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靈之樹的根係在月光下泛著淡金色的熒光。


    席亞·阿索蘭特單膝跪在樹冠頂端,神祖之軀被無數半透明的命運絲線所纏繞。


    那些流淌著金色符文的絲線正試圖將他與樹幹中央的奇異光團縫合,每掙紮一次,祂的左肩便多出一道裂痕——那是被“命運之囚”侵蝕的代價。


    “倒是個有趣的家夥。”


    神祖席亞對著虛空冷笑。


    下一刻,祂的指尖毫無征兆的燃起了蒼白色的火焰,頃刻間將身上的纏繞的命運絲線焚燒殆盡。


    祂忽然回想起當時懸浮在林恩上空的那道無限標記,隱約覺得有些眼熟,但無論怎麽去回憶,都記不清相關的記憶片段。


    存活了數萬年,在如此漫長的時間尺度之下,許多記憶難免會隨著光陰的流逝而變的單薄。


    神祖席亞很清楚,雖然自己跨越十萬年時間長河而來,實力大打折扣,可即便如此,在眼下這個世界的時間維度來說,仍舊可以說是無敵的存在。


    那個少年的本體僅僅隻有二階,竟然能夠短暫的擁有與他相抗衡的實力,這著實讓祂感到驚詫。


    回想起自己這一路走來,宛如開掛一般的人生,情緒早已在漫長時間線中消磨殆盡的神祖席亞,竟然極為罕見地生出了幾分煩躁的情緒。


    至少在祂二階的時候,不曾擁有林恩這樣的手段。


    雖然可以斷定林恩當時是借用了外力,可這種外力,甚至到了連神祖席亞都覺得匪夷所思的地步。


    祂有些無法接受有這樣一個人,在和過去的自己處於同一個時代,卻擁有著比過去的自己還要強大的手段。


    這是屬於神祖的驕傲。


    如果不是因為自己跨越十萬年時間長河而來,眼下行動時間快要到達極限,祂必然是要查探清楚林恩身上秘密的。


    可眼下祂已經沒有那麽多的時間了。


    哪怕強大到如此地步,和時間對抗也是一件極為艱難的事情。


    所以在這僅剩的時間裏,祂還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要去做。


    身為世界的主角,在原著中直到最後,神祖席亞都未曾和大皇女希爾莉娜行房過。


    雖然對於神明來說,性和愛情隻不過是虛無縹緲的消耗品,可祂的心中未嚐沒有遺憾。


    作為永恒的神明,祂本不該在意凡人的情感,可每當想起希爾莉娜清亮的眼眸,想起這個被稱為聖羅蘭帝國最美的女人,那些所謂的神性就會隱隱產生波動。


    尤其是剛剛經曆了緹雅的背叛,這讓神祖席亞心中產生了萬分警惕。


    很顯然,身為最強之神,祂隱隱察覺到了來自命運的那一絲不契合感,聯想起方才和林恩交戰時,對方所用出的源自命運的詭異手段,令祂不得不重視。


    念及於此,神祖席亞的身影逐漸虛化。


    事實上,就在神祖席亞“掛念”希爾莉娜的時候,希爾莉娜也正在朝聖靈之樹趕來。


    此刻,埃洛赫特宮的尖頂在樹冠金光中若隱若現,那棵沉寂千年的聖樹此刻正如心髒般脈動。


    希爾莉娜的指尖不自覺地撫上頸間那條祖父賜予她的項鏈,冰涼的寶石竟與聖樹產生詭異共鳴。


    在她過去二十年的記憶裏,聖靈之樹從未有過如此異動。


    預言中的文字在腦海中閃現。


    “當金色光柱貫穿天穹,救世勇者應運而生!”


    她忽然就回想起了《希諾年代記》裏與之相應的內容。


    那是她此生最愛的一本書。


    喜愛裏麵的權謀與戰爭,英雄與鐵血,美人與柔情。


    這個自幼在宮廷陰謀中長大的皇女,心中仍舊留有那麽幾分純真的幻想,此刻竟宛如書中被勇者大人拯救的公主一般,心跳加速。


    她下意識撫平裙擺上的褶皺,仿佛即將麵見的是她偷偷藏在枕下的騎士中的男主角。


    聖靈之樹的金色光暈在夜風中搖曳,希爾莉娜白金色的長發,仿佛被鍍上了一層夢幻的光澤。


    當她穿過最後一道樹影時,眼前的景象讓她呼吸一滯——金發少年長身而立,月光勾勒出他俊美的輪廓,湛藍的眼眸中流轉著她從未見過的溫柔。


    不知為何,希爾莉娜的心髒怦怦直跳,一種難以言說的情緒湧上心頭。


    眼前之人讓既熟悉又陌生,以至於一時間她不知道該如何開口。


    “殿下,好久不見。”


    神祖席亞溫和的聲音輕輕傳來,讓希爾莉娜有些怔然。


    眼前少年明明看起來如此熟悉,可不知為何,卻令她感覺有些陌生。


    他緩步朝她走來,每一步都讓地上的光影為之顫動。


    希爾莉娜的目光注視著對方,不知為何,往日裏看破人心的精明和理智不約而同地下了線,呼吸微微有些急促。


    她很想阻止對方堪稱僭越的行為,可話到了嘴邊,卻無論如何也說不出來。


    歸根結底,女人都是感性的生物。


    更何況,她對曾經救過自己一命,並與自己朝夕相伴的這位下屬,本就有著不淺的好感。


    而此時此刻,這些好感和心中的某種猜測隱隱吻合,在聖靈之樹閃耀著的光輝映襯下,更令希爾莉娜有些分不清虛幻和現實。


    望著與眼前參天巨樹交相輝映的金發少年,回憶起上古預言的內容,那個猜測似乎逐漸朝著現實所轉變。


    眼前的少年,侍奉自己的下屬席亞·阿索蘭特,就是預言中的救世勇者。


    可.這怎麽可能?


