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連數日過去。


    城南心相寺,年輕人走出寺外,老住持與他並肩。


    這幾日,寧遠沒幹別的,每次出門,也都隻是來寺廟這邊,找老住持聊聊佛法,喝點小酒。


    喝酒是真的,說佛法是假的。


    寧遠不會說,老僧不願說。


    但兩人都有個共同愛好,那就是喝酒。


    這老光頭的酒量,不比寧遠來的差,每次喝的不少,但就是沒見他醉過,甚至臉都不帶紅的。


    搞得寧遠都覺著,這老東西是不是個假和尚。


    兩人站在寺外的老鬆下,眺望南苑國京城。


    城南這一塊,地勢略高,站在心相寺門外,能瞧見大半個京城的光景。


    這幾天的雪來的少,日光榮暖,但是寒風依舊,刮的人臉上生疼。


    望著遠處的皇宮,寧遠忽然問道:“住持大師,有沒有想過,真的出去看看?”


    “短則四五個月,長則一年左右,我就會離開此地,到那時,要是大師願意,可以隨我一同離去。”


    老僧笑了笑,沒有開口,搖了搖頭。


    寧遠沉默些許,又說道:“大師,何必非要待在這兒。”


    “這裏有佛理,外麵的天地,同樣也有。”


    年輕人輕聲道:“更何況,大師的佛法精湛,修為層麵,也早已達到當下的瓶頸,若是到了外界大天地,破境之事,輕而易舉。”


    這話的意思,已經很明顯了。


    這位老僧,一旦離開藕花福地,進入浩然天下,那麽就會迎接一場天地靈氣的倒灌氣府,中五境,唾手可得。


    甚至是一連破開好幾重境界,也不是什麽妄想,畢竟老住持修行多年,底蘊極其深厚。


    到那時,本來大限將至的他,也會一朝勘破生死,壽命上,最低都有個數百年。


    類似於浩然天下的修道之人,第一次登上劍氣長城。


    為何劍氣長城是天下人眼中的劍修聖地?


    不就是因為這個,哪怕不是劍修,第一次登上劍氣長城,在承受海量劍意的衝刷氣府後,隻要能挺過來,都有一場不俗的機緣饋贈。


    那個公認的武道妖孽曹慈,為什麽要跑去劍氣長城?


    不就是想要在城頭砥礪武道。


    老僧再次搖頭,緩緩道:“方生方死,該如何,就是如何。”


    寧遠歪過頭,問道:“大師,你也認為,人生天地,看似因果駁雜,其實一切都是有跡可循?”


    “大師也信命?”


    老人笑道:“寧小友這個問題,恐怕把西方佛祖請來,也回答不上來。”


    這還是第一次,老僧稱呼寧遠為小友。


    他眯起眼,望向南苑國京城,眼神溫柔,喃喃道:“貧僧學了一輩子的佛法,敲了一輩子的木魚,誦過的經,能鋪滿大半個京城。”


    “但是又能如何,老衲不還是老衲,同樣念舊,雖然天下青山一樣,但總歸家鄉更好。”


    言至於此,寧遠便沒有繼續強求。


    摘下養劍葫,他喝了口酒,繼而緩緩道:“大師,再跟我說一次佛法吧?”


    老僧笑著點點頭。


    寧遠沒有急於開口,想了想,眉頭時而微皺,時而鬆開,最後呼出一口氣,輕聲問道:“住持大師,跟小子我講講,關於‘善惡’。”


    “善是如何,惡是如何,真正的善,需要踐行維護,那麽真正的惡,是不是就一定要打殺?”


    老僧笑問道:“小友既然是那修行之人,那麽應該也聽說過那句,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吧?”


    寧遠輕輕點頭,“這話的意思,無非就是說天道對待世間萬物,一視同仁,從不藏私,從不對任何事物有所傾斜。”


    老人跟著點頭,眉眼含笑。


    寧遠深深皺起眉頭,忽然說道:“道無偏私?”


    老僧笑道:“什麽是真正的善?什麽是真正的惡?”


    “有些善,當時是真善,但是到了後來,當一條線逐漸拉長,波及到的事物越多,那麽就一定不會衍生出惡?”


    “倘若到那時,再從線的這一端,重新回遊過去,再看當時的那個‘善’,會是怎樣的一副光景?”


    “而有些惡,又能否等到後來,誕生出極多的善?”


    寧遠聽得有些犯迷糊,“大師,何解?”


    老僧幽幽道:“那句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其實是不能拿來回答你這個問題的。”


    “因為所謂的善惡,並非是來源於天。”


    “而是人為。”


    老人喃喃道:“善惡善惡,難道我們隻能容納自己總結出來的善,而不允許人間文字所定義的惡?”


    年輕人似有所悟。


    寧遠告辭離去,沿著已經走過很多次的大街,原路返回。


    其實他沒有悟透多少,但是心裏頭,已經隱隱有了個答案。


    那個枯瘦小女孩,她與自己搭上關係,自然是有背後之人在算計。


    她是兵家初祖的女兒轉世,而事實上,這個裴錢,並不完整。


    當年薑赦之女,身死道消之際,被一位菩薩施展手段,聚攏魂魄之後,交給了文廟保管。


    萬年之後,老秀才出麵,得以將她帶離中土,丟入藕花福地,不是沒有代價的。


    而這個代價,就是一位遠古地仙的人性善惡,各執一端,分成兩份。


    裴錢占據的是惡,是絕大部分,而她的那份極小的善意,同樣也在藕花福地,轉世成人。


    寧遠想不通的一點是,裴錢的‘惡’,是不是與生俱來。


    倘若是與生俱來,那她自出生之後,豈不就是一個真正的小魔頭?


    年輕人對這個,其實持相反態度。


    他不認為,小姑娘的惡,是先天伴隨。


    爹不親,娘不愛,自小貧苦,好不容易爹娘都死了,到了京城之後,當了小乞丐,受了無數的白眼……


    這種環境下的造物,能好到哪去?


    總不能讓一個挨了無數打的人,去做那以德報怨的事兒吧?


    想不太通這個,但是有一點,寧遠已經琢磨出了味道。


    這個被老觀主強行塞給他的裴錢,自己要是真的給打殺了,恐怕後續,自己在浩然天下,難以有容身之地。


    因為從另一個角度來說,寧遠與裴錢,是極為相似的。


    倘若他容不下藕花福地的裴錢,那麽浩然天下,或許也容不下他。


    一襲青衫,雙手籠袖,背著長劍,踩著夕陽最後一點餘暉,返回住處。


    忽然一抬頭,眼前的街道正中,就多了一匹高頭大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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