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要入秋,小鎮一連下了好幾天的雨。


    唯一的那間學塾中,有個雙鬢霜白的儒衫中年靜默而立。


    看了看簷下雨幕,讀書人撐開一把雨傘,抬起腳步往小鎮而去。


    路過那座拱橋,中年人逗留片刻,以心聲開了幾次口,還是沒等來那人。


    最後走到一間藥鋪門前,收起雨傘,輕輕敲了敲大門,沒聽見裏頭有什麽聲響,便自顧自推開,跨過門檻後,轉身關上木門。


    也學著楊老頭,順手抄起一條板凳,到了後院,隨意坐在台階上。


    天色昏暗,暴雨傾盆,雨點大如黃豆,隻是不知為何,這麽大的雨,落在屋頂都沒發出什麽聲響。


    隻有那口天井處,方才有雨水落下。


    讀書人坐姿挺拔,兩手輕輕握拳置放於雙膝處,雙鬢霜白,眉目之間沒有什麽神色流露。


    對麵簷下有個老人,與他一般無二,坐在一條長椅上,駝著背,吧嗒吧嗒的抽著旱煙,煙霧繚繞,緩緩上升,最後消失在天井裏。


    讀書人笑望向那個老人,嗓音溫和,“山崖書院齊靜春,拜見楊老前輩。”


    雨勢越來越大,腳下積水逐漸增多,打濕儒士的靴子,衣袍下擺也沾染了不少淤泥。


    老人吐出一口煙霧,隔著天井雨幕看向對麵那個讀書人,“齊靜春,沒死在當初那場天劫下,就應該好好惜命。”


    楊老頭抬起煙杆子,指了指他,嗤笑道:“你這讀書人,從來的第一天起,我就知道是個不得意的,空有境界修為,一身的死氣。”


    “覺得對這個世界沒了希望,就選擇舍去大道,當個救世聖人?”


    老人搖搖頭,“殊不知,對自己都沒有希望的人,才是真正的可悲。”


    齊靜春想了想,灑然一笑,站起身來,朝老人行了一禮,“楊前輩贈我金玉良言,齊靜春受教。”


    楊老頭抖了抖煙杆子,屁股輕抬,從長椅左側坐到了右側,避開這一禮,“聖人施禮,老頭子我可不敢接,還想多活幾年。”


    齊靜春笑了笑,再次落座,老人又抽上一口旱煙,說道:“洞天三千年,一甲子一個聖人,到你這,是第四十九,還是剛好五十?”


    “記不太清了,但是你齊靜春,一定是最窩囊的一個。”


    “三教一家,儒釋道兵,隻有你們儒家派來坐鎮的聖人管的最為鬆散,其中又以你最是憋屈。”


    “上到福祿街那些四姓十族,下到泥瓶巷那邊的潑婦長舌,都敢騎在你頭上拉屎...我想問問你齊靜春,這麽多年來,就沒有半點牢騷?”


    齊靜春拍了拍腹部,微笑道:“牢騷有啊,都不止是一籮筐,隻是一直沒機會說出口而已。”


    楊老頭連續抽上好幾口,一副飄飄欲仙的模樣,一雙老眼好似都精明了幾分。


    “原先對於你的境界,我還真不太清楚,直到那次之後,才是撥開雲霧見了一點天明。


    十四境...嘖嘖,不得了,不得了啊。”


    “看來三教學問都被你真正吃進了肚子裏?”


    老人眯起眼,“容老頭子問句不該問的,你當下的飛升大圓滿,是否可以隨時跨入十四?”


    “身負三教學問,跌境之後再破境,想必不是難事。”


    “跟之前那個擺攤算命的道士一樣,白玉京小弟子,跌境是真,隨時合道也是真。”


    齊靜春拍了拍自己左肩,笑道:“非是晚輩自傲,陸沉道法,確實很高,但也隻到我的肩膀處。”


    楊老頭豎起一個大拇指,“你齊靜春都這麽厲害了,那你家先生,豈不是要上天?”


    老人喃喃道:“能說出‘人性本惡’,你家先生確實上天了。”


    聊起自己先生,讀書人更是沒有半點謙虛,“老前輩,其實我家先生的學問,更高,遠不止在於這四個字。”


    老頭兒露出譏諷神色,“你家先生學問再高,哪怕高過至聖先師,高過三教百家,我也不會說他半句好。”


    “那麽老前輩看來,是認可人性本惡這一說了?”齊靜春問。


    楊老頭哈哈笑道:“什麽認不認可,無稽之談。”


    “隻是這座天下推崇了這麽多年的人性本善,突然就有人站了出來公然反對,我覺得有趣罷了。”


    “你們儒家自開擂台,打生打死,最後留下一地雞毛,跟唱戲兒似的,好看的緊。”


    說話的這會兒功夫,雨勢漸小,後院積水已經快要漫過台階,齊靜春看了看那口天井,站起身來。


    “楊老前輩,齊靜春有一問,不知該不該問。”


    老人手上一頓,抬起頭來,“是問那個小子,有沒有上我的那張賭桌?”


    齊靜春默不作聲,等著答案。


    楊老頭慢悠悠的換上一包新的煙絲,隨口道:“上了,但他又自己下了。”


    “自命清高,自己尋了死路,怨不得旁人。”


    齊靜春鮮少的皺了皺眉,沉聲道:“任何事物,總有一線生機。”


    老人嗓音嘶啞,笑道:“但這座天地,隻能允許一個‘一’的存在。”


    “從來就隻有大道五十,天衍四九,遁去其一之說...哪來的大道五十一?”


    ……


    蠻荒天下。


    托月山大祖在那山巔最高處顯出身形,視線所及,掃過方圓數十萬裏。


    一瞬間,以托月山為天地中央,四周山河接連有火光亮起,一座座烽火台被大妖點燃。


    十七座神道大陣,外加一座破損飛升台,全數運轉。


    餘鬥身披道祖羽衣,攜劍遠遊蠻荒天下,橫豎幾劍在那兩座天下的接壤處劈開一道大門,虛蹈光陰而立。


    大玄都觀,老觀主毫無征兆的離開山門,十四境的修為徹底穩固,仗劍遠遊。


    一名青衫長褂的年輕人,離開那片被他砍的稀巴爛的‘偽人間’後,縱地金光,重返蠻荒天下中部。


    手腕一抖,長劍入手,寧遠朝著最近的一頭王座大妖,不言不語,一連遞出三劍。


    一劍將其打退數萬裏之遙,一劍跨洲,逼迫其顯露真身,至第三劍,劍斬王座大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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