    正當希爾莉娜仍舊沉浸在震驚和迷茫的情緒中時,下一刻,少年忽然做出了一個她無論如何都想不到的舉動。


    “這十萬年來,我一直在等待這一刻。”


    祂朝著麵前的女人單膝下跪。


    與此同時,聖靈之樹的枝葉間突然迸發出萬千金色光點,如同被揉碎的星河傾瀉而下,每一粒光塵都在夜空中劃出細碎的光痕,交織成一片流動的金色薄紗,將兩人籠罩在這夢幻般的星雨之中。


    眼前的這副光景,讓希爾莉娜怔在原地,這種畫麵她平生也隻在裏麵看到過,是專屬於男女主角的待遇。


    神祖席亞不愧是原著中的種馬男主角,在這種時候顯得輕車熟路。


    隻見他抬起右手,一枚鑲嵌著血色寶石的戒指在他掌心悄然浮現,戒環上纏繞著細密的金色絲線,在月光下流轉著神秘的光暈。


    求婚?


    你、你、你瘋了不成?!


    在意識到眼前少年的所作所為後,希爾莉娜的大腦瞬間就宕機了。


    片刻後,一抹別樣的嫣紅順著臉頰隱隱蔓延到耳後。


    在過去的二十多年裏,身為皇室成員,恪守宮廷禮法的她別說戀愛,哪怕是和同齡男性的接觸,都少之又少。


    所以這突如其來的騷操作確實打了她一個措手不及。


    明明在這之前,她和席亞之間的關係隻是屬於上下級,就算有些曖昧,遠遠沒有上升到愛情的地步。


    可不知為何,此刻希爾莉娜心頭竟然浮現出一絲悸動的情緒,似乎有什麽東西在意識深處隱隱萌發。


    仔細想想,這不正是她一直以來所希冀和幻想的、騎士與公主之間的完美愛情?


    希爾莉娜的心徹底亂了。


    她不知道自己內心深處的真實想法究竟是什麽,下意識攥住纖細的手指。


    而另一邊,目睹了希爾莉娜的反應,神祖席亞並不意外。


    畢竟在這個時間節點來說的話,自己和未來妻子的關係確實遠沒有進展到那個地步。


    當然,這對他來說根本算不上是什麽問題。


    神祖席亞眼中金芒微閃,一旁的聖靈之樹驟然迸發出攝人心魄的光輝。萬千星光如潮水般湧入希爾莉娜的腦海當中,來自於遙遠未的記憶碎片在意識深處轟然炸開——


    在一個暴雨傾盆的夜晚,神祖席亞用披風為她築起屏障,雨水順著他的金發滴落在她顫抖的睫毛上;在屍橫遍野的諸神戰場,他染血的手指輕撫她染血的發梢,背後是燃燒的神明骨骸……


    還有那些深藏在記憶裏的溫柔耳語,此刻都如同潮水一般,不斷的在希爾莉娜的腦海中翻滾,衝擊她的認知。


    “以聖靈之樹為證,以諸神之血為誓。”席亞微微抬頭,和希爾莉娜的目光對視在一起,“你願意成為我的新娘嗎?”


    聽到這番話,希爾莉娜頓時嬌軀輕顫。


    “我”


    回過神來時,她發現自己的左手不知何時輕輕抬起,緩緩伸向了金發少年。


    此時,在神祖席亞掌心的那枚戒指,突然綻放出璀璨的光華。


    晶瑩剔透的花瓣在月光下徐徐舒展,每一片都流轉著星辰般的光暈,與希爾莉娜鎖骨處若隱若現的銀白色印記交相輝映。


    溫潤的光芒如春風拂過,在她心間蕩起陣陣漣漪,仿佛有萬千星光順著血脈流淌,最終在心頭化作一聲溫柔的歎息。


    那枚鑲嵌著血色寶石的戒指,也很順利的戴到了希爾莉娜左手的無名指上。


    按照聖羅蘭帝國的傳統風俗,女性將戒指戴在左手無名指指,便意味著她接受了對方的求婚。


    氣氛就這麽輕而易舉的被神祖席亞推向了高潮,兩人之間的曖昧達到了最高峰。


    神祖席亞很自然的站起身來,想要將已然成為自己未婚妻的希爾莉娜擁入懷中。


    可還未將這個動作付諸實際,祂的眼神忽然閃過一絲慍怒,隨後黯淡了下來。


    就在一切即將進展到最後一刻的時候,這操蛋的降臨時限終於到了。


    伴隨著最後一縷意識緩緩剝離這具身體,神祖席亞返回了祂所在的十萬年後。


    聖靈之樹的光暈漸漸消散,少年伸出的手臂突然僵在半空,神性光輝如潮水般褪去,而席亞的身體則是不受控製地向前傾倒,整個人重重摔倒在鋪滿花瓣的地麵。


    “.”


