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氣長城。


    躲寒行宮大門處,一襲黑衣一步跨出。


    正是剛剛處理完瑣事的寧姚。


    刑官陸芝回了倒懸山,那麽充當劍氣長城這邊刑官一脈主心骨的,也就隻有寧姚了。


    少女揉了揉眉心,頗感壓力。


    擱在劍氣長城,寧姚的練劍一道無人不知,無論是何劍術,學什麽是什麽。


    可人總不能好處全占,那些大大小小的事務,處理起來十分麻煩,還涉及各個家族的利益分配,隻能是斟酌再斟酌了。


    蕭愻不知去向,隱官一脈徹底名存實亡,所有事務都交給了這幾個年輕人,能不忙嗎?


    照晏胖子的話來說,身上掛著塊刑官身份的牌子,威風是威風,可等真的接手之後,十個腦袋都不一定夠用。


    還容易碰壁。


    他們身為刑官一脈,可不是跟世俗王朝的大官一樣,一聲令下之後,底下的人就會一呼百應。


    沒有的事。


    委實是年紀小,境界不高,他們幾個更加沒有什麽威望一說,往往飛劍傳訊出去,好幾天沒個回信兒。


    老劍修都有傲氣,憑啥聽你的?


    哪怕是以前那個白袍刑官,大家夥都隻是服他的劍術修為,要是論心服……


    得了吧,現在都還有不少人罵罵咧咧。


    他們幾個,威望沒有,境界拉稀,要不是掛著刑官一脈的身份,恐怕走夜路都得提防暗處有沒有哪個不要臉的,暗戳戳遞上一劍。


    刑官一脈的年輕人裏,隻有寧姚說的話,許多劍修會聽。


    寧姚身負仙劍天真,在劍氣長城不是什麽秘密,資質妖孽,雖然老大劍仙從沒有親口承認,但大多數人都把她看作是陳清都的嫡傳。


    何況以寧丫頭的天賦,遲早都會是大劍仙,沒人會質疑。


    幾個年輕人依次走出躲寒行宮,打著哈欠,嘀咕幾句之後,各自回家。


    黑衣少女等幾人離去後,也是禦劍離開。


    酒肆這會兒已經沒什麽人了。


    雲姑的酒肆有個特點,早上人滿為患,一到中午,就看不見幾個客人了。


    因為早上就把一天的忘憂酒賣完,時間長了後,大家也都心知肚明,想要喝忘憂的,必須趁早。


    稍晚一步,那就沒必要去了。


    沒有忘憂酒喝,就隻有雲姑的酒,大家尊重雲姑,但一致認為雲姑釀的酒,喝不得。


    寧姚見大堂沒人,熟門熟路的跑到櫃台那邊,取出一隻綠色小葫蘆。


    角落擺放著一壇忘憂酒,她開始自顧自往葫蘆裏灌酒。


    若有認識的劍修路過,難免會大跌眼鏡。


    鬼鬼祟祟蹲在那兒‘偷酒’的姑娘,真是那個寧府寧姚?!


    少女貓著腰,動作嫻熟,這種事兒指不定幹了多少回。


    眼看著就要把葫蘆灌滿,好巧不巧的,有個儒衫姑娘不知何時已經站在了她身後。


    薑芸雙臂環胸,神色玩味,似笑非笑。


    她忽然伸出一根手指,輕輕點了一下那個偷酒少女的肩頭,後者頓時身子一緊,動作凝滯。


    薑芸笑眯眯喊了一句,“姚兒啊。”


    寧姚咬著嘴唇,做賊心虛,沒有回話,更沒有回頭看她,隻是輕輕點了點頭。


    身後姑娘疑惑道:“你以往不是不喝酒嗎?”


    頓了頓,她又補充道:“你怎麽跟你哥一個德行?”


    被人捉了個現行,寧姚臉頰略微發燙,想了想後,堵住葫蘆口,起身轉身。


    大不了被說幾句唄,還能咋嘛。


    寧姚個子比薑芸高不少,一個略微低頭,一個微微仰頭,倒像是形勢互換了。


    黑衣少女小聲道:“薑姐姐。”


    儒衫姑娘點點頭,拉著她坐在一條長椅上,輕聲問道:“當了那刑官,是不是比練劍辛苦?”


    寧姚點點頭,又搖搖頭。


    薑芸又問了句別的,“偷完酒,待會去哪?又是回躲寒行宮那邊?”


    寧姚這回倒是沒有遲疑,點了點頭。


    儒衫姑娘笑道:“那個阮秀住那一天,你就一天不回家?”


    “她不是還沒過門兒嗎?再說了,退一萬步講,就算阮姑娘真成了你大嫂,那不還是你家?”


    黑衣少女不說話,薑芸臉上笑意不減,“是替我打抱不平?”


