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伯懿特意去每個院子裏走了一遭,各自也明白是去宣示主權。


    唯獨到了司馬夜白的院子裏讓他感受到了什麽叫雄競,這簡直就是年輕時候的解還休,一身使不完的牛勁,鮮衣怒馬的少年郎,任誰都忍不住多看幾眼。


    “司馬夜白見過帝君,帝君千歲!”


    連說話的聲音都是那般鏗鏘有力,不同於其他院子裏的,連他都忍不住心生好感。


    “你多大了?”


    “回帝君,十六。”


    十六?


    才十六!


    解還休真是過分!


    “起來說話。一個大男人跪在地上做什麽。”


    溫伯懿見他腰上佩劍,心裏頓時醋意橫生。


    “這把劍當真是好劍。”


    此話一吹解麟趕緊向他使了一個眼神,這話明擺著是罵人,未免太小肚雞腸了。


    “是啊,是陛下親自賞賜的,不過名字我還沒想好,帝君可幫夜白賜個名。”


    這傻小子聽不出來溫伯懿話裏有話拐著彎埋汰他,這還上趕著讓他賜名。


    “當真要讓本君賜名?”


    “若帝君願意,夜白感激不盡。”


    溫伯懿在心裏打了個轉兒,招招手讓他到自己身旁來俯身傾耳聽。


    “當真是好名字!”


    司馬夜白激動的一拍大腿,又是一個下跪感激涕零。


    “區區小事。”


    溫伯懿看著眼前天真的少年,心裏一瞬間升起了一絲惻隱之心,自己這樣做是不是太過分了。


    但他相信解還休是不會生氣的,眼前的司馬夜白不就是年輕時候的她嗎?一個人又怎麽會同年輕的“自己”生氣呢。


    若真的生氣了,他應該更高興才對。


    相反,若是沒生氣,他又要暗自神傷了。


    出了烏桕小院,解麟隻覺得方才溫伯懿絕對給司馬夜白出了餿主意。


    “帝君,你給那劍賜的什麽名字?”


    溫伯懿搖搖頭不說。


    “我沒有賜名,隻是給了他一個小小的建議。最後的決定權在他。”


    他看著身後的烏桕小院,心裏滿滿的嫉妒,那烏桕花開得真是繁盛,如滿天星辰讓人癡迷。


    地上一深一淺的腳印每走一步,腳印遍消失一個,風雪大得將衣袖吹得亂飛,溫伯懿掖緊了披風,前麵迎麵走來一隊宮人,四人抬著轎輦走至溫伯懿跟前便停下了。


    “帝君,陛下說外麵風雪甚大,讓奴才們來接您。”


    算她有良心,知道自己在外凍得慌。


    “算她有良心,還知道來接本君。”


    本是隨口這麽一說,剛掀開轎簾瞬間原地石化。


    她怎麽也在?


    “朕何時沒有良心?”


    解還休看著尷尬的溫伯懿繼續追問,硬是要讓他下不了台麵。


    “小人哪敢說陛下的壞話,陛下肯定日夜操勞聽錯了。”


    他將脖子縮進披風裏,隻露出個圓溜溜的腦袋來,瞪著一雙炯炯有神的看著她,毫不心虛。


    “那幾位瞧著如何?”


    她這是什麽話,有這樣的麽,讓自己的男人點評她的男寵,這換作哪個男人受得了。


    “什麽如何!”


    解還休見他不經逗越是想要挑逗他的醋意。這讓她心裏有一種快感和一絲絲成就感?真是奇怪,自己難道真是個花心的。


    “沒一個順眼的?”


    “自然沒有!”


    這個世界上凡是靠近你的人,我怎麽可能看得順眼!


    “騙人。”


    解還休指了指他手中捏著的烏桕花,溫伯懿怕她誤會立刻全部捏碎扔在地上,還不忘補上幾腳以示敬意。


    “我這就是隨手撿的。”


    “嗯。”


    解還休不與他急,隻是輕飄飄的迎合了一句,語氣的末尾卻是往上揚起。


    “是你最喜歡那司馬夜白吧!那小雛雞到底哪裏好了?一副傻樣。看著心煩。”


    他這咬人的功夫卻是精進了。


    轎輦還在不斷往前走,溫伯懿才問到正事上來。


    “我們這是去哪兒?”


    “金庫。”


    當真是回答的很直接。


    “去戶部幹嘛?想要查看賬目直接傳喚閻大人就可,何必麻煩跑一趟還自降身份。”


    “那請帖本來也可以讓各宮小主到你的朝鳳宮去領,為何你還要親自跑一趟?難道不是自降身份?”


    這句話將他堵得無言以對。


    “嗯……去戶部幹什麽?”


    他覺得氣氛有些尷尬,畢竟覺得自己不在理,開始轉移話題。


    “朝中有些大臣政績卓越,適當褒獎不行嗎?”


    “直接升官不行嗎?”


    “朕甚是喜歡司馬夜白,那孩子看著討喜,明兒個一道聖旨升為側君,其他賞賜朕也不再許給他了。帝君你覺得呢?”


    “誒,你!”


