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大同的出現是有條件的。一,聖人現世,這個聖人必須是明君,懂得不恥下問,關心天下人;”周成伸出一根手指,接著又伸出一根,繼續道:“二,民風淳樸,或者說質樸,天下絕大多數人都不知道善惡、美醜,關注的是生命本身,而不是外物;三,賢臣良將,隻靠一個聖人,是無法治理天下的,同樣,聖人隻是聖人,不可能什麽都會,有些災難就隻能依靠賢臣良將平定。”


    嶽思的眼中又開始有了光彩,他目光灼灼地盯著周成,希望他繼續說下去。


    “這些都隻是前提條件,哪怕有了這些條件也不一定能再造大同世界。”周成先是潑了一盆冷水,才不緊不慢道:“更何況現在世界上的人民智已開,人人貪心逐利,根本不可能返回到民風質樸的時代,就是這樣,再造大同世界的前提條件不存在,誰都不可能再實現天下大同。”


    嶽思的目光又黯淡了下來,他抿緊嘴巴,很是不甘地看著周成。


    “向後沒辦法,向前不一定沒辦法,”嶽思的眼睛瞬間又亮了,周成很無奈,他可不是有意逗他,但隻能繼續說下去:“你知道符籙吧?”


    嶽思連忙點點頭。


    “符籙據說是溝通人與神的法寶,雖然修士沒有符籙也能施展法術,但你應該知道,低階法術根本敵不過凡人士兵的弓弩。隻要把神殺了,或者把神控製住,讓神不要配合為非作歹的壞人,那麽低階修士跟普通人沒啥兩樣。而高階修士你知道,但凡修為高深那麽一點都不會被凡塵俗世所迷惑,他們基本不會幹預世間的一切,那麽世間平等的基礎就存在。”


    嶽思撓撓頭,不太明白周成的意思。


    “簡單來說,就是讓神歸神,人歸人,讓想修仙的修仙。這樣的話,世間的事就會由世間的人處理。你想要天下大同,那首先得存在人人平等的基礎。不然有一個人,能無視一切武器隨意殺人,那世人必然會產生恐懼、臣服等情緒。隻要那人存在一天,那麽平等必然不存在,既然世人不平等,那麽大同也無從談起。”


    “當然,那樣的人越多,互相牽製也能造成一定的平衡,造成局部平等的假象,但不平等就是不平等,你不能指望一個低人一等的人能得到正常人的權利。”


    “所以說眾生平等是基礎,弓弩之下,眾生平等。有了這個基礎才能談權利平等,有了平等的權利,普通人才不會被隨意欺負,他們才有能力維護自己的權益。而人要活得好,就得保護好自身的權益。要不然,人們的權益被隨意竊取、拿走,那他們怎麽可能過得好,人們沒有了自己的勞動果實,那就隻能哀求別人的憐憫。”


    “但隻要平等的基礎存在,人們就能拿回屬於自己的權利,隻要他們敢於抗爭,敢於付出代價,他們就能拿回屬於自己的一切,他們就有機會建設一個人人平等的世界。不過,人性大多是自私的,你相信他們能建設一個美好的國度嗎?”周成看向嶽思。


    嶽思目光閃動,沒有言語,他不知道,他不知道結果。


    那天,嶽思沒有回答,隻說自己需要時間思考思考。


    於是周成沒有再說下去,在他看來,這個結果很明顯,有可能,但過程可能非常曲折,至少現在你不能指望人人都是聖人,人人都是好人,在逐利的時代,壞人多不多不一定能看得出來,但剝削者肯定不少,為了自身利益而選擇損害民眾利益的也不少,唯獨為天下大同做努力的人很少,幾乎可以說是屈指可數。


    理想鄉不是那麽好建立的,周成想傳遞給嶽思的就是這個意思。為此他給出了建設理想型世界的必備條件,那就是在一種武器下,眾生平等,沒有高高在上的神,沒有法力無邊的修仙者,更沒有鋼筋鐵骨實力遠超常人的超人。


    但這怎麽可能,這裏就是修仙的世界,修行者如過江之鯽,多如牛毛,匯聚整個世界的力量也不過是能毀滅那些修行者的山門而已。修仙傳承是肯定斷不了的,隻要這裏還能修行,還有壽元丹,不!哪怕沒有壽元丹,對長生的渴望也會推動人們對修仙的探索。


    聖人?對現在的人們來說,隻有死的聖人才是好聖人。這樣他們才能隨意編排聖人的話語,把其變成對自己有利的話,去愚弄底層的民眾,讓底層的民眾心甘情願地奉獻出自己的勞動所得,讓自己繼續享福享貴。


    對周成來說,隻要世人還在繼續追逐著所謂的‘個人利益’,隻要所有民眾沒有形成天下為公的共識,隻要這個社會還有人汲汲營營,損公肥私而不受到懲處,那麽這個世界就絕不可能誕生一個天下大同的理想世界。


