安排的那些對話問題,和花海院鈴櫻有的沒的相談起來,坐在一旁的於恒也會在他反應不過來的時候給出一些幫助和提示,令這場會麵能順利地完成...


    酒店外,位於北側一棟高層商務建築的頂層,那是一座用透明天頂玻璃圍造而成的人工溫室,一處位於私人名義下建造的空中花園。


    冬季的雪花早已為天頂的強化玻璃覆上了層層白紗,但在那玻璃隔層的內側,花草樹木卻長得鬱鬱蔥蔥,枝頭上的鳥兒,園中水池的荷葉,立於其上的青蛙,徘徊於水中的遊魚,一切和外麵的天氣顯得如此格格不入。


    黑衣少女站在園中的一條鵝卵石小徑上,撩起的衣袖上,一個通信用的手表屏幕上映射出一個麵色清冷的女人。


    “先生已經到那邊了吧?我聽說方才出了點意外?”


    莫芷璃的聲音如她本人那般,依舊淡漠無波,感受不到多少情緒波動。


    “嗯,隻是一點小騷動,不過涉及到花海院家的人,是長老示意我的...”


    “行了,我沒興趣知道,在戰鬥方麵,你自己拎得清,那個人更是如此,別節外生枝就是了,我沒那麽多功夫替你善後。”


    唐月依下意識地想要解釋些什麽,但通信那邊的莫芷璃並沒有等她把話說完便打斷了她,仿佛女孩的話對她來說不過是無關緊要的事宜那般。


    “是...”唐月依安靜地回應了一聲。


    “先生呢?”莫芷璃放下手中的文件,默默地問道。


    “長老和交接的人有要事相談,不允許我在場,所以就讓我先來外麵待命了。”


    “哼嗯...應該說不愧是直係的人,架子依舊那麽大,罷了,別忘了你的任務,保護好先生和小姐的安全,先這樣吧。”


    “是。”


    通訊在下一刻被切斷,看著滅掉的屏幕,唐月依麵色微微一黯,輕輕地將手表屏幕蓋上。


    遠處的一座辦公房內,嶽瑾誠似乎還在處理著某些事物,隻是從外麵完全看不到裏麵是如何情況,隻能看到辦公房大門處兩個與自己一樣身著黑衣的身影筆直地立於房門兩側,杜絕一切靠近的人。


    就連身為嶽瑾誠護衛的唐月依,也不被允許接近那兒。


    花園中不時傳來鳥鳴聲,飛舞的蝴蝶停留在花壇的鮮花之上,幾名身著工作服的園丁在四處忙碌著,讓這兒的一切顯得無比安寧。


    恍惚間,一隻膽大的白色鳥兒趁著女孩駐足的時候落在了她的肩膀上。


    唐月依一怔,酒紅色的眸子微微地打量著這毫不生分地落在自己肩上梳理羽毛的小家夥,她不自覺地抬起手,黑色手套外的白皙指尖將要觸碰到鳥兒的瞬間,小家夥卻張開翅膀撲哧著飛到了她麵前的一棵樹幹上。


    鳥兒蹦蹦跳跳的樣子,看上去一點也不像是因為害怕,倒顯得有些得意。


    這精神的樣子,讓女孩的腦海中不禁浮現出一隻胖胖的白色鸚鵡的模樣。


    她臉上如常的冷淡褪去一些,取而代之的則是與方才不同的柔和與輕鬆,嘴角微微仰起一絲輕微的弧度。


    鳥兒貌似並不理解女孩的想法,它煽動著翅膀,再次往高處飛去,但很意外的卻是,在飛往高處的途中,鳥兒像是突然間失去平衡那般往下落去。


    目睹這一幕的女孩連忙邁動腳步追了上去,在撥開一處草木的花叢間後,她看見了那隻落在草坪上的白色鳥兒。


    小家夥蜷縮著翅膀,身體僵直,就像是失去生機的物件一般掉落在在那兒。


    “這是...怎麽會這樣?”


    唐月依將鳥兒捧在手心裏,卻發現小家夥早已失去了生機,這出乎意料的一幕令女孩原本趨於平靜得內心不由得被什麽東西勒緊了一般,連呼吸都急促了幾分。


    汪---!