    麵對眼前發生的變故,希爾莉娜短時間內還沒有回過神來,她依然凝視著指尖的戒指,玫瑰色的光暈在她眼底流轉。


    那些從未體驗過的悸動在胸口蔓延,連耳尖都染上了晚霞般的緋色。


    她很清晰記得當戒指緩緩套入她的無名指時,有一股暖流順著指尖蔓延全身,那是一種不可名狀的感覺。


    不知道過了多久,希爾莉娜才慢慢冷靜下來,深吸一口氣,平複了劇烈跳動的心髒。


    看著躺在地上動彈不得的席亞,說實話確實有些難將他和剛才的那個席亞所聯係在一起。


    可通過神祖席亞傳輸到她腦海中的那些未來的記憶片段,希爾莉娜也漸漸知曉了一些事情。


    她也相信剛才所發生的那些事情絕非夢境,而是真實存在的。


    希爾莉娜摩挲著左手的戒指,眼眸深處隱隱浮現出一絲欣喜和激動。


    雖然此刻倒在地上動彈不得的少年有些狼狽,可方才那單膝跪地的姿態,卻深深刻印在了她的內心。


    而另一邊,前一秒還無所不能的席亞,眼下卻虛弱到連一根手指都無法抬起。


    這是跨越時間長河被神明附身的後遺症。


    此時此刻,他重新奪回了身體的掌控權,並擁有著今晚所發生的全部記憶。


    雖然有些遺憾沒能將希爾莉娜成功擁入懷中,可看著臉色緋紅的希爾莉娜,以及戴在她左手上象征親密關係的血色戒指,先前被緹雅背叛而產生的鬱悶頓時一掃而空。


    畢竟緹雅的身份僅僅隻是寂靜教會的聖女。


    而希爾莉娜則是聖羅蘭帝國的大皇女,未來在自己的輔助下,必將登上皇位。


    所以在席亞看來,希爾莉娜無論哪個方麵都是比緹雅要優質的存在。


    不僅如此,在神祖席亞脫離他身體的最後一刻,還告訴了他一個秘密。


    一個令他無比震驚的陰暗秘密。


    那枚送給希爾莉娜的戒指其實暗藏玄機。


    此時席亞修長的無名指上,另一枚暗紋戒指正泛著幽光。


    這對戒指以神血為引、時光為契,甚至能跨越時空感知彼此的心緒。


    若希爾莉娜對席亞的心意出現絲毫動搖,他指間的戒指便會逐漸黯淡。


    而倘若真有一日她背棄誓約,愛上了別的男人,席亞這枚戒指將連同其中封存的神力一起,徹底化作齏粉。


    換句話說,這其實是一枚監視器,用以時刻監控希爾莉娜對他的心意。


    緹雅的例子在前,即便是神祖席亞,也不願重蹈覆轍。


    從某種程度來說,祂並不是真正的喜歡希爾莉娜,更多的或許是占有欲在作祟。


    當緹雅的睫毛微微顫動時,銀色的月光正沿著祭壇的鎏金紋路遊走,最後盡數匯聚於她的身體當中。


    這是來源於皎月女神比阿特麗絲的神力殘留,正在為她複原殘破的軀體。


    下一秒,她的意識逐漸蘇醒。


    與此同時,那些鑲嵌在教堂穹頂的魔導矩陣突然泛起漣漪,如同被無形之手揉碎的銀箔,細碎光斑簌簌墜落在她蒼白的臉頰上。


    片刻後,緹雅終於看清自己身處何地。


    這是寂靜教會內部的月光祭壇,哪怕是身為教會聖女的她,平時也很難踏足此地。


    此時的她躺在一張月石製作而成的床榻之上,那些鑲嵌在床架上的晶簇如同凝固的星河,每道棱角都折射出扭曲的月光。


    而在她的四周,則是密密麻麻簇擁而立的人影。


    最外層是身披銀色鎧甲、出自宗教裁判所的守護騎士,在更靠近的地方,則是一副副身穿月白色教袍的熟悉麵孔。


    放眼望去,盡皆是來自寂靜教會的高層。


    眼前這副陣仗,是作為聖女的緹雅從未見過的。


    格麗特修女此時站在諸多教會高層的身側,眾人不約而同的將目光齊聚在她身上,這不由得令她感到有些慌亂。


    她不知道自己沉睡了多久,哪怕此時蘇醒過來,整個人也處於一種相當糟糕的狀態。


    到底發生了什麽?


    下一秒,伴隨著腦海中傳來的一陣眩暈,她下意識捂住額頭,緊隨其後便是無數記憶碎片奔湧而出。


    月光聖典、比阿特麗絲、惡魔少年、亂戰、守護.


    記憶的最後一瞬,則是停留在傷痕累累的林恩身上。


    最終,那天晚上所發生的一切情形逐漸浮現在腦海。


    緹雅脆弱的小心髒頓時劇烈跳動了起來。


    首先,她可以很確定先前降臨於她體內的十萬年的自己,也就是皎月女神緹雅,此刻已經徹底消失不見,唯有原本屬於比阿特麗絲的一絲神性殘留,流轉在她的身體裏。


    而十萬年後的神祖席亞跨越時空長河而來,和魔女小姐以及林恩之間之間爆發了一場曠世對決,至於結局,緹雅並不清楚,僅僅是戰鬥外泄的一絲於波便讓她徹底昏死過去。


    想到這裏,她的心髒仿佛漏了一拍,下意識裏就要去尋找自己的心愛之人。


    光是一縷餘波就能讓被神明附身的她幾乎快要死在當場。


    那家夥明明那麽弱小,難道說.


    緹雅慌忙爬起身,強烈的悲傷湧上心頭,令她幾乎快要無法呼吸,甚至無視了周圍的那些圍觀者們。


    可她沒想到的是。


    就是這麽一個小小的舉動,卻瞬間引起了在場所有人的驚異。


    “殿下,您.”