    溫伯懿見她今日精神頭好著呢,說話處處帶刺兒,和自己不對付。


    “寒門子弟更需要的就是銀子,升官不是隨便許諾的,若真有這麽容易,大宣也岌岌可危了。”


    不知不覺間已經到了戶部門口,解麟識趣上前屏退周圍的侍衛,讓其他人不要出聲。


    戶部尚書閻徹由侍郎升為尚書也算是遇到了伯樂。蕭朝滅亡,處決了原戶部尚書,身為原戶部侍郎的閻徹經過解還休的背調,其在職已有十六個年頭,一直被打壓升不了職,所有事物都是他一人處理,原戶部尚書隻知道拉幫結派,是檸寬一黨的走狗。


    院子裏的雪堆得很深,似乎很久沒有打掃了,雪上沒有腳印,裏麵的人應該也很久沒有出來了吧。


    素聞閻徹勤儉節約,身邊隻有一個老奴,連個貼身侍衛都沒有。


    “爹爹!你聽女兒同你解釋。”


    裏屋傳來一個女子的清脆聲音,嘰嘰喳喳的聽著很是活潑靈動。


    “爹爹,我的好爹爹,我真的不要嫁給那什麽人,我和他麵都沒有見過。”


    解還休身邊隻站了溫伯懿,其餘人等都在門外候著,這段對話自然也隻有他們兩人聽見了。


    “閻大人的女兒要嫁給誰?”


    溫伯懿的八卦之心瞬間被點燃,這聽牆角就是容易聽到刺激的消息。


    解還休回頭一個眼神殺過去警告他閉嘴。


    “棠兒,你到底在哪裏聽來的?爹爹何時給你說過什麽親事。”


    這妮子纏著他讓他沒辦法整理賬目,眼看著過年關了,若還沒有整理匯總完,定然是無法交代。至於那親事,到底是誰造謠說自己要嫁女兒了?自己不過是半月沒有回家,這謠言就快把閻府淹沒了。


    “爹爹你騙人!娘親都說了,你把我許給……”


    “咳咳。”


    門外傳來兩聲輕咳,閻徹回頭一看嚇得一身冷汗,立刻拉著女兒下跪行禮。


    “不知陛下駕到有失遠迎,還望陛下恕罪!”


    “臣女見過陛下,帝君,陛下萬歲,帝君千歲。”


    解還休輕笑一聲,這小妮子的嘴兒真是靈巧,不同於閻徹這樣規矩嚴肅。


    “起來吧,朕也是剛到,沒打擾到你父女二人吧?”


    “陛下嚴重了,不過是小女來此胡鬧,壞了規矩,臣立刻叫人領回去家法伺候。”


    解還休擺擺手道:“閻大人,坐下說話吧,這樣站著,朕抬頭問你話可是會累的。”


    閻徹狠狠點了幾下頭,支走了閻棠,屋內隻剩下三人。


    “不知陛下今日來是有什麽事?”


    “朕順路,就進來看看。”


    閻徹心裏彷徨,將自己這近幾年的事情在大腦裏飛速旋轉,確定自己一直勤勤懇懇,並沒有做什麽虧心事,這才挺直了腰杆。


    “陛下,臣院子裏沒有什麽好茶,隻有這取雪水泡的‘暖春’,還望陛下不要嫌棄。”


    解還休輕抿了一口,有些苦,苦中含香,香中帶著一絲木頭味道。


    “‘暖春’,這名字甚好,令愛取的?”


    “陛下抬愛,確實小女所取。”


    “茶中帶苦,是這茶淬煉得精,苦中含香,是人品了才知,如此,這茶才算得上是好茶。”


    “陛下所言極是。”


    閻徹明白了她的意思,也回了一句話。


    “能品出此般滋味的,也定然是識茶愛茶之人,是‘暖春’之幸。”


    解還休淺笑一聲,閻徹雖然嚴肅,但是這腦子極為好用,與他說話不用費神。


    “好了,既然這茶也喝了,話也說了,朕也該回去了。”


    “陛下留步。”


    閻徹從桌下翻箱倒櫃找出一個小罐子,用袖子細細擦幹淨才小心翼翼的遞給她。


    “陛下,這是臣親手淬煉的暖春茶,陛下若是得閑,可品一品。”


    溫伯懿替她接過,看著一個小小的罐子外皮已經被磨掉了原有的釉色,可見年陳已久。


    “閻大人有心了,暖春不錯,但朕更喜歡來年的新茶,閻大人可要好好培養,朕可等著呢。”


    這話裏的意思再明顯不過了,閻徹恭敬的送走這兩尊大佛,嚇得腿都軟了,坐在椅上久久不能平複。


    閻棠躲在隔壁牆角貼著耳朵聽裏麵的動靜,兩個人說了半天全是茶啊茶的,完全聽不懂。


    “爹爹,陛下走了?”


    “你怎麽還在?我不是讓你回家麽!”


    閻徹恨不得給她一個大耳刮子。


    “爹得,你不要這麽凶嘛,人家隻是想聽聽陛下來找爹爹會說什麽。”


    “爹爹,陛下喜歡‘暖春’是不是?那我給陛下送一籮筐,懇求陛下取消我的婚事。”


    “混帳東西!”


    閻徹終於忍不住爆發了,將桌上的茶盞劈了個粉碎,閻棠嚇得瞬間失了神,這還是她第一次見爹爹發這麽大的火。


    “爹!你對著我發火幹什麽!我惹你了嗎?”


    閻棠一邊哭一邊抹眼淚還不忘輸出。


    “女兒隻是不想嫁給一個沒有見過麵的人,女兒有什麽錯。即便是當今聖上選妃也是要看一眼的,不滿意直接打回家去,憑什麽女兒就要直接嫁?!”


    “好啊好啊!你竟敢頂嘴!還將聖上與你相提並論,若是被人知道了這是殺頭大罪!”


    閻棠自小飽讀書卷,看得從來不是四書五經,也不是三從四德,都是些奇聞怪誌,讓其思想尤為超前奔放。


    “放心,現在你的婚事不是我說了算,是陛下說了算!你這麽聰明難道剛才聽不出來嗎?”


    她便是解還休說的“來年的新茶”,她的婚事,在這一刻,已經被卷入皇家爭鬥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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