    沉悶的犬吠聲,將女孩從深沉的思緒中拉回,她抬起頭,赫然發現不遠處的一張木質長椅旁,一隻大型的白色杜高犬正朝她呲著牙,麵露不善。


    也就在這時,一隻戴著布手套的手在狗的頭頂摸了摸,讓原本警惕著的狗頓時安靜了下來,往地上一趴,在主人的腳踝邊閉上了雙眼。


    唐月依看見,那長椅上坐著一個身著園丁服飾的老者,他兩鬢發白,灰暗的發梢朝著兩鬢垂落而下,顯得有一絲淩亂,眼角布滿了細微眼紋,淡淡的褶皺從眼角處延伸至臉頰兩側,一雙暗淡無光的雙目低垂著,看不出一絲情緒,隻是微微勾起嘴角,將手中的穀物灑向身前草地上的鳥群。


    “客人麽?少見,這兒的客人平時可不多。”


    唐月依站起身,有點錯愕地朝老人點了點頭,手裏依舊捧著那隻失去氣息的鳥兒,正要轉身離開,卻被老人叫住。


    “你手上的,是這花園裏的孩子嗎?能還給我麽?”


    女孩微微一愣,短暫的遲疑過後,她緩步來到注視著她的老人身前,將手中的鳥兒遞給老人。


    “很抱歉,我看見它突然間摔倒了地上,然後...”


    老人低垂著眼眸,將視線挪到了那隻鳥兒身上,隻見他從女孩手裏輕輕地將鳥兒的屍體接過,表情柔和地撫摸著其身上的羽毛。


    唐月依端詳了老人一眼,走近了她才發現,這位老人的臉龐並不顯得有多麽蒼老,若是不仔細看那臉上紋路,倒是趨近於中年人的長相,隻是那張稍顯年輕的臉上看不見多少血色,蒼白得像是一個病人。


    “你看上去有些難過,是因為這個孩子?”老人依舊沒有看向女孩,但他的聲音中卻帶著一股莫名的親和感,像是一個遲暮的和藹老人一般,令人感覺不到惡意。


    “我...”唐月依袖子下的手逐漸攥緊,一時間不知道該怎麽回答老人的問題。


    “無需難過,這些孩子,都是這兒主人養育出來的,用於點綴此處的‘生命’罷了。”


    他梳理著鳥兒淩亂的羽毛,周遭原本聚集在一起的鳥群此刻早已四散而去,空留下那幹淨的草坪。


    “它們和普通的生靈不同,隻是為了履行自己的職能而誕生,所以也會此而消逝,當他們試圖躲避逃離的時候,便會隨之凋零。”


    唐月依站在原地一聲不吭,眼底卻充滿了疑惑,她無法理解老人的話語,甚至一時間分不清楚,老人的話到底是說給她聽的,還是在自言自語。


    “你...也是個孩子呢...”老人抬起頭,在短暫的沉默過後,終於將視線重新落在女孩身上:“你認為,這在你眼前消逝的孩子重要嗎?”


    “重要?”唐月依啞然,她並非不想回答,隻是對於老人這突如其來的問題感到難以理解,甚至不明白他現在問自己的到底是什麽意思。


    隻見老人站起身,越過女孩的身影,捧著手裏的鳥兒來到不遠處的水池邊上,地上的杜高犬見主人起身,微微地抬了抬頭,又重新伏下身去趴著。


    而在下一秒,令唐月依無比震驚的一幕發生。


    隨著老人張開手掌,原本躺在掌心裏的那隻失去生息的鳥兒居然撲朔著翅膀再次飛了起來,在那水池上盤旋著。


    “這...!”


    “你定然見過生命的開端與結束,我也一樣,我見過太多太多了,生命在這世上是如此地渺小,如此地不值一提,隻為在那與整個世界相比微不足道的時間中掙紮,便要用盡全力,然而不管它們用再大的力氣去反抗,卻終有走到盡頭的那天。”


    老人凝視著上方的鳥兒,深邃的雙眸中不知道透過那渺小的生命看見了什麽,他微微仰著頭,繼續站在原地背對著身後的女孩開口。


    “生命終究太過脆弱,軀殼不過轉身即逝的容器,會消亡,會損壞,最終死去,哪怕如何強調這些生命的重要性,但死亡和衰老亦是不可避免的定律,令人哀歎,令人惋惜,所以...我才會理解,生命的本身其實並無價值,也毫無意義。”


    撲通---!


