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子心滿意足的離去。


    雖然老楊頭說的那些話,有近半數他都沒懂,但阮邛覺著,沒必要現在就懂。


    反正知道閨女平平安安,就已經足夠。


    反正都記在了心裏,往後閑暇之餘,就從腦子裏翻出來琢磨琢磨,總有琢磨透的那天。


    回去路上,漢子拐了個大彎,徒步去了一趟小鎮騎龍巷,掏出幾兩碎銀,購買了幾壺桃花釀。


    一路喝的有滋有味。


    他也沒去神秀山,雖然那邊現在已經建造完工,仙家樓閣不少,山水氣運頗多。


    但那神秀山,閨女還沒住過。


    沒有什麽人味兒。


    漢子回了鐵匠鋪子。


    這邊兒沒個人影,風景也比不過神秀山,但睡在這邊,總歸是令人心安的。


    進了閨女那間屋子,裏頭相應物件紋絲未動,阮邛抄起一把掃帚,左手拎著簸箕,開始打掃。


    一名十一境兵家聖人,低頭細心打掃。


    從閨女那間開始,到外頭的大院,逐一打掃幹淨,纖塵不染。


    最後去到灶房,這裏已經許久沒有煙火氣,他又是一番忙活,拿著條抹布,裏裏外外,上上下下。


    閨女離去之後,這段時間,阮邛除了接待幾位來自風雪廟的熟人之外,都沒生過火。


    上五境大修士,又怎麽需要像凡人一樣吃飯呢。


    妥當之後,阮邛躺在院子門口,忽覺困意襲來,倒頭便睡。


    此刻心安,又見周公。


    ……


    晚霞落日,秋意漸濃。


    陣陣秋風過境,拱橋河畔的排排柳樹頓時搖曳生姿。


    老人收起煙杆子,不是沒了抽的興致,隻是帶來的煙絲已經被他抽了個幹淨。


    明明來之前,將袋子裝了個滿滿當當,怎麽就沒了呢。


    老人喃喃道:“果然,人間處處有變數。”


    “不像那天上,日升月落,鬥轉星移,如同一潭死水,萬年不變。”


    浩然天下天幕處。


    一抹金光筆直一線,過一洲兩海,登岸寶瓶後,幾個眨眼間,北上大驪國境。


    於是,無煙可抽的老人身側,就多了個白衣神女。


    確實是神女,無妝容,傾世顏,一襲白衣,身材修長而飽滿,青絲遍垂腰間。


    僅以姿色來看,這世上的姑娘,能與之媲美者,寥寥無幾。


    但就是氣色不太好。


    劍靈渾身上下,趨近透明。


    在她身上,有著千萬條金色‘絲線’。


    遠看,像是神女身著一件金縷玉衣,光彩照人。


    細看,哪裏是什麽仙衣,分明是千萬道裂痕。


    縱橫交錯,極為可怖。


    她就像是一件瓷器,已經處於破碎邊緣。


    女子看著這個老人,沉默片刻,輕輕伸出手掌,呈虛握狀態,拘水為劍。


    劍尖指向楊老頭,她不帶一絲感情的開口,“老神君,我此番去劍氣長城,是你在算計我?”


    老人瞥了她一眼,沒說話,繼續看那水中明月。


    破碎美人,有一種瀕死淩亂之美,但在他眼中好似還比不上水中倒影來的好看。


    劍靈皺眉道:“你告知我那小子敵視我主,讓我前去壓陣,此中真意,就是要我被凡人所斬?!”


    楊老頭終於有了反應,緩緩點頭。


    女子微眯起眼,一雙狹長雙眉,都要聚攏在了一塊兒,沉聲道:“何意?”


    老人麵無表情道:“把劍放下。”


    劍靈不為所動。


    矮小老人補充一句,“把劍放下。”


    他扭過頭,與之對視,第三次開口,“我說,把劍放下。”


    老人忽然笑道:“隻要你現在把劍放下,我就不送你去投胎轉世。”


    此言一出,神女形體一陣顫動,身上那些道道裂痕,不受控製的逸散出無數粹然神性。


    以至於此刻的她,拿劍的手都在猶自顫抖。


    楊老頭笑眯眯道:“持劍者拿不穩劍,委實是難得一見。”


    想了想,老人歎了口氣,一指點出,似乎動用了什麽大神通,一道無形禁製籠罩此地,劍靈趨於破碎的軀體也逐漸歸攏。


    十幾息後,裂痕修複,白衣女子的軀體,幾近真實。


    她隨手一震,那把水流長劍重新落入龍須河中。


    楊老頭取出煙杆,又忽然想起身上已經沒了煙絲,便用煙嘴那頭指了指她,說道:“待在人間萬年,看了人間萬年……”


    “人性沒見有多少增多,頭發倒是越長越長。”


    劍靈再次蹙起眉頭,老人笑嗬嗬道:“是不是覺得老頭子我老眼昏花了,與那阮秀一樣忤逆了神道?”