    尤其是為首那名身穿祭袍、麵相肅然威嚴的中年男子,不由自主的握緊了手中鑲嵌著月光天使浮雕的權杖,欲言又止。


    他名叫斯特爾,是格洛斯廷教區的統合大主教,也是除了皎月女神之外,整個寂靜教會最有權勢的那個人。


    並且,還是教會中為數不多的男性。


    根據外界傳言,他似乎擁有二分之一的森精靈族血統,關於這點,從他尖細狹長的耳朵便能看出一二。


    或許這也是為什麽那個崇尚美學的變態女神比阿特麗絲,會選中他成為教宗的原因。


    見大主教斯特爾有了動作,格麗特修女也向前走了兩步,她那雙有些蒼老的眼睛緊緊盯著緹雅,眼中閃爍著複雜的情緒。


    畢竟某種意義上來說,眼前的少女前不久還是她為女神閣下所挑選的容器,而眼下卻發生了堪比立場倒轉的變化。


    而另一邊,察覺到眾人的神色,緹雅瞬間意識到了問題所在。


    此時在場所有人看向她的目光都充滿了猶疑和敬畏,就仿佛想要驗證心中的某個猜測一樣。


    理由很簡單。


    月光聖典是本體遭到汙染的比阿特麗絲為了掠奪緹雅的身體所舉辦的儀式。


    然而整個過程畢竟沒有任何一位教會成員的圍觀,自然也就沒人知道這個儀式是否成功,以及真正的皎月女神比阿特麗絲是否已經取代了曾經的聖女緹雅。


    這對於教會的每個人來說都是未知數。


    可身為皎月女神的忠誠信徒,包括大主教斯特爾在內,沒有一個人膽敢在這個時候去詢問,因為這在她們看來無疑是對神明的褻瀆和冒犯。


    意識到這點後,緹雅頓時深吸一口氣。


    或許是徹底擺脫了原先的死亡宿命,又或許是那天晚上所發生的一切讓她在短時間內得到了成長,總之,麵對此等狀況,她並未像以前那樣展露出絲毫的慌張和破綻。


    作為教廷聖女,她對神明典籍的研習深度遠超九成樞機主教,那些晦澀的知識在她眼中猶如透明的水晶。


    所以對於神跡和曆史的了解程度,緹雅在某些方麵來說其實並不亞於大主教斯特爾。


    可即便如此,她仍舊認為在神月之發生的事情絕對是這些人所無法想象的。


    畢竟弑神什麽的太過荒誕。


    即便是她,如果不是身為事件的親曆者,也絕不會相信這樣的事情。


    所以此時此刻,在場的所有教會高層,包括格裏特修女和大主教在內,都認為以皎月女神比阿特麗絲的實力和位格,縱使過程發生了一些小插曲,可終究還是達成了自己的目的,占據了緹雅的身體。


    身為皎月女神最為忠誠的信徒,她們無比相信祂擁有著至高無上的偉力。


    當普通的信徒還在揣度那天晚上月亮變化所蘊含的深意時,這些虔誠信徒們自認為早已知曉一切——那正是皎月女神降臨的聖跡,足以令諸神側目。


    他們沒有理由會認為皎月女神會失敗。


    換句話說,在他們眼中,此刻出現在麵前的少女,已經不再是過往的那個寂靜聖女緹雅,而是眾人虔誠信奉的皎月女神。


    沒人知道那天晚上究竟發生了什麽。


    沒有任何人知曉。


    意識到這一點後,緹雅那顆懸著的心也放下了一半.


    她很清楚,對於眼下的自己來說,什麽是必須要做的事情。


    不僅僅是為了保全自己,更主要的目的是想要快點見到林恩。


    林恩尚未擺脫被通緝的命運,而眼下的自己實力微弱,別說四階了,哪怕此時的自己是六階半神,再加上寂靜聖女這層身份,也很難在接下來那些敵人所醞釀的驚世風波中幫到林恩。


    緹雅有生以來第二次感覺到自己是如此的渺小。


    至於第一次,自然是在神月之隙的時候。


    必須掌握更加強大的力量,隻有這樣才能幫助到他!


    這樣的念頭忽然就浮現在腦海中。


    緹雅並不傻,她自然清楚眼前的這副陣仗對她來說不僅是磨難,更是一次前所未有的機遇。


    一次.執掌寂靜教會的機遇。


    念及至此,從月石祭壇上起身的緹雅瞬間將演技拉滿。


    方才臉上的惶恐和茫然頃刻間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高高在上的冷漠和威嚴。


    要做的事情其實很簡單。


    她要扮演比阿特麗絲,裝作自己已經被奪舍的樣子,以神明的姿態麵對教會高層。


    也隻有這樣,她才能直接或間接掌控寂靜教會,在接下來帝都波詭雲譎的暗流中擁有足以顛覆局勢的話語權。


    而此刻的她越是展露出毋庸置疑的霸道,就越是能夠坐實她的身份。


    此刻,天際破曉,一抹晨光穿過彩色玻璃,在緹雅臉上投下聖潔光暈。


    她輕輕踮腳,緩步走向祭壇,身後氤氳著皎白純淨的月光。


    大主教斯特爾表現的無比虔誠,在緹雅走下祭壇的瞬間就躬身伏地,身後一眾寂靜教會的核心成員也立馬效仿。


    雖然寂靜教會和天理教會,還有豐饒教會並稱聖羅蘭帝國三大教會,可這些年來寂靜教會的日並不好過,她們的信徒數量增長極其緩慢,生存空間不斷的被天理教會和豐饒教會所擠壓。


    身為大主教,斯特爾麵臨極為嚴峻的壓力。


    他也不是沒有做出相應的對策,可收效甚微。


    而眼下偉大的神明降臨人間,曾經擺在麵前的阻礙和困難也將被一掃而空。


    這讓斯特爾有種說不出的暢快之感!


    “女神在上!”


