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苑國京城,臨近傍晚,又飄起了鵝毛大雪。


    走在街道上,寧遠算算時日,外界的浩然天下,應該是剛剛入冬才對。


    看來這裏的光陰流水,與外界不太一樣。


    背著長離,年輕人腳步漸行漸遠。


    同一條路,碰見了同一間酒肆。


    寧遠走入酒肆,環顧一圈,愣了愣。


    櫃台那邊,不見那個臉上帶著麻子,身材豐腴的老板娘,隻有個刀疤漢子,斜靠椅子,許是喝了不少酒,醉醺醺的。


    酒肆內,彌漫著一股血腥之氣。


    寧遠心頭了然,估計那樁奸情被撞破,出了事。


    其實那日觀道兩人的‘盤腸大戰’,他就預感到會出人命。


    刀疤漢子的那個小弟,也就是他媳婦兒的姘頭,這兩個奸夫淫婦,身上的死氣,極為濃鬱。


    不是那種隨著年歲,慢慢老去產生的死氣,而是一種極致的黑,大難臨頭的跡象。


    上五境之下,寧遠都能看個七七八八,看這種凡人,一眼就能得知命途如何。


    沒有多想,年輕人找了個角落坐下,取出養劍葫擱在桌麵,喊了那個漢子。


    “掌櫃的,酒壺裝滿,另外再來三壺。”


    男人抬起頭,打了個酒嗝,看了眼寧遠後,搖搖晃晃直起身,去了後院。


    抱來了整整一壇,漢子直接撂在了桌子上,說讓他自己裝。


    寧遠搖搖頭,沒說什麽,裝滿了養劍葫,收起三壺酒,擱下一兩銀子後,離開酒肆。


    走了沒多遠,迎麵而來一隊朝廷兵馬,個個身材彪悍,一身甲衣熠熠生輝,縱馬而過。


    根據服飾和腰間佩戴的令牌,寧遠能看出,這夥人,都是京城內的捕快。


    帶頭的,是個女子,據說是一名神捕,模樣比男人還要男人,個頭高大。


    這條街道不算寬敞,寧遠稍稍側過身,雙方擦肩而過。


    不知因何,經過之時,女子忽然扭過頭,看了那個青衫劍客一眼。


    這夥人在酒肆門口停下,魚貫而入,而很快,那個刀疤漢子就重新出現在寧遠眼中。


    死魚一樣,毫無抵抗,被人押著上馬,去往官府。


    殺人償命,從來如此。


    寧遠一路走走停停,見了許多的市井百態。


    有的會管管,有的,則是不予理會。


    就像齊先生說的,這趟北遊路,要走的慢一點,多看多想。


    一開始,他對於這個,是不太有興趣的,直到齊先生說,當年那個阿良,在成為劍仙之前,也走了很遠的江湖。


    正如那個腿短的漢子所說,他叫阿良,善良的良,是一名劍客。


    他從不說自己是劍仙,甚至不說什麽劍修,他隻是一個劍客。


    阿良從未離開過江湖。


    所以在進入藕花福地以來,年輕人的步伐就變得很慢很慢,行事不說有多小心,起碼也算是走一步,看好幾步。


    他知道有人在觀道自己。


    或許這趟福地之行,就是針對自己的一場大考。


    過去了,就是柳暗花明。


    沒過去...不得而知。


    心相寺的老僧是一個,寧遠琢磨著,自己應該算是過關了,另一個,就在於那個枯瘦小女孩裴錢。


    裴錢的往昔經曆,還有她的身世,寧遠都知曉個大半。


    按照正常來說,她是不會遇見自己的。


    約莫一年左右,她會遇到一個將她帶出福地的草鞋少年,往後讀書做人,大道之高遠,不可估量。


    碰上陳平安,是她的上上簽,碰上寧遠……


    天曉得。


    而到了現在,經過武道山巔一事之後,這個小破孩,已經算是跟他捆在了一塊兒。


    薑赦帶著他的一粒心神,去了天外的熒惑星,所為何事?