    儒衫姑娘笑著擺了擺手,“沒有的事。”


    她開始轉移了話頭,“你家兄長以前與我說起過你,說你性子很冷,哪怕麵對他,也很少會有個笑臉。”


    薑芸晃了晃那隻綠色小葫蘆,“這種偷酒的事兒,真不像寧姚誒。”


    寧姚冷不丁說道:“薑姐姐剛剛與我見麵那會兒,也跟現在不一樣了。”


    “那時候的薑姐姐,口口聲聲說喜歡我家兄長,可現在不也一口一個沒所謂?”


    儒衫少女笑眯起眼,好似並不在意,“你說的沒錯啊。”


    “但是他不喜歡我,我總不能一直想著他吧?”


    “真要一直想下去,我這種人,在別人看來,是癡情……還是自作多情呢?”


    青衫姑娘眉眼彎彎,笑道:“所謂喜歡,不外乎就是想喜歡的那人,也喜歡自己而已。”


    “可一廂情願,未免太可憐了。”


    寧姚低喃道:“這是癡情,不丟人的。”


    薑芸糾正道:“說的對,但世上大多數人,還是覺得旁人的癡情,就是丟人。”


    寧姚皺起眉頭,“管他人作甚?”


    薑姑娘已經站起身,拿起她的酒葫蘆,裝滿之後,親自掛在了她腰間。


    少女拍了拍另一個少女的肩膀,板著臉道:“你劍術比我高,但是讀過的書,一定比我少。”


    “我也不知道你怎麽變了性子的,但是偷酒這事兒,小姑娘家家的,別幹。”


    “你要喝,來就是了,酒鋪規矩我定的,別人隻能喝一碗,你不一樣,你來就有。”


    薑芸個子小小的,卻說著大姐大才會說的話。


    寧姚走出門外,望了望天上的三輪紅月。


    “但是薑姐姐,為什麽人就一定要一成不變呢?”


    青衫少女朝她招了招手,笑意吟吟。


    “回家之後,替我跟白嬤嬤問好。”


    ……


    背劍少女依舊沒選擇回寧府,稍稍猶豫之後,她往城池東南而去。


    快到那座神華山,她忽然隨手撚來一根狗尾巴草,叼在嘴裏,雙手負後,嘴裏哼著一首聽不太清的歌謠。


    歌謠是小時候娘親教給她的,嘴咬狗尾巴草的動作,是當年兄長的一貫做派。


    那時候兩人還太小,沒有開始練劍,但是可以練拳,所以每天都會去城頭那邊跟著白嬤嬤學拳。


    練完了拳,往往都到了晚上,兄長就拉著自己小妹,一路回家。


    小時候的寧姚,是個什麽性子?


    也是性子清冷,不言不語?


    放他娘的狗臭屁,她那會兒有爹有娘,除了練拳辛苦了些,整天都是開開心心的。


    回家路上,道路漆黑,小寧姚每回都要老哥背著自己,小手死死摟住他的脖子。


    她怕角落裏有妖魔鬼怪,又還是忍不住東張西望。


    寧姚覺得那時候的哥哥,也怕。


    因為自己趴在他背上時,能感覺到哥哥在抖。


    但是那個小男孩,還是壯起膽子,每回都背著自己的小妹回到了家。


    那時候什麽都好,兄長背著小妹,滿頭大汗,小妹趴在他身上,唱著娘親的歌謠。


    不是好,也不是很好,是最好。


    那時候的她,覺得哥哥無所不能。


    以至於爹娘死後,自己就責怪他,為什麽無所不能的他,沒有救下爹娘。


    來到神華山腳,寧姚隨意坐在一塊青石上,旁邊有一條山泉溪澗。


    溪澗緩緩流淌,有劍仙以劍氣開辟出河道,清澈溪水就會沿著河床而去,過城池後,繞道一圈,再重新匯入神華山。


    神華大嶽遷至劍氣長城後,這處地界就多了不少的‘生氣兒’。


    以前的劍氣長城有人氣兒,但沒有什麽生氣兒。


    十幾萬裏的黃沙大地,又怎麽會有這種東西呢。


    但現在有了,新來的神女山君,並沒有封禁山水,準許任何人來這兒修行。


    也因此,許多劍修都慕名而來,在十幾座山峰各處,開辟修道之地。


    城頭那邊很好,但青山這塊也不差。


    當然,也不能光占好處,陸芝暫代刑官,很明確的發了話,來神山修道者,必須先去山神祠廟上香。


    每月一炷香。


    寧姚望著溪水,視線恍惚間,身側空間紊亂,已經多出了一位長裙女子。


    寧姚扭過頭,女子山君抱了抱拳。


    “神華見過山主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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