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密問了個一直想問的問題,“敢問劍仙,是否知曉許多將來之事?”


    寧遠微微點頭。


    周密直截了當問道:“我周密,結局如何?”


    年輕人淡然道:“死。”


    讀書人麵色不變,詢問道:“怎麽個死法?”


    “神魂俱滅,不得超生。”


    “何人所殺?”


    “天下共斬。”


    聯想到某個可能,儒衫中年笑道:“既然是被天下共斬,那我的最終成就,豈不是要...高過青天?”


    話音剛落,周密竟是放肆大笑。


    “我周某自幼修道讀書,數千載光陰裏,也曾設想過自己的道路,走到最後,是個什麽光景。”


    讀書人站起身,沿著崖畔緩緩踱步,山風將其衣衫吹的獵獵作響。


    “昔年身在浩然,心比天高,苦心撰寫一本太平之策,想要為文廟獻計,為天下人謀求一份自由,終不得果。”


    “所幸壯誌未消,幾經波折之下,成了蠻荒周密,得以有一條道路登高,更有一絲希望以一己之力,改天換地。”


    周密轉過身,笑道:“其實在下想要做之事,極為艱難,當時初登合道境,我就為自己推演了一番。”


    “登天之策,一半一半,換天之計,十不足一。”


    “我周密,早就是人族叛逆,那麽一旦失敗,必然身死,沒有更多例外。”


    “而刑官所說,他年我周密的最終歸宿,是被天下共斬...”


    周密轉過身,微笑道:“如此收官,豈不是人生幸事!?”


    寧遠卻說了句不太好聽的,“但先生的新人間,成了泡影。”


    “所以,如果先生信我的一麵之詞,在這條注定失敗的道路上,還是打算走上一遭?”


    讀書人笑道:“左右無非就是個死,不走這條路,還有別的可選?”


    周密擺擺手,取出一方古樸印章,模樣不太好看,邊款篆文極多,寧遠念不出來,十個字裏麵,有八個認不得。


    倒是底款篆文,用的是浩然天下的通用文字,“饑不果腹老書蟲”。


    讀書人一指點出一幅山河畫卷,手拿印章,朝著底部輕輕嗬了口氣。


    那幅山河畫卷,與正常的堪輿圖沒什麽差別,但寧遠卻沒見過。


    除了蓮花天下,其他三座他都去過,堪輿圖自然也見過,周密這幅,肯定也不是那座禿驢天下。


    “劍仙要看,恭敬不如從命。”


    話音落下,讀書人重重按下印章。


    一瞬間,除去兩人所處的山巔崖畔依舊毫無變化,可是周遭的所有天地,已經變了模樣,仿佛置身於一處太虛神境。


    寧遠曾數次以心神進入過秀秀的‘神境’,對此自然不算陌生。


    不過周密的這‘神境’,到底還是假的,是他的心相所化。


    讀書人再一揮手,一艘虛舟自遠處而來,緩緩停靠在崖畔邊緣。


    周密踏上船尾,伸手做了個請的手勢,“寧劍仙,請。”


    背劍青衫身形一閃,絲毫不客氣,站在了船頭之上,笑道:“周先生直接讓我真身進入,真不怕我遞劍?”


    秀秀的那片神境,寧遠每回都是以一縷心神進入,可這周密,卻敢讓他的真身降臨自己的心相之地。


    寧遠要是拔劍,甚至都不需要什麽全力出手,隨意幾劍就能給他‘開膛破肚’。


    哪怕殺不了他,起碼也能斬了他的天人相,跌境是毫無疑問的。


    周密笑道:“自然怕。”


    “此前數次目睹劍仙出劍,那種殺力,蠻荒的飛升境大妖裏頭,找不到一個。”


    寧遠回過身,周密正色道:“人活一世,總要選擇。”


    虛舟開始前行,像真的懸在水麵上,漸漸離開崖畔。


    一襲青衫站在船頭,臉上笑意莫名,伸出一手,長劍出鞘。


    讀書人看在眼裏,左手負後,右手握拳置於身前,神色淡然,視若無睹。


    “劍仙若要殺我周密,隻管出劍。”


    “我死後,你可以找上大祖一趟,要他開啟飛升台,為你塑神體。”


    “大祖不會拒絕。”


    “他年劍修躋身十五境,徹底斬碎天庭之後,替我周密,看看新人間。”


    “當然,殺我周密之後,劍仙也可繼續出劍斬妖,舍去性命,萬世留名,亦無不可。”


    周密笑道:“昔年大祖曾對我行儒家禮,要我去那最高處,去到比那三教祖師更高處...”