    他以為其他人也知道這其中的原理,但他忘了,其他人可沒有像他一樣來自另一個世界的記憶,反正嶽思是肯定沒有的,所以這裏產生了一個誤會,一個美妙的誤會。


    對嶽思來說,周成說他跟他很像,讓他欣喜若狂。


    但嶽思認為周成說的應該是理想,畢竟嶽思認為自己身上唯一值得稱讚的就隻有理想。畢竟他什麽都沒有,沒有家人,沒有朋友,沒有宗門,也沒有地位,權利和財富更是一點都沒有,他身上的所有東西幾乎都是周成給的,沒有周成,他什麽都不是。


    嶽思之前接觸的事物到底太少了,雖然胡伯給他培訓過,但知識底蘊不是簡單幾句話就可以說清楚的。所以對這個世界他還是有些懵懂,他不太理解世界為什麽這麽運行,直到周成說清楚原因,他才稍微找到方向。但這時候,無論是周成還是他,都不知道他跑偏了。


    嶽思認為周成是個聖人,是一個能深刻、透徹認識這個世界的人,是一個心懷慈悲的人,是一個幫助自己的好人,他下意識地認為周成也會幫助像他一樣的人。


    對嶽思來說,這樣的人就是聖人。


    對少年來說,周成是一個近乎完美的人,對完美的人和物添加更多美好的幻想,是每一個愛幻想的少年都會做的事,他近乎下意識就認為周成是一個偉大的人,自己要追隨他。當他再次看到世界的不公時,他也會下意識地想周成會改變這個世界。


    嶽思沒什麽壞心思,隻是愛幻想罷了。不得不說,這點跟年輕時的周成真的很像。不過現在的周成顯然忘了他年輕時的模樣,也忘了少年人的特性。少年人的特性是腦海裏充滿了各種美好的幻想。


    周成對嶽思說了很多,但嶽思聽進去的隻有幾句話,完全聽進心裏麵的卻是那一句:“讓神歸神!人歸人!讓想修仙的修仙!”


    原因很簡單,這句話太帥了!對少年來說,很多事都可以商量,可以妥協,但必須要‘帥’,‘帥’不可以商量。


    “讓神歸神!人歸人!讓想修仙的修仙!”


    在嶽思看來,周成這是要為了理想世界弑神戮仙。雖然周成完全沒這麽說過,但嶽思越想越覺得就是這麽一回事,周成跟自己一樣,認為這個世界不公,想要建立一個大同世界。


    在他腦海裏,其實並沒有嚴格意義上眾生平等的概念,他想要的也不是為所有人建立一個完美的國度,但他確實想要一個理想的世界,為了自己,也為了其他人,因為在那樣的一個世界裏,大家都會幸福。


    而幸福,才是他想要的東西。他隱隱約約明白了這一點,但旋即被更大的理想光芒眩暈了雙眼。周成不僅有理想,而且還有計劃,他的計劃對嶽思而言幾乎就是完美的。


    在這一刻,他的目標徹底出現偏離,周成成為了他的目標,他瘋狂地想要追隨周成,完成周成的理想,當然這也是他的理想。至於其他人的理想,在他看來都不重要,在他的理想裏麵,所有人都有可能得到幸福,單單這一點就足以讓他藐視其他所有的理想。


    從這一刻起,對嶽思來說,除了周成,其他東西都變得不重要。哪怕他和周成倒在弑神戮仙的路上,沒有完成他們的理想,也變得不重要了。他想要的東西便是追隨周成,一路向前,他想要見識一下周成帶他去的世界。


    冥冥中他意識到了這就是自己的本心,想要精彩活著的一顆心。他想要的不是什麽天下大同,不是什麽改變世界,而是追隨周成,在周成帶領下見證世界的變化。這個過程一定很精彩,他的心狂跳不已,這一刻,他明悟了何為‘本心’。


    周成傳授給他的部分《黃天劍典》法訣在他心裏流淌而過,他迅速捉住機會,開始提煉本心,運起法訣修煉自己的道心,也是他的刀心。


    ……


    幾天後,周成收到嶽思的答複。


    嶽思說他找到了他的本心,並且已經開始依《黃天劍典》法訣開始修煉刀心了。


    嶽思笑得很開心,表示自己會繼續追隨周成,直到生命的盡頭。


    周成總感覺有點兒不對,那天的對話他明顯還沒說完,嶽思這就懂了?不過,嶽思既然能修煉刀心,那說明他確實找到了自己的本心,要不然刀心的修煉根本無從談起。


    周成見嶽思目光清澈,雙眼幹淨純粹的仿佛嬰兒雙眼一般,眼神裏透露出來的是坦然和堅定。周成想了一下,覺得自己應該沒有說什麽讓人誤入歧途的話,而且嶽思順利地找到了本心,這說明他之前跟嶽思的談話有效果,這是好事,應該慶祝一下。


