托月山上,讀書人合攏袖子,輕聲一歎。


    “刑官大人好本事。”


    佩刀漢子聽不出個所以然,直接問道:“周先生,此局,我們輸了?”


    周密撫須笑道:“這倒不曾,本就是死局,他至多不輸,我們穩贏。”


    “人性複雜,殺之卻是簡單至極,因為人性這個東西,隻要尚存一絲,就是滔天禍患。”


    劍修劉叉更是摸不著頭腦,周密卻已經說了另外一事,“刑官不是要天狐侍奉嗎?我記得仰止座下就有一頭,都給他安排上。”


    大妖領命而去,讀書人緩步下山。


    最後周密來到一間寒舍,不大不小,蠻荒萬年以來,第一座學塾。


    周密座下的妖族弟子不少,但隻論真傳的話,隻有區區幾人。


    綬塵,彩瀅,流白,同玄,桐蔭,魚藻。


    不過都隻是明麵上的,周密布局不止在劍氣長城,不止在浩然天下,哪怕是蠻荒,一樣算計。


    昔年賈生得了大祖點頭之後,就開設了這間學塾,親自教書,所教學問,包攬諸子百家。


    依照周密的話來說,妖族這群畜生,修為抵達中五境,化形之後,有形無意,隻有讀了書,有了一點點學問,才算是人。


    儒衫中年好似無事發生,前不久剛剛燒了一座城,這會兒又拿起書籍開始為弟子授課。


    今日隻有一題,何為人性。


    無非就是教這些弟子做人。


    背叛人族之人,卻教妖族做人。


    讀書人麵帶微笑,手上沒有書籍,與一眾弟子娓娓道來。


    按照他的一番理論,是說人與妖其實並無太大差別,不止於此,世間有靈眾生,都無高下之分。


    人族相對來說,起智更早,在此事之上,得天獨厚,更是複雜的多。


    所以天下各族,都稱人性,沒有妖性一說。


    山巔修士的布局人間,那種隨意操控凡人的所思所想所做,壓根也沒有那麽厲害。


    能抽絲剝繭的人性,都是傀儡,真正具有自我主觀意識的,皆是寧為玉碎之人。


    浩然那邊,仙家收取嫡傳一事,為何需要暗中跟隨數年,甚至十數年光陰?


    為何要布置下重重的大道考驗,一一渡過之後,才會敲定人選?


    大修士手段何其多,為何不直接捏造一個心性契合自己一道的弟子?何必費時費力去護道,到頭來還不一定能成事。


    因為人性脆弱如紙,又堅不可摧,複雜至極,卻又清澈琉璃。


    試探人心,答案隻有時間。


    最終結果,還不一定準確。


    一念可生千百,好不少,壞更多。


    所以儒家又有一句,君子論跡不論心。


    這話聽起來有點所謂的‘道貌岸然’,但又隻能如此解釋,如此定性。


    倘若論跡又論心,天底下的人,個個都要被拉去問斬。


    再心若琉璃之人,也會有本性、本能一說。


    本性之說,很簡單,男子褲襠那玩意兒,就是本性,女子同理。


    生來如此,萬般一樣。


    學塾之內,幾位弟子側耳傾聽,有的心領神會,有的一頭霧水,像是在聽天書。


    周密笑著解釋,“學問很多,不必都吃進肚子裏。”


    “關於人性,儒家教人向善,自然是對,但我教你們秉持本心,無需真的去做一個‘人’,也不是一定就錯。”


    “我教你們做人,不是非要讓你們做人。”


    “往後到了浩然天下,更加不要覺得自己在我這兒讀了書,就應該彬彬有禮,就應該溫文爾雅,該如何就如何。”


    儒衫中年擲地有聲,“那邊的山河萬裏,仙子美人,大道福緣,任君采擷。”


    說到這,讀書人已經走出屋外,視線落在半空中的畫卷上,微笑道:“刑官滋味如何?”


    百萬裏外,一襲青衫緩緩抬頭,笑道:“滋味尚可,聽周先生教書……”


    “忽覺屎意。”


    ……


    離開白花城後,寧遠再度禦劍而行,最終落地之處,按照堪輿圖上的標注,已經遠離劍氣長城近二十萬裏。


    曳落河,蠻荒天下第一大河。


    昔年陳清都好友觀照,此生最後一劍,造就了這條河流。


    又因為出劍之地,在蠻荒更深處的腹地,所以源頭並不在托月山,托月山隻是河流的中部。


    從北向南,主幹筆直三十三萬裏,後續多年演化,支流無數,加在一起的話,超過百萬裏。


    比浩然天下中土那條黃河,還要來的壯觀。


    此處有一座山市城池,臨水而建,無名。


    堪輿圖上沒有,城門前的牌坊樓上,也沒有。


    不過都沒所謂,因為這是座空城,大小妖族一隻都無。


    此去托月山,城池十數座,周密已經送出去一座白花城,他再大方,都不可能全送了。


    要是不退向蠻荒腹地,寧遠真能殺個幹幹淨淨。


    十幾座城,湊在一起,妖族屍首都能堆成一座中土穗山,真真正正的鮮血倒流於天。


    年輕道士一同落地,陸沉走到岸邊,掬起一捧水,胡亂洗了把臉,扭頭再度看向寧遠。


    一路上陸沉多是如此,盯著寧遠不放,他也不開口問詢,隻是眉頭緊鎖,一臉的鬱結神色。


    白花城的算計,陸沉自然看得出來,所以他沒有任何動作。


    此行隻為觀道。


    白花宗一宗上下,數百名修士,城內十幾萬妖族,全數死絕,刑官殺妖十萬,所剩妖族,也無一幸免。


    那場大火,就是周密所燒。


    這場問心,本就是死局。


    不管殺不殺那些老弱婦孺,他們都是必死的,陸沉救不了,寧遠也救不了。


    除去白花城之外,後麵一路上的所有山市城池,為何全都是空無一人?


    別說妖族了,這些空空如也的山市裏,凡是有些許價值的,全都被帶走。


    那一對娘倆,寧遠殺了,自毀人性。


    不殺,或是唯獨留下那個女娃,周密也會親自動手,讓她在寧遠麵前魂飛魄散,更為亂其道心。


    為何救不了?


    很簡單,因為白花宗上上下下,都被大妖在神魂深處種下了一點小東西。


    本就要死,或者換一個說法,早就死了。


    隻是周密要讓他們死在刑官麵前,最好是後者傾盡全力,想救救不成。


    所以壓根也不是什麽問心,而是徹頭徹尾的誅心。


    這才是陸沉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


    按理說,哪怕寧遠早就洞悉這些算計,以他的性子,看著那娘倆活活燒死,也不應該連一絲憐憫都沒有。


    不說別的,咱們三掌教,其實看著那女娃死在她娘親懷裏,眼皮子都抖了兩下。


    陸沉可是修道六千載,依舊如此。


    他寧遠憑什麽?


    他是人?


    哪怕是陸沉見過的那些神靈,待在人間轉世多次,或多或少都沾染了些許煙火氣。


    而眼前的青衫劍修,好像一點人性都無。


    倒像是一位真正的神。等級夠了,試試插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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