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燈打在餘沉沉的右側臉,燈光在她的臉上形成了陰陽麵,陽麵的臉感覺微熱,陰麵暗暗的,她不習慣一冷一熱。


    “可以把燈關掉麽?”在鄭良趙明森還有她都相對沉默的時候,他們四雙眼睛看著她,就是要不漏掉任何一個細節,哪怕是最細微的表情或者微妙的肢體語言。


    與此同時,他們也在等,等餘沉沉給出一個真實的答複,經過方才餘沉沉的一番敘述,趙明森也產生了好奇,他要得是看看接下來,她要怎麽應對。


    在趙明森那裏,擺著一道一開始就知道答案的題目,現在是鄭良還在思索怎麽解,而他,猶豫著要不要幫助他完成解題過程,同時也對已有的答案產生了懷疑,因為,似乎還有別的解,隻因題目是在不斷變動的。


    這道題就是餘沉沉。


    “我們那天吵架了,嗯嗯……我跟我爸吵了起來……還,還摔了他的酒瓶子。”


    趙明森放鬆的靠在椅子靠背上,這是假裝輕鬆,其實他知道,比餘沉沉都要緊張,真正擔心的人是他,又看著旁邊的鄭良格外的鎮定,在思索著什麽。


    “你之前為什麽撒謊?”


    餘沉沉想到了他會這麽問,卻不知道如何答,如果這是道考試題,自動跳過就好,可是,沒有如果。


    “我後悔了,也很愧疚,就是當天我不該同我老子吵架,像平時一樣忍著,就不會那樣。”


    “你們父女倆發生肢體衝突?”這才是重點,怎麽發生的衝突,這在檢驗報告上,寫得很清楚,死者頸部還有背部有多處手指的劃痕,經過比對,是其女餘沉沉留下的。


    餘沉沉不說話,努力回想,明明曆曆在目的場景,卻說不出口,真的難以啟齒。


    鄭良低著頭看著桌子上的材料,還有一些是之前詢問的一些重點筆記,這是他的習慣——從受審者的言語中,挑出重點,從而理清思路,準備下一個問題。


    他抬起頭來,又是等待,有些失敗,因為成功的審訊,應該是嫌疑人的言語魚貫而出的,即便都是假話。


    陷入僵局,審訊室裏麵靜的出奇,跟沒有人在裏麵是一樣的。


    很慶幸,鄭良不適合幹偵訊,趙明森想著,審訊當中除了挑出嫌疑人說話的前後矛盾之外,還有一些在審訊之外的技巧,鄭良是個門外漢無疑。


    “沉沉,你別緊張,你別怕,你先慢慢想想爸爸出事兒之前,你印象最深的事兒,講給我們一下。”趙明森終於說話,帶著親和力,真誠的像一個父親對女兒說話一樣。


    餘沉沉終於開口說話,“就是,他喝醉了,還要繼續喝酒,我和媽媽都勸他不要再喝,可,他就是不聽,還對我們動手,拳腳相加,她踢了我媽媽的肚子,然後……把我媽媽踹到角落裏麵去了。”餘沉沉不在冷漠,說到這兒,已經泣不成聲,“我媽……我媽胃不好,有嚴重的胃炎,平時就疼痛不止。”她訴說與罪犯鬥爭的過程,場景再現。


    如果我是她,如果我也像她那樣曉得年紀,同樣的家庭環境,同樣的遭遇,麵臨同樣的父親,那又該是怎麽樣呢?


    鄭良的內心裏終於鑽出來憐憫之心,但,一閃而過,因為這是大忌,之前在施公安局,也經曆過許多對犯罪嫌疑人的同情和憐憫,就好像是那些犯罪嫌疑人不是犯罪,隻能算是犯錯,特別是有幾樁家暴的案件。


    女人被丈夫從後麵勒住脖子,女人幾乎是在咽氣的一刹那,用尖尖的水果刀捅進後麵那個男人的身體裏,勒在脖子上的鐵絲終於鬆懈了,她那一刻才覺得全身輕鬆,女人以故意殺人罪被判20年,後上訴改判15年。


    鄭良在想,那個女人是有罪麽?這是很顯然的答案,按照法律規定,就是殺人的罪。可是她有錯麽?難道一個人在別人危及到自己的生命的時候,不應該反抗麽?動物都懂得的道理,何況人乎。


    一個想要救自己的人,又有什麽錯呢。這是沒有錯的,換了任何人都會做的事情,這不公平,明明算是正當防衛的,當時庭審的時候他在現場的,最後卻也是依法判決。


    他感到很不公平,其冤枉程度堪比竇娥。可是,事實就是這樣,鄭良第一次對於法律的公平公正產生懷疑。


    “之後我們幾個人就廝打在一起,飯桌子也被他掀了……我們兩娘母就在角落裏哭,他一個人出去了,我和媽媽都沒問他去哪裏,直到下午他出事兒。”


    簡單的敘述,提出其中的重點的話,就是說在事發之前,餘樹成跟餘沉沉母女有過爭吵,並且餘樹成當天有家暴行為。


    鄭良陷入思考,他想,這應該就是真實的情況,隻不過,他似乎漏掉了一點,那就是在餘樹成離家出走後一直到事發時間,有一個時間空白。


    因為他依然想著這樁案子會不會演化成當年的婦女被家暴案,思想上在做鬥爭,幾乎就在同時,他的同情心以及憐憫之心再一次冒了出來,人之常情,不可避免,也無可厚非,他不多想,因為就現有的證據,以及餘沉沉現在的口供。是有必要繼續追問下去,或者需要進一步的進行現場取證。


    可是,鄭良猶豫了,原本單純追求真相的他,在這件案子上,第一次猶豫。


    坐在一旁的趙明森卻是格外清醒與冷靜,而且,一直,都是這樣冷靜,他很清楚這個時間空餘,在這段時間裏麵,正是案發時間,他以為鄭良會牢牢抓住這一點的,沒成想,坐在旁邊的這個審訊的主角似乎對於這個問題沒有覺察到的一樣,正是很奇怪。


    “沉沉,你覺得你父親這個人在平時的生活中有責任感麽?尤其是在供你們兩姊妹讀書的事情上。”


    “還可以吧,偶爾給不上學費,這些年,學校也給我們減免學費,爸爸打工掙到錢了,也會主動給我們的。”


    這麽說來,他還是具有一定的責任心的,趙明森知道,沒有絕對的惡人,餘樹成的家暴並不能否定掉所有,所以他想了解別的方麵,這也是引開話題的一種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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