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傅讓我回來了,他這就是……”


    戲班的大師兄回到戲園子後就一直保持著沉默,最終在夜晚他和舍友回了房間,當他帶著心事差點將舍友端來的洗腳水給打翻時,他的舍友終於忍不住了。


    這個唱武生的短粗漢子一把將好友給按了下來,隨後逼問出來了他之前經曆的事情。


    等到大師兄說完了,再一次回顧了上午的事情之後的他隻後悔自己當時沒有留在那裏。


    “師傅這是為了保護你。”


    那短粗的漢子將洗腳盆往椅子邊挪了挪,然後一臉愜意的將腳掌放入了熱水之中,享受著這片刻的安逸。


    “保護我,他這分明是為了撇清關係。”


    “為了誰撇清關係,為了他自己,當然,是為了他自己,但一樣不是為了我們嗎,哪有拿起筷子叫爹,放下筷子罵娘的道理,對吧。”


    短粗的漢子自一旁取了一件自己破了洞的褂子,開始就著一旁略顯昏暗的燭火縫補了起來。


    這活按道理費眼睛,就不應該現在來做,隻是戲班子雖然看起來沒有什麽大活,但那稀碎的事情可以說是一件接著一件,往往一天也感覺沒有幹什麽事情,結果就草草過去了。


    他這件衣服就這樣從破了洞開始就被放在了這裏,然後一次次因為回來的太晚了就被擱置下來。


    此刻他的另外一件衣服也破了洞,這些年也沒有攢幾個錢的他準備能省就省。


    這換一件衣服可是花銷的大頭,自然是要精打細算的,這件衣服反正是一件粗衣裳,不用穿出去,還是自己縫補一下了事的好。


    “我……但是至少不能把那孩子給一個人放在那裏吧。”


    大師兄愧疚的抿了抿嘴。


    “那就把你一個人丟在那裏,他自己得罪了蔡家,給戲班子扯上了這麽大的麻煩,若是到時候蔡家的人想要對付他,到百草堂一看。


    嘿呦嗬,還有人給這混蛋小子撐腰,這隻會加劇衝突,搞不好連你都要被牽扯進去了。”


    短粗的漢子戴上了頂針,然後選了一塊厚實的布料墊在那破損的口子上,開始沿著破損的邊緣打補丁,看他這熟練的動作,顯然也不是第一次這麽幹了。


    “我知道你在想什麽,都是一家班子的師兄弟,玩的好好的,結果出了事情就把人一丟不管了對吧。”


    短粗的漢子放下手中的針線,看著對麵坐在床上的舍友。


    “看來我猜對了。”短粗的漢子在對方眼中看到了自己想要看的,繼續低下頭開始縫補起來自己手上的衣服。


    “咱們玩的好嗎?”武生沒有繼續就這個話題談下去,而是轉而問了一個和現在話題毫無關係的問題。


    “很好。


    如果是我現在躺在那裏,我相信你也會去的。”


    “不,我不會,因為我什麽都幹不了,因為我還有弟弟妹妹們,而你也不會,你沒有那麽強。”


    武生沒有抬頭,繼續穿針引線,將那塊厚布固定在衣服的破洞之上。


    被這句否決打斷了接下來想說的話的大師兄愣了愣,他也沒有想到好友會這樣回答自己。


    “你還是走的太順了,你知道為什麽戲子低賤嗎,不是因為別人規定了我們的地位低人一等,而是事實上我們的社會地位就是低人一等。


    農民有宗族,鎮上的裁縫鋪沒了大家都要穿開線的衣服,屠夫沒了肉價就要漲上一漲,醫館沒了大家生了病都要死。


    所以他們受人尊敬,不僅因為他們能賺錢,而且因為他們被需要,而我們呢,需要的時候大家愛死了我們,一個個在下麵大把銀子大把銀子的撒,不需要的時候第一個吃的就是我們。


    別忘了當年大疫的時候師傅踏平了多少條門檻,咱們不一樣還是病死了好幾個師兄弟嗎,那些香客之前說的多麽好聽,什麽老班主是德高望重之人,有什麽麻煩說出來,咱們兄弟幾個一定給您風風光光的辦了。


    到了辦事的時候,你看他們給辦嗎。


    演戲就是說漂亮話的,這梨園不僅台上麵是戲園子,下麵也是戲園子,咱們都是戲台上的醜角,供人家消遣的。”


    “所以你認為柳兒是活該,因為沒有讓人家消遣到?”大師兄語氣中夾雜著一股難以置信。


    “不,那是他自己的事情,我的意思是,咱們是小人物,要學會小人物的生存方式,你這種想法也許對俠客與公子來說是可以的。


    為了朋友兩肋插刀,也不失為一樁美談,但是這不適合你,咱們都是有瓶瓶罐罐的人,走不了,也走不動。


    所以若是你惹出來了這天大的麻煩,我不會幫你,而是會和你劃清界限。


    同樣的,若是哪天我被這該死的潑天運氣給碰上了,你也不要救我,盡快劃清界限為好。


    因為我在乎你這個朋友,不希望你白死。”


    武生將那布塊縫上,兩排細密的針腳注釋著他堪稱精湛的手藝。


    隨後武生將這破洞給翻了個麵,這洞落在了胳膊肘上,正是容易破損的位置,思考片刻,武生決定奢侈一把。


    他又從一旁的櫃子裏麵取出了一隻小匣子,隨後在裏麵翻翻找找,最終找到了一塊大小合適的布料。


    武就見他用剪刀將其裁剪為了適合的形狀和大小,然後將那袖子給翻過來,在反麵再次下了針。


    “你想過師傅在想什麽嗎?”武生見朋友被自己的一番話給說的啞了火,抬起頭來看了看那蔫頭巴腦的好友。


    說實話,他現在實際上是有一種不可明說的快感的,這倒不是他不在乎柳兒和他的這位朋友,純粹是他自己早早就領會到了作為小人物的悲哀,而這兩個家夥卻一直都沒有領會到,一直在自己麵前無憂無慮的活著。


    這放在誰身上都很難平,此刻看見友人吃癟,他心裏麵反而是欣慰的,欣慰現在終於不是自己一個人感到悲哀了。


    隻是縱容內心小小的邪惡放縱之後,該安慰開導還是要安慰開導的,畢竟誰讓這是自己的舍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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