    斯特爾振臂高呼,率先認可了眼前的偉大存在,算是為整件事情定下了基調。


    他舉起鑲嵌十二翼天使浮雕的權杖,杖尖的聖光瞬間綻放而出,在教堂穹頂映射出聖潔的月光圖騰。


    與此同時,教堂外麵,無數跪伏在地,準備聆聽神旨的教會成員受到感召,也開始吟唱讚美詩。


    無窮無盡的信仰之力匯聚成一道銀色絲線,最後盡數匯聚到緹雅身體當中,她能明顯地感覺到自己的實力在以一種不可思議的速度迅速攀升。


    這是比阿特麗絲死後留在她體內的權柄?


    緹雅有些驚訝。


    不過回想起十萬年後的自己早已成為第二代皎月女神的事實,她頓時又陷入了沉默。


    隻是不論眼下的她究竟心中存在怎樣的困惑,這出戲都必須繼續演下去。


    而從結果來看,她已經用演技征服了在場的所有教會高層。


    唯獨有一個人除外。


    格麗特修女!


    雖然早已和身邊之人謙卑俯首,可她的目光中仍舊充斥著幾分猶疑。


    整個寂靜教會,應該沒有比格麗特修女還要了解緹雅的人了,畢竟是她從小帶大的孩子。


    所以此刻,她仍舊有些懷疑。


    因為人在剛蘇醒的時候所展露出來的神情是下意識的反應,並非虛假。


    而剛才緹雅蘇醒時候的怪異模樣仍舊曆曆在目。


    一番權衡之下,出於對皎月女神的忠誠,她還是決定站出來,並且說了一句有些不合時宜的話。


    “女神閣下,您此刻的氣息,似乎有些.”


    虛弱。


    這個堪稱褻瀆神明詞匯,她不能也不敢從自己口中說出。


    可即便如此,方才的這句話也足以觸怒神明。


    正處於亢奮狀態的大主教斯特爾完全沒想到格麗特修女會來這麽一出,整個人驚怒地扭過頭,注視著眼前這位資曆很老的修女。


    你在幹什麽?!


    你想幹什麽?!


    正當大主教斯特爾準備開口斥責膽敢冒犯神明威嚴的格麗特修女之時,緹雅卻是率先出手了。


    她早就察覺到了人群中格麗特修女的異樣,也早已做好了相應的準備。


    若是放在過去,生活在格裏特修女陰影中的她,是絕不會產生反抗對方的念頭的。


    可眼下,當她將心愛少年的安危置於一切之前的時候,從前的那些心理陰影,也就不值一提了。


    下一刻,隻見緹雅輕輕抬手,整座教堂頓時被源源不斷湧出的明淨月華所席卷,舉手投足間都夾雜著一絲絲神性波動。。


    頃刻間,教堂穹頂突然裂開星輝裂縫,月光凝成實體纏繞在緹雅周身,迸發出白色光暈,煞是驚人!


    那是比阿特麗絲殘留在她體內的力量,眼下被她順勢施展了出來。


    越是位階高的存在,在這股力量麵前就越是能體會到其中所蘊含的強大,也就愈發謙卑。


    察覺到那一絲神性的氣息,斯特爾突然身軀猛地一顫,臉上浮現一抹動容之色,原本就低垂的頭顱又往下了幾分。


    而格裏特修女的表情也瞬間凝固在了臉上。


    下一秒,隻見月光傾瀉而下,在她的腳下凝固成文字:


    “謙卑者得永生!”


    這宛若神跡一般的畫麵,令得在場所有人心神俱震,無不匍匐在地,虔誠的向偉大的皎月女神比特阿麗斯祈禱。


    尤其是大主教斯特爾,此刻想殺了格麗特修女的心都有了。


    “偉大的女神閣下!”格麗特修女此時無比後悔自己魯莽的行為,瞬間臉色蒼白,“我無褻瀆和冒犯您,請您寬恕您虔誠信徒的罪孽”


    此刻,所有人誠惶誠恐地俯首,不敢再直視神明。


    見狀,緹雅並沒有繼續發難,因為她很清楚自己是在演戲,並不代表著她擁有完整的神明之力。


    所以有些東西必須適可而止。


    “女神在上!”


    “寂靜永存!“


    “榮耀歸於月之神座!”


    大主教斯特爾高舉雙手,不斷的向緹雅進行參拜,臉上浮現出虔誠而又狂熱的神情。


    與此同時,第一縷陽光刺破血色雲層,照拂整個格洛斯廷,繼而落在了教堂穹頂之上,原本燦爛的陽光最後卻變成銀白的月光傾瀉而下,穿透了位於教堂正中央的皎月女神雕像。


    “當月光刺穿聖像,當謊言成為聖言,真正的戰爭才剛剛開始……”


    聆聽著教堂外麵無數信徒在吟唱讚美詩,斯特爾主教捧著破損的《寂靜聖典》起身上前。


    緹雅麵色平靜而又淡然。


    此刻,她已然算是接管了寂靜教會這尊龐然大物,而那縷穿透神月之隙的光,亦將成為她編織權謀經緯的絲線。


    ……


    同一時間,巴特萊昂莊園。


    “哥哥.”