    “如今我賈生,也有一言贈給道友。”


    讀書人朝著一襲青衫,莊重行禮。


    “且去自由。”


    ……


    城頭上,老大劍仙的茅屋,一般來說,一年到頭都沒什麽人拜訪。


    這老頭活的太久,性子古怪,雖然不會發瘋殺人,但那一張破嘴,沒人說的過他。


    近日的茅屋門口,卻多了個老人,身材瘦的,跟死了百八十年一樣,但是模樣神色,瞧起來又極為精神抖擻。


    老秀才住在了茅屋不遠,也沒搭建個遮風避雨的住處,成天就端坐在城牆上,時而閉目巋然不動,時而口中念念有詞。


    若有人剛好經過,側耳細聽一番,就能聽出老人家口中念叨的,都是一連串的‘三字經’。


    有辱斯文。


    老秀才扭頭睜眼,老大劍仙來了。


    陳清都笑眯眯道:“文聖先生,天天在我城頭待著,浩然文廟那邊,就沒你什麽事兒了?”


    “之前不是聽你說過,最近剛收了個關門弟子?”


    “被你寶貝得緊,人年紀輕輕的,境界又不高,你不得去護道一番?”


    “萬一碰到個什麽事,上山撞鬼,下河逢妖...你不得心疼死?”


    聽見對方說起了自己的那個弟子,老人頓時喜笑顏開,屁股一扭,換了個坐姿,一本正經道:“上山修道,或是讀書識字,都講究個自食其力。


    師父境界再高,先生學問再大,到底不是自己的,也難以直接言傳身教,隻能是暗中搭橋鋪路,所謂...”


    老人停頓些許,理了理衣襟,神色肅然,“所謂天行健,君子以自強不息。”


    老大劍仙高高豎起大拇指,“那確實,世間孩童,都是被尋常的夫子先生授課,你那弟子,自家先生,卻是浩然四聖之一。”


    “委實是天行健,君子以自強不息啊。”


    老秀才咂了咂嘴,“老前輩,非也。”


    陳清都不去看他那糾結的表情,問道:“聽說你那弟子,還得了那位前輩的青睞?”


    老人說這話的時候,加重了‘前輩’二字的語氣。


    而能讓陳清都稱為前輩的,天底下的人,真就不超過一手之數。


    三教祖師,與陳清都都是一個時代之人。


    老秀才開始眼觀鼻鼻觀心,當做沒聽見,甚至岔開了話題,反問道:


    “陳老前輩,似你這種修道之人,還有在此地練劍的諸多劍修,年歲上去了,見多了生死,不應該早就無欲無求,為何萬載過去,你還能如此...無聊?”


    這是一個門檻極高,但又是修道之人最常見的問題。


    人間練氣士,下五境的壽命長短還與凡人沒什麽差別,可一旦抵達中五境,就逐漸開始‘化凡成仙’。


    元嬰最低,都有數百年,玉璞境,則要以千年論處,更高,海枯石爛之後,仙人都不一定會死。


    如此漫長的歲月,如何打發光陰?


    老大劍仙背著手,笑眯眯道:“老先生,這輩子還沒個道侶吧?”


    “可曾摸過美人小手,可曾嚐過魚水之歡?”


    “莫不是,先生讀書修道這些年,連女子肚兜都不知是個什麽具體模樣?”


    儒衫老人攏了攏袖子,屁股輕抬,再次轉過身,麵對蠻荒。


    學問太高,說給糙人聽,無異於是給自己念天書,對方聽不懂,自己更聽不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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