    隨著水花濺起的雜音,那隻重新飛起的鳥兒再次落下,掉落進水麵,沉入到池底,被其中的魚兒包圍。


    而唐月依的內心,也在這一瞬間感到了一股難以掩蓋的驚詫及寒冷。


    “那麽孩子,你的看法又是如何?”


    老人凝視著湖麵,沒有再做言語,但正是這般,才讓女孩感到更加地難以置信,眼前的人,他的語氣是如此地平和,但話語卻令人感到如此地寒冷。


    她甚至無法去思考那本該失去生息的鳥兒為什麽還能短暫地飛起來,隻是呆愣在原地,不知道應該如何開口回答老人的問題。


    無價值?無意義?重要嗎?


    腦海裏回想著的是方才老人話語中的詞匯,但思緒卻混亂的令她無法看清自己的想法。


    此刻的她,仿佛看見了自己年幼時候渾身染血的身影在自己眼前不斷掠過,緊接著的,便是那在刀光中,隨自己的殺戮逝去的生命和血液。


    喉嚨像是被什麽東西扼住了,她無法回答這個問題,也回答不了,至少在自己看來,甚至連回答這個問題的資格都沒有。


    是因為什麽?因為自己想要說出的答案,與自己是如此地相去甚遠麽?若是如此,自己的答案到底應該是什麽?


    “但至少,它們在生命結束之前,也不曾放棄自身的生命活到了最後,我認為這也是一種價值。”


    ---!!!


    隱約間,她似乎聽見了那個熟悉的聲音,在回憶中,那個將自己護在身後的人曾經說過的話。


    唐月依如釋重負般地呼了口氣,像是終於能夠開口說話那般,朝前眼前的老人看去:“生命並非毫無意義,他們存在的本身就是一種價值,即便會死去,會老去,也因為切實存在過的這短暫的時光而顯得更加珍貴。”


    老人的身形微微一滯,他緩緩地回過頭,對上那雙惘然中卻帶著堅毅的酒紅色雙眸,臉上那一絲詫異轉瞬即逝,隨後便是一絲小小的落寂與失望之色。


    “老先生,到時間了,該走了!”


    遠處,花園的園丁朝此處快步走來,輕快地和老人打著招呼,而老人也在片刻後露出了微笑,和藹地迎了上去。


    杜高犬不知什麽時候已經起身來到了主人身邊,而走近的男園丁細細地打量了唐月依一眼,眼中閃過一絲警覺。


    “我似乎聽過與你相似的觀點,但隻可惜,在現實麵前,分離的理想終究是脆弱不堪,所以唯有令那脆弱的生命擁有反抗的力量,這一切才有可能產生變化,孩子...你和我的一個朋友很相似。如果可以,希望還能再見到你,到時候,我衷心希望你也能理解這一切。”


    老人背著手,在青年園丁的攙扶下緩步離去,留下了站立在原地一動不動的唐月依。


    她垂下眼簾,看著那離去的背影,眼中的困惑愈發深了一些。


    “十四號,你在做什麽?我不是讓你在外麵待命麽?”


    “長、長老,沒什麽...對不起,我...”


    嶽瑾誠緩步從遠處走來,在他的身旁,還站著一位身著黑衣,臉上戴著麵具的男人。


    男人隨著嶽瑾誠來到女孩身邊,麵具下微深的眸子細細地打量了女孩一眼後,又注視了一下周圍,沒有言語。


    “那麽按照原計劃,樣品我就先帶走了。”嶽瑾誠回頭,朝男人招呼了一聲。


    “請便。”男人抬起手,雙手交錯間,撫了撫手指的關節處,朝嶽瑾誠做了個‘請’的動作。


    “走吧,十四號。”


    “是!”女孩應承著,急忙跟上嶽瑾誠的步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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