    埃莉諾跪坐在床邊的地毯上,淚水早已浸濕了衣襟,她死死攥著林恩的衣角,仿佛隻要一鬆手,他就會再次消失。


    此時此刻,少年全身染血,臉色蒼白地躺在床上,一動不動,仿佛死去了一樣。


    一眼望去,滿身盡是深可見骨的傷口,以及不斷愈合卻又再次被無形力量焚燒的猙獰痕跡。


    沒有任何人能從這樣可怕的傷勢中複蘇過來。


    如果不是此時的皇女殿下正用自己的力量吊住了林恩的最後一口氣,恐怕在神月之隙的時候,他就已經命喪當場。


    上次林恩在索倫山脈的時候也受了非常重的傷,可眼下的狀態卻比那一次還要糟糕數十倍不止。


    “怎麽會這樣……”


    阿菲婭淚眼朦朧,手指不自覺地攥緊。


    莫利斯沉默地站在一旁,眼神複雜。


    他從未見過林恩如此虛弱,哪怕是麵對0級封印物的時候,少年也總是帶著漫不經心的笑意,仿佛一切盡在掌握。


    可現在,卻像是一具被抽空了靈魂的軀殼。


    而在這混亂之中,唯有伊薇絲特始終沒有鬆開林恩的手。


    華貴的禮服早已被鮮血浸透,暗紅色的血漬在裙擺上開出猙獰的花。


    “別這樣”


    她聲音顫抖地祈求著,整個人破碎得不成樣子。


    伊薇絲特白皙纖長的手指死死摟住林恩的後背,要將這個總是擅自消失的男人揉進自己的骨血裏。


    此刻的她看起來簡直就像個失魂落魄的小女孩,害怕心愛的事物下一秒就會飛到自己再也追不上的地方。


    直到林恩幾乎快要感覺不到的微弱吐息拂過她頸間,伊薇絲特才驚覺自己無聲的眼淚已經打濕了他的肩膀。


    治療的光芒在她掌心明滅不定。


    本就身體狀況很糟糕的她,臉色也因為給林恩療傷變得更加蒼白。


    可即便如此,伊薇絲特偏執地不肯鬆手。


    為什麽每次.都要拋下她一個人?


    她的內心枯如槁木。


    本以為索倫山脈的那次分別,自己這輩子都不會再遇見,可眼前少年卻又一次如此地肆意妄為,深深傷到了她的心。


    伊薇絲特失魂落魄地望著林恩毫無血色的唇色,顫抖的指尖撫過林恩胸前觸目驚心的傷口。


    這道傷口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深,邊緣泛著不祥的蒼白色火焰。


    哪怕是她將自己珍藏的月光原液澆上去,都會發出令人毛骨悚然的滋滋聲。


    記憶中的畫麵突然清晰得刺眼。


    月光聖典上,明明是在場的人裏麵實力最弱的那個,可卻毫不猶豫地擋在了他所珍視的人麵前。


    伊薇絲特突然攥緊纖細的手指,指甲深深陷入掌心,溫熱的液體順著指縫滴落,卻分不清是林恩的血還是她自己的。


    “你們先出去吧。”


    當林恩的體溫再次下降時,伊薇絲特忽然對在場的所有人這樣說道。


    聞言,埃莉諾淚眼婆娑地望向眼前的女人,似乎想要開口說些什麽,可最終卻在阿菲婭的攙扶下,緩緩離開了房間。


    待所有人離去之後,她癡癡地望著昏迷不醒的林恩,輕柔地撫摸著少年蒼白的臉頰,仿佛情人之間的溫存。


    “放心,主人不會讓你死的。”


    呢喃隱隱回蕩在房間之內,隨後輕輕消散在空氣中。


    不知過了多久,伊薇絲特緩緩附下身子,光潔的額頭和林恩緊緊貼在了一起,與此同時,口中低聲吟誦著某種晦澀的咒文。


    “.“


    下一刻,伊薇絲特周遭突然泛起了紅光,她將自己的鮮血澆灌在林恩口中,而她的臉色卻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灰敗下去。


    這是一種堪稱禁忌的生命力轉移手段,眼下在走投無路之際,被伊薇絲特毫不猶豫地使用了出來。


    體內流淌而出的每一滴鮮血,都是在壓榨伊薇絲特本就幹涸的生命,但她仿佛感覺不到痛苦般,反而將林恩摟得更緊。


    她的指尖微微顫抖,心髒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用力攥住。


    可隨著時間的推移,林恩原本蒼白的臉色卻隱隱浮現出一絲紅潤。


    他的體內儼然展開了一場拉鋸戰。


    屬於“命運之囚”的因果律懲罰,以及神祖席亞的無上偉力時刻壓榨著林恩,令他宛如風中殘燭般,搖搖欲墜。


    而伊薇絲特的行為,卻是在無限拉長這個過程,不斷添蓄著生命力。


    好在神祖席亞殘留的力量終究遭到了時空長河的削弱,源自“命運之囚”的奇詭力量也並非是要置他於必死的境地。


    因此,本該死去的林恩,卻在伊薇絲特傾盡所有的治愈之下,被拉回了死亡線。


    這注定了巴特萊昂莊園今晚,必定會是個不眠之夜。


    而另一邊,格洛斯廷也並非表麵上那麽寧靜。


    連環殺人案的第一嫌疑人林恩·巴特萊昂現身寂靜教會的事情,終究還是瞞不住的。


    在有心之人添油加醋的傳播之下,很快就以難以抑製的態勢席卷了整個帝都。


    由於那天晚上發生在月光聖典中的變故實在太過驚人,包括宮廷、天理教會、代罰者以及軍部在內的諸多勢力,紛紛將目光投向了巴特萊昂莊園,企圖知曉那天晚上究竟發生了什麽。


    “他居然還敢如此光明正大地露麵?!”


    “三皇女那個怪胎是瘋了嗎?居然包庇一個殺人犯!”