    慶祝一下嶽思成功找到本心,開始修煉刀心。畢竟,一般而言,找到了本心,那就離徹底認清自己不遠了,不如說反過來,人們一般都是認清自己後才找到自己的本心。


    想到這裏,周成終於明白為什麽他感覺有點違和了,於是周成再次詢問嶽思,問嶽思是否真的找到了自己的本心。


    本心畢竟不是實物,不僅無法看見,而且除了本人,其他人甚至無法確定本人是否找到了自己的本心。不過嶽思說他已經開始修煉刀心,若是他說的是真的,周成可以通過詢問他的修煉過程加以確認。


    麵對周成的詢問,嶽思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很是開心,他認為周成這是在關心自己,把他當成自己人,完全沒意識到這是周成懷疑他在弄虛作假。


    問完之後,周成確實陷入了自我懷疑當中,原來本心是這麽好找的嗎?刀心、劍心是這麽容易修煉的嗎?要不然,為何他認為離本心最遠的嶽思反而是最先找到他自己的本心?


    周成沒有想太久,畢竟事實擺在眼前。他回過神來發現嶽思直勾勾的看著自己,差點被嚇到。緩了緩,他才對嶽思說了關於慶祝的事。


    周成還沒有說完,嶽思就已經蹦了起來,開心地手舞足蹈,很快嶽思停了下來,說他會準備好慶祝用的食物酒水,就一溜煙就走了。


    周成放下伸出去的手,把滑到嘴邊的話又塞了回去。本來他想說,順便當做他們再次聚首的慶祝會,不過嶽思既然這麽高興,那就這樣吧!這樣也挺好,再次聚首慶祝會什麽的,有點不吉利,周成心想。


    雖然他確實想帶著清兒她們一起成仙,但周成知道,自己沒那個實力,他也從未聽聞有哪種丹藥能讓人直接成仙。成為真人就這麽難,成為真君想必更難。


    周成想要大家一起成長,一起成仙,但他也做好了放棄某人的準備,這個某人包括清兒。周成從未覺得自己是萬能的,也從未覺得自己能萬事心想事成,他…


    周成停下胡思亂想,再次靜下心來,開始修煉《黃天劍典》。


    畢竟想再多也沒有用,關鍵時刻還得靠他手裏的那柄劍,這個世界終究是看實力的。


    沒有實力想再多也沒用,都是妄想,妄想轉瞬即逝,根本無法影響現實分毫,所以他更喜歡提升自身的實力,而不是在那裏妄想。


    快到傍晚的時候,嶽思回來了,他帶回來了一大堆東西,雞鴨魚肉,美酒佳釀,紅木家具,佳節飾品,還有,煙花爆竹他也搞來一大堆。


    周成也不知道嶽思是從哪裏搞到這些東西的,畢竟這段時間,他眼裏隻有清兒,除了殺‘鬼醫’那次,他就沒下過無聖山。


    周成見嶽思開始裝飾小院,也想去幫忙,被嶽思強硬拒絕了。


    嶽思說:“少爺,這是為我慶祝的宴會,你已經幫我很多了,這點小事由我來就行了,你就好好坐著。你的時間很金貴,不能浪費在這裏,宴會我會搞好的,你先去修煉吧!”


    周成很震驚嶽思的態度,甚至連嶽思重新叫他少爺都忘了指責。


    他一直都希望嶽思能做一個有主見,能獨立思考的人,可當這天真的來臨的時候,他發現自己好像不怎麽習慣麵對這麽強硬有主見的嶽思。


    周成沒說什麽,默默離開,除了心中最重要的人和事,他很少與人爭執。在他看來,爭執無非就是向對方證明自己才是正確的那一方。而對周成來說,絕大多數人的意見對他而言都不重要,他無需與他們爭執,無論對錯,自己終究會走在自己的人生路上。


    別人的意見並不重要,自己才是最重要的。真如嶽思所說,他的時間非常金貴,若是他真的想成為真君,那就不應該浪費時間在這種事情上麵。


    雖然他認為偶爾和大家一起歡聚,一起暢享美好時光也是他美好生活重要的一部分。但嶽思既然強硬拒絕了他的幫助,那他隻好接受嶽思的好意。


    嶽思沒有一個人逞強,他把小葵叫了回來,讓她幫忙弄吃的。小葵最近一直在研究‘醫術’,所以經常找黃之衍師徒請教,但黃之衍師徒常常躲著她,有時連周成也找不到她,也不知道嶽思是在哪裏找到她的。


    看著忙碌的嶽思和小葵,周成仿佛回到了安兆城的幸福時光,他的心慢慢沉靜下來。周成閉上眼睛,仿佛雪兒還在他的身邊。


    “雪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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