    不就是練拳。


    跟著一名十一境武神,走那純粹武夫的道路。


    這對寧遠來說,是一樁莫大的機緣。


    因為整個人間,目前除了薑赦以外,沒有任何一位武神境。


    而這個薑老匹夫,還坐擁四座天下的大半武運,雖然沒有收回,但他還是武道的老祖宗。


    拳法,有兵家初祖指點,劍術,得了老大劍仙的傳承,這還不算是天大機緣嗎?


    說直白點,哪怕寧遠現在離去,選擇放棄藕花福地這份福緣,直接回到寶瓶洲之後,在楊老頭那邊獲得一件人身瓷器……


    即使不是原來的肉身,隻憑現在得到的,按部就班的修煉,他往後的大道成就,也會是極高。


    所以認真說來,寧遠與薑赦,已經做了一樁交易。


    裴錢往後,交由他來管教,薑赦這邊,則是帶著他的一粒心神練拳。


    公平買賣。


    寧遠再不喜歡這個孩子,也收了她爹的好處,該教的,他也會教,至於能不能教會……


    那就不關我事了。


    到了寺廟,此時天色已經沉寂,香客稀少,寧遠熟門熟路的穿過大殿,來到一處偏殿廊道。


    小沙彌認得他,知道寧遠是來找自己師父的,便麻溜的起身,搬來了兩張蒲團。


    不得不說,老和尚確實是個高人。


    沒等人喊,他就走出了偏殿,與寧遠相對而坐。


    老僧笑道:“寧施主今日,是否又帶了疑問前來?”


    寧遠沒有立即開口,瞥了眼後院站著的幾個和尚,老僧意會,言語過後,眾人離去。


    後院隻剩下寧遠和老僧兩人。


    年輕人自顧自掏出三壺酒水,擱在兩人身前的地麵,咧嘴笑道:“住持大師,今日前來,小子我沒有什麽好問的,隻是專程來道謝一場。”


    老僧看了看酒水,搖頭失笑。


    然後不出寧遠所料,和尚沒有半點忌諱,拿了一壺酒,撥開壺嘴,仰頭來了一大口。


    和尚不像個和尚。


    寧遠摸著下巴,笑問道:“大師,你這般痛飲,犯了佛門大戒,傳出去了,豈不是會被世人戳脊梁骨?”


    老人擺擺手,隨口道:“傳不出去。”


    年輕人更加詫異,“先不說這個,難道大師認為,你們佛門的戒律,隻是白紙一張?”


    就這麽一會兒功夫,老僧已經喝完了一壺酒,轉過頭去,寒冬臘月,這雪沒下多久,就壓斷了不少枝頭。


    老僧自嘲一笑,說道:“寧施主,貧僧之前不就曾說,我的佛法,不太到家。”


    “既然沒到家,自然就會犯戒,一直不到家,那就一直會犯戒。”


    這話說的,寧遠咂咂嘴,啞口無言。


    有道理,不愧是高僧。


    老僧笑了笑,繼而開口道:“佛法、禮儀、道法,三家之中,其實都一樣,無非就是個‘道理’二字。”


    “不必拘泥於門戶之見,其中壞的,一一剔除,好的,那就留下來,全數吃進肚子裏去。”


    “酒水這個東西,很壞嗎?喝了又不會怎樣,況且酒能解憂,而茶水,很多時候,隻有萬般苦澀。”


    寧遠點點頭,笑眯眯道:“那等下次,我再來的時候,就給大師帶幾個開襟小娘過來。”


    “反正大師也不避諱這些。”


    老僧微笑道:“錯啦錯啦。”


    老人視線落在遠處,問了一句之前已經問過的話,“寧施主,你可曾看見,人間開出了一朵蓮花?”


    寧遠扭過頭,順著老僧的視線望去,天地雪茫茫一片,哪有什麽蓮花。


    等他再次回過頭,望向老僧時,一時之間,寂靜無言。


    心相寺內有心相,人間真的開出了一朵蓮花。


    此中有真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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