    “聽說那天晚上,寂靜教會內部爆發了某種禁忌力量,連天理教會的大主教都被驚動了……”


    雖然不知道其中的具體內幕,卻有人目睹重傷之下的伊薇絲特帶著林恩回到了自己的莊園。


    作為接肢者連環殺人案件的第一嫌疑人,並且當眾謀害了四皇子約書亞,眾人紛紛猜測起了他是否和發生在寂靜教會的變故有關。


    對此,宮廷震怒,聖羅蘭六世直接下令,要求伊薇絲特立刻交出林恩,否則將以謀逆罪論處。


    其他勢力聞風而動,代罰者組織以及軍部調集精銳部隊,將伊薇絲特的莊園團團圍住。


    一時間局勢變得劍拔弩張,但誰都沒有第一個動手,似乎都有所忌憚。


    翌日,迎著正午的烈日,聖羅蘭六世的宮廷侍衛長策馬來到巴特萊昂莊園門前。


    當他展開燙金詔書時,羊皮紙在陽光下泛著刺目的金光。


    “奉陛下旨意,責令三皇女伊薇絲特即刻交出‘接肢者’林恩·巴特萊昂,否則——”侍衛長的聲音平靜而又肅殺,“將以叛國罪論處,格殺勿論。”


    然而就在他宣讀完羊皮紙上內容的瞬間,一支綻放著銀色鋒芒的神聖羽箭突然破空而來,精準地釘在侍衛長腳前三寸之處,炸出深坑。


    宮廷侍衛長神色一僵,和圍聚在巴特萊昂莊園門口的代罰者以及軍部人員抬頭望去。


    隻見阿菲婭站在鍾樓頂端,手中握著一柄封印物長弓,弓弦處還在微微震顫。


    區別於往日的天真,林恩此次重傷回歸後,她整個人都變得沉默寡言了起來,此刻翠綠色的眼眸中充斥著冰冷的殺意。


    很顯然,麵對宮廷派來的使者,她是得到了三皇女伊薇絲特的授意,才敢做出如此忤逆大膽的舉動。


    而這一舉動令在場所有人眼眸一縮,無比清楚地知曉這究竟意味著什麽。


    “殿下說”阿菲婭輕聲開口,聲音卻無比清晰地傳遍整個莊園,“不想死的話,就都滾遠點。”


    這句話如同一道驚雷,在圍觀的各方勢力中炸開了鍋。


    “瘋了.三殿下這是瘋了!”


    一位負責指揮的軍部大校神色驚駭,手中的望遠鏡差點掉落。


    代罰者以及三大教會派來的成員中,幾位高階神職人員交換著震驚的眼神。


    他們很清楚,違逆聖羅蘭六世的命令,公然包庇一個令全國真怒的殺人犯,這究竟意味著什麽。


    不僅相當於徹底退出王選儀式,更是給了所有人一個對她動刀的由頭!


    和軍隊對抗,這不啻於是在謀反!


    莊園之外,密密麻麻的軍隊有些沸騰,躁動不安。


    與此同時,伊薇絲特為了林恩公然和對抗皇室的消息,如同野火般蔓延至整個格洛斯廷。


    直到夜幕降臨,依舊沒有平息。


    格洛斯廷已經許久沒有這樣熱鬧過了。


    埃洛赫特宮最高處,聖羅蘭六世獨自佇立,夜風吹動他的金絲長袍,蒼白的胡須迎風飄蕩,可目光從始至終都沒有離開遠方那座被圍困的莊園。


    沒有人知道此時此刻的他在想些什麽。


    隻知道,眼下圍繞在三皇女伊薇絲特,以及謀逆者林恩周圍的,是一場前所未有的死局。


    如何破局?


    沒人能夠想到。


    與此同時,莊園的地下密室裏,伊薇絲特正用沾血的手指輕撫林恩的臉頰。


    外麵的喧囂仿佛與她無關,她的世界隻剩下這個昏迷不醒的少年。


    林恩這次的傷勢之重,遠超她的想象,這三天裏她嘔心瀝血地為林恩療傷續命,那些珍藏的高級藥品和恢複類封印物不要命似的用在他身上,可林恩卻始終沒有蘇醒的跡象。


    “聽到了嗎?”她的嘴角勾起一抹絕美的微笑,可此刻看起來卻那樣淒惶,“全世界都說我瘋了……”


    但那又怎樣?


    不論如何,我隻要有你,就足夠了。


    縱使結局,是和全世界對抗。


    所以,快快醒來吧,主人最可愛的小狗。


    伊薇絲特將小臉輕輕埋進林恩的胸口,聆聽對方微弱的心跳。


    或許是由於太過勞累,外加先前在神月之隙內的傷勢太過嚴重,所以此刻,她的眼角殘留著一絲疲憊和憂傷,終於是趴在少年身旁,沉沉睡去。


    一時間,整個房間都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寂靜。


    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


    某一刻,被伊薇絲特抱在懷裏的少年,忽然緩緩睜開雙眼。


    林恩感覺,自己似乎做了一個極為漫長的夢。


    這三天來,以巴特萊昂莊園為界,各大勢力和伊薇絲特的下屬們發生了數十次衝突,索性雙方都有所克製,將每一次衝突都限定在了小規模摩擦上。


    可即便如此,黎明微光中,莊園門前的草坪已不複往日的翠綠,鮮血浸透了每一寸土地,將這片曾經修剪精致的貴族草坪變成了可怖的血色沼澤。


    晨露混合著血水,在草葉上凝結成暗紅色的珠滴,一隻烏鴉落在染血的石雕上,喙尖還沾著不知是誰的碎肉。


    莫利斯、阿菲婭她們已經殺紅眼了。


    就連之前被林恩整蠱,對林恩恨之入骨的萊茵·奧古斯塔,這次也和葛雷亞一起衝鋒在前,浴血奮戰,右手臂被人砍了一刀,現在哪裏有一點貴族少爺的模樣,整個人看上去狼狽又猙獰。


