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天竹的手劇烈顫抖。碎玉從指縫滑落,“當啷”掉在崖邊岩石上,沒有摔碎,反倒發出悅耳的脆響,像是在低呼著穿封狂的名字。


    “穿封狂他......!”弋念嬌的聲音極輕。從幾人身後傳來。她望著崖底的霧,“他是來還債的!用命換取了他爹當年鑄成的大錯。他跳崖自盡了。”


    眾人如同晴天霹靂。


    藥翀站起身,藥囊裏的藥材沙沙作響。他望著雲中燕發間歪斜的簪子,那是曾經穿封狂用劍給她削的,她一直插在頭上,簪子刻著“雲”字——此刻簪尖兒上還沾著露氣,像滴未幹的淚。弋念嬌又道:“當年穿封英雄的父親,在押送百越之戰的戰利品的途中不慎走漏風聲,導致路途遭人攔截,那批寶藏被洗劫一空。秦王一氣之下,將所有押送金子的護衛都給殺了,其中有位將領便是李氏姐妹的父親,所以這些金子就是當年那批遺失之物,穿封英雄為了替父親還債,竟然選擇了跳崖自盡。”


    雲中燕突然掠到崖邊,青紗被風卷起。她望著崖底的深潭,輕聲道:“這些財寶保住了,可他為何還要跳?”


    “因為他知道。就算他活著,也會背負千古罵名,負債子還,他選擇了幹淨利落!”


    雲中燕突然笑了。他的笑比哭還難看,眼淚砸在碎玉上,濺起細小的水花:“你們說得對。他跳了,不是懦弱,是......是用命告訴我們,有些債,不是用金子還的,是用命。”她堅毅望著那塊碎玉,“穿封哥哥,你放心。這金車我定替你物歸原主。我會交給能主持公道的人。”


    付雲裳長歎一聲:“主持公道?江湖上的公道,向來是刀尖上舔的血。”他望著金車,又望了大夥泛紅的眼,“不過......這一趟,缺的就是幫手。”說完,便將目光投向幾個莊稼漢。


    幾個莊稼漢顫顫微微,看到這種情形,聚起一陣議論,絡腮胡子低聲道:“咱們還是別摻和了,你看這屍山坳裏,透著陰氣,弄不好咱的命也得搭進去了!”幾人商定,頓時一哄而散,連準備的械具都扔一邊不要了。


    藥翀拍了拍南天竹的肩,藥囊裏的甘草香混著鬆針味:“人多張揚,難免節外生枝。雲裳的功夫位居前首,能護你周全。雲中燕輕功了得,適合探路。至於易笑邪......,”他瞥了易笑邪一眼,“他雖然雙目失明,可仍是寶刀未老!”


    雲中燕突然從青紗裏摸出個小瓷瓶,拋給南天竹:“這是續筋散,你和弋前輩昨夜挨的刀傷,得盡快治。”她的目光掃過崖邊的血痕,落在那半塊碎玉上,“有些事,總得有人記得。”她的聲音突然哽咽,“穿封哥哥最愛吃崖邊的野菊糕,我想再做給他......。”


    藥翀突然劇烈咳嗽起來。縱然懂得些偏方,可始終緩轉不了病情。他抹了把嘴,指縫間沾著血,那是舊傷發作。他望著崖邊的碎玉,聲音輕得像夢囈:“當年我教他功夫。他說,等報了血海深仇,要陪我去天山看雪......,”他突然笑了,白發在風裏亂顫,“如今看來,是有人逼他爹說出寶藏下落而被屠村,而今西楚覆滅,未手刃項羽,倒是替他爹還了這沉結多年的債,這雪......怕是等不到看了。”


    晨霧漸漸散了。金車在晨陽下泛著暗黃的光,崖邊的“狂”字碎玉閃著微光,像顆未滅的星。雲中燕突然撲到崖邊,青紗被風卷起,摘下發間那棵穿封狂送的發簪,淚眼婆娑,自言自語。


    “穿封哥哥。”她對著崖底輕聲喊,“我替你摸了摸雲,軟乎乎的,像你揉的饅頭。”


    南天竹蹲下來,發出抽泣之聲:“我替你擦了劍,等你回來,我陪你一同練劍。”


    易笑邪摸出塊烤兔肉,放在崖邊,還熱乎著:“我會時常給你準備美味佳肴,你就安心睡吧。穀底山明水秀,是個隱居的好去處。”


    藥翀從藥囊裏取出顆藥丸,輕輕放在碎玉旁:“這是續命丹,若你後悔了......,”他聲音哽住,“便回來,我替你煎藥煉丹。”


    雲中燕望著幾人,突然覺得胸口的熱意漫了上來。站起身:“以免夜長夢多,咱們得將穿封哥哥了卻了他未完的心願。”


    幾人翻身上馬,付雲裳的利劍在陽光下晃了晃,映出崖邊未散的霧:“天竹姑娘,等會兒到了鎮裏,可得請我們喝頓好的。我聽說鎮東頭的醉仙樓,有壇二十年的女兒紅......。”


    南天竹笑了。他躍上馬背,望著崖邊那半塊碎玉,突然覺得穿封狂的笑容,從未如此清晰——那不是絕望的笑,是釋然的笑。他終於明白,有些債,用命還了,就真的清了;有些人,用命護著,就真的隻能活在風裏。


    馬蹄聲漸遠,驚起崖邊的山雀。她淚眼汪汪:“這酒,今日怕是請不了了,我得在此等候穿封哥哥回來,就如數年前,在華山腳下,他被東郭鳶打下懸崖,眾人也覺得他死了,可時至今日,他卻活的好好的。這一路,就有勞各位了。”


    雲中燕神色黯然:“這萬丈深淵,真願穿封哥哥能夠平安無事。”


    付雲裳冷哼一聲:“即便不死,他已身中劇毒,他就算有一百條命,恐也難逃一劫。”


    藥翀知道南天竹的秉性,當年穿封狂被打下懸崖的影子又浮現腦海,當時南天竹同樣倔強,非要在崖邊等候穿封狂的歸來。知道再多說也是無益,“各位,押送寶藏也是頭等大事,可我徒兒的命同樣重要,我讚成南姑娘的提議,就由她在此守候,我那徒兒本事高得很,或許他真還活著也未可知!”


    眾人夾著馬,金車轆轆駛向夕陽,車轅上金粉閃爍,像滴永遠落不下來的淚,又像顆永遠不會滅的星。崖底的霧裏,仿佛還飄著穿封狂的聲音,輕輕說:“爹、娘,孩兒沒給你丟臉......我沒給你們丟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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