    矮小老人搖搖頭,“這場大考,你以為隻在人間?”


    他指了指天上。


    女子耐著性子,不解道:“何意?”


    老人嗤笑道:“我待在地上這麽多年,手上攥著這麽多神靈的性命,你以為是做什麽的?”


    “一萬年了,天天搗鼓這些破事,這個轉世,那個投胎...圖什麽?”


    “為神族續香火?”


    楊老頭再度搖頭,“當初那場登天,要是沒有那個存在的暗中授意,人族能勝?”


    “那既然那位存在都自行瓦解,又為何要我一個凡人成神的小小地仙,做這續命一事?”


    “閑得蛋疼?”


    劍靈眉頭就沒下去過,這種大逆不道的話,真不像是眼前之人所能說出口的。


    這個老人,即使是凡人成神,也不應該是那個違逆神道之人。


    老人說了句實話,“除了人間這場大考,你們這些神靈,同樣也有一場。”


    “說白了,到了最後,誰人性多,誰就勝出。”


    此話一出,即使是她,一顆道心也在微微搖晃。


    楊老頭繼續說道:“一萬年來,我手上的這些神靈,無論大小高低,都已經轉世多次。”


    “所有‘人’的神性都誕生過人性,但沒有哪個,能做到在死之前,人性大於神性。”


    “所以這麽多年來,沒有勝者,這些神裏,輪回轉世,一次又一次。”


    老人挪了挪屁股,神色有些傷感,“你有點特殊,隻是那人的少部分神性,按理來說,是最容易誕生最多的人性的。”


    “更別說,你從未轉世,看了一萬年的人間,這小鎮的一代又一代,都在你眼中生生滅滅。”


    “如此都不能讓你道心轉變,一萬年的紅塵入世,誕生的人性少之又少。”


    “你連範峻茂都比不過。”


    “你本是最容易贏下大考的。”


    楊老頭漠然開口,“可你輸了。”


    “萬載歲月,你還是心心念念那個往昔。”


    “認主陳平安沒什麽,但你認主之前,應該與我說道說道。”


    “我的這場大考,你問都不問我一句,就私自給人走了捷徑……”


    老人抬起頭,渾濁雙眼,陡然熠熠生輝。


    “你拿我當什麽了?”


    “倘若你認為認主陳平安,這個少年注定會贏下大考,那麽我的籌謀萬年,豈不就成了笑話?”


    楊老頭鮮少會有如此嚴厲的時候,麵對這位神格遠高於自己的‘持劍者’,沒有半分客氣。


    “拿我的大考當作白紙一張?”


    女子渾身顫抖,沉聲說道:“我要去一趟天外。”


    老人搖搖頭,“你去不了。”


    “就算我放你去,你見了真身,一樣挨頓罵。”


    “你以為你那真身,當年剝離出你這麽個玩意兒,是來人間遊山玩水的?”


    直到這一刻,劍靈才猛然醒悟,道心失守,像是正在經曆一場上五境的生死心魔。


    矮小老人終於露出一抹寬慰笑容,指了指她,感慨道:“終於有了點人味兒。”


    “也是巧了,阮秀與你,此時此刻,都有心魔作亂。”


    “那麽這場大考,就還沒有落幕。”


    楊老頭取出一把荷葉竹傘,隨手一拋,便落在劍靈頭上,懸浮半空。


    “以後行走人間,撐著這把傘。”


    “這是齊靜春去了一趟天外天,在那座蓮花洞天內,管道祖求來的。”


    頓了頓,老人補充道:“專門為你求來的。”


    “那把劍,阮秀後麵會帶回來,不用你瞎操心。”


    “現在境界跌落,就老實待著,沒事可以多去齊靜春那間學塾看看。”


    從早坐到晚,楊老頭終於站起身,拍了拍腚。


    “我沒什麽學問,教不了你。”


    “但那個讀書人,他的學問,教你綽綽有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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