    經過幾天的惡戰,在場眾人幾乎就沒有幾個是完好的,莫利斯站在莊園的最高處向下俯瞰,眼前的一幕已經完全不能用觸目驚心來形容了。


    原本繁茂的綠草地此刻變成了血沼,上麵保留著完整的腳印——有的是軍靴的深痕,有的是赤足奔逃的淺印,還有拖行傷者留下的長長血痕。


    這些印記組成了一條條通往死亡的血色路徑。


    下午這一次衝突過後,迎來了難得的平靜,包圍莊園的這些勢力並沒有發起進攻。


    直到當最後一絲陽光消失在地平線下,整片草坪都籠罩在詭異的暗紅色中。


    深陷事件之中的每個人都清楚,這注定又是一個不眠之夜。


    當夜色籠罩之時,大地已經開始震顫。


    起初隻是細微的震動,像是遠方傳來的悶雷,但隨著時間推移,這震動越來越劇烈——直到莊園塔樓上的黃銅風鈴開始瘋狂搖擺,發出刺耳的警報。


    “終於還是來了麽?”


    莫利斯站在鍾樓頂端,眼中倒映著地平線上那道不斷逼近的黑線。


    那是由數以千計的鐵騎組成的洪流,馬蹄踏起的塵土在夜色中形成一片移動的沙暴。


    當第一支騎兵方陣在莊園三百碼外停下時,整片橡樹林都在簌簌發抖。


    重裝騎士的黑色鎧甲在晨光中泛著冷冽的寒光,他們胸甲上燙金的聖羅蘭徽章刺得人眼睛發痛。


    “是鐵棘軍團。”阿菲婭一個閃身便來到了莫利斯身旁,聲音有些凝重,“這是軍部當年鎮壓北境叛亂的主力,沒想到陛下連他們都調來了。”


    下一刻,葛雷亞麵色複雜地出現在眾人身後。


    他沒有想到,自家殿下居然敢做到這種程度,在這之後,連帶著奧古斯塔家族都會受到前所未有的牽連。


    所有人都看不到任何破局的希望.不,或許,還有機會。


    如果林恩在這裏的話,他一定能從絕境之中找出唯一的生路。


    就像過往的無數次那樣。


    隻可惜眼下對方生死不明,身為好友的他在這幾天裏曾無數次想要詢問,可全都被伊薇絲特的人手擋了下來。


    望著鐵血肅殺的軍團,葛雷亞的臉色無比蒼白。


    所有人都清楚,最後的時刻即將來臨。


    莫利斯站在窗邊,看著外麵開始構築工事的軍隊,輕聲道:“他們在架設投石機……還有魔導炮……”


    看樣子,聖羅蘭六世是要動真格的了。


    更為糟糕的是,已經連續數天沒有閉眼的伊薇絲特,也因為自身的傷勢過重,再加上沒日沒夜替林恩祛除體內的因果律懲罰,導致陷入了沉睡。


    一時間,整個莊園亂作一團,沒有人知道接下來該怎麽辦。


    在沒有伊薇絲特這個六階半神領導的情況下,他們清楚的知道自己不可能在帝國軍隊的進攻下堅持哪怕半個小時。


    僅僅隻需要幾分鍾,即便擁有所謂的超凡之力,這座莊園仍舊會被鐵騎踏平。


    屆時,這裏的每個人不會有活下去的可能。


    莫利斯周身彌漫著陰影之力,阿菲婭輕輕舔舐著鋒利的爪子,葛雷亞握緊手中染血的長劍,米蘭妮平靜地整理著手提箱,將最後一瓶劇毒藥劑別在腰際……


    就連萊茵都沒有臨陣脫逃,將家族徽戒轉向內側,神色嚴峻:“奧古斯塔家的人,可從來不知道什麽叫背叛盟友不過這一戰,我隻代表我自己。”


    很顯然,每個人都做好了赴死的準備。


    眾人看向彼此,不由得露出了難以言喻的笑容。


    或許他們平日裏有所芥蒂,為皇女效忠時也區分成了不同的派係。


    可直到眼下,都始終沒有人選擇臨陣脫逃,而是將忠誠貫徹到了最後一刻。


    遠處的黑夜中,密密麻麻的魔導炮在超凡之力的灌注下,綻放出奪目的光芒。


    隻需一個指令,便能化作雷霆攻勢從天而降,將整個莊園葬送成一片火海。


    如果某人在這裏,一定能無比清楚地意識到,眼前的必死之局某種意義上來說,也是源自世界意誌的懲罰。


    原定會在索倫山脈死去的眾人,將又一次湮沒在曆史的修正力之中,無法違逆。


    本該是這樣才對。


    “你們有沒有感覺,外麵忽然安靜了許多?”


    壓抑的沉默中,葛雷亞忽然開口。


    眾人愣了幾秒,隨後不約而同地發現了異常。


    不知為何,方才還充斥著肅殺聲響的莊園外極為突兀地沉默了下來,仿佛原本喧鬧的世界回歸了寂靜。


    莫利斯率先朝窗外看去,映入眼簾的一幕令他心頭巨震,布滿血絲的雙眼死死盯向窗外,纏滿繃帶的手掌不自覺地攥緊窗框,木屑深深紮入皮肉卻渾然不覺。


    隨後便是阿菲婭和米蘭妮等女性成員,如遭雷擊般呆立在地,隨後眼眶逐漸泛紅,下意識捂住小嘴,嗚咽出聲。


    葛雷亞更是壓抑著狂跳不止的心髒,拳頭在空中用力地揮舞著。


    我就知道我他媽的就知道!


    比死亡更快一步抵達現場的,一定是奇跡!


    一定是那個,名叫林恩·巴特萊昂的奇跡!


    莊園外,夜霧未散的戰場上,一道修長的身影正緩步走向千軍萬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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