酉時。


    “我才剛進府裏之時,燕嶽說的不甚詳細,隻聽聞今日裏,諾兒親自發落了一個奴才?”已多日不曾踏足蘭馨苑的燕靝書,一邊伸直雙臂,任南靜月給自己寬衣,一邊低頭看著正在自己跟前,低眉順眼、認真服侍著的繼妻。


    “是呢,”南靜月溫和的回答著燕靝書道,“隻是聽下人們說了幾嘴,詳細情形,我卻也知之甚少......”南靜月頓了一下,飛快的抬起眼眸掃了一眼燕靝書的神色,迅即便低垂了眼瞼,繼續說道,“聽我這院子裏的香芪說,似乎是西院裏莫姨娘的奴才,言語間,頗為放肆不敬,衝撞了二小姐......”


    “嗯?西院裏的奴才?”聞言,燕靝書一怔,繼而見南靜月已為自己寬好了衣衫,便放下了伸直的雙臂,舒展了一下身體,然後徑直走到桌案前,端起南靜月親泡的茶。手裏一邊端著茶盞,輕輕撇著茶水裏浮著的茶葉,口中一邊輕輕的吹著氣,頭也不抬的對南靜月問道,“如何說的......”


    南靜月走到桌案前坐下,手持團扇,輕輕的給燕靝書打著扇子,“香芪丫頭也隻是聽著後廚房裏那些見到二小姐處置的奴才們說的。那狗奴才一直自稱本姑娘,還肆意辱罵燕管家從前院裏帶過去的婆子們呢!這等狗奴才,依著我說,便是打了板子剪了舌頭再發賣了去,也是不為過的!偏二小姐心善,隻命人拘著那狗奴才,跪在地上給大暑丫頭和她娘賠不是。聽說,是叫邢婆子,摁著那狗奴才,生生的磕了足足三十個頭,才作罷呢!”


    燕靝書聽到這裏,便覺得有些許驚訝了,抬眼望著南靜月說:“諾兒也太心善了些!這等狗奴才,饒他作甚!”說罷,想起南靜月剛才說的話,又問她:“嗯?方才你說的,是拘著那狗奴才,給大暑和她娘磕頭?可是那幾年前,因瘡症去了的花匠,夏四家的孤兒寡母?”


    “正是杏兒母女倆呢!相爺,難得您還記得夏四一家子呢!夏四的花,著實打理的好,這杏兒,也有一手好廚藝呢!”南靜月的微笑,此刻在跳躍的昏黃燈火下,顯得很是恬靜柔順。落在了燕靝書的眼裏,心裏一刹那覺得,這位繼妻,到底是出身南家,但凡她明曉事理、不和自己無故取鬧的時候,還是頗令自己勞累一整日的疲乏,能得以放鬆的。燕靝書聽著南靜月跟自己娓娓道來:“相爺有所不知,那狗奴才,先是無緣無故便打了夏婆子兩耳光,直罵著說夏婆子不懂事,拿話敷衍她......夏四的女兒,聽人傳了信,便匆匆趕過去護著夏婆子......夏四家的丫頭,年紀尚小,且身量也沒長開,自是拉扯不過那狗奴才的......說是......頭發都被那狗奴才給扯下了兩綹......夏婆子護女心切,這一來二去的,竟又被那狗奴才打了一耳光......”


    “哼!”燕靝書越聽,心裏越生氣,重重的放下茶盞,“不過是個奴才,竟是如此張狂!諾兒還是處置得太輕了!”


    “相爺息怒!”南靜月忙放下手裏的團扇,走上前去,輕輕摩挲著燕靝書的胸膛,勸慰道,“相爺,您且先別為了這等狗奴才置氣!您且先聽著......”


    “嗯?”燕靝書聽著南靜月的話語,似乎還有下文,抬了一下眼皮,望著南靜月。


    南靜月對燕靝書輕笑,輕輕的端起桌案上的茶盞,遞了過去,“相爺,這茶,可是您素日最愛的日鑄雪芽呢!”燕靝書聽著南靜月的溫婉之音,略覺氣消,雖然這會兒不太想用茶,到底也不好拂了南靜月的意,便伸手接過了茶盞,飲了一口,便放下,卻也不言語。見狀,南靜月便知燕靝書在等著自己繼續往下說,於是複又開腔說著:“那狗奴才,還罵二小姐跟前最得用的半夏丫頭,是小娼婦......”南靜月話未說完,燕靝書聽及此處,已是勃然大怒了,直把桌案上的茶盞猛力一掃,“放肆!”


    站在裏屋外間、聽候使喚的王媽媽,聽著裏間砸了一地的嘩啦啦的聲音,急忙掀了簾子進去收拾幹淨了,再匆匆的退了出來。低頭看了一眼手裏盛滿碎片的茶盤,心裏暗自歎息著。這相爺氣極了,也是個甚愛摔砸茶盞的主啊。所幸大娘子今日話裏話外,隻字未提起彩霞的不是啊。這是念著老奴我呢。大娘子還是極好的。要不,這蘭馨苑裏的茶盞,明日還是叫人去前院,給燕管家說說,就再多置辦點、備著些吧。要不,它砸一個,那一整套便是缺了,便都不能用了,那也是不夠砸的啊。要不,還是再多置辦些粗瓷的吧。這細瓷的,它實在是忒費銀兩啊。


    “這狗奴才現在何處?”屋裏,燕靝書問著南靜月。


    南靜月回答燕靝書:“二小姐心善,發落完,便已遣人送回西院了,到底是莫姨娘跟前得用的丫頭......”


    “丫頭?莫非是,冬青?”燕靝書這才後知後覺,一直未曾問這奴才的名字呢。


    “正是冬青丫頭,”南靜月站在門邊,聽得王媽媽的腳步遠去,便適時的添了一把火道,“素日裏,隻覺得彩霞是個懂事的,待從前同是丫頭出身的冬青,也是極好的。自相爺提了她做姨娘,便求了我,放冬青去她跟前近身伺候。原先,我也聽人說起,這冬青反倒似乎是有些不敬著莫姨娘,不想今日裏,如此滿嘴胡沁,一個不曾出閣的丫頭,竟似個潑婦一般......”


    “夠了!”燕靝書已經不想再聽下去了,厲聲喝止了南靜月的話。難為自己才剛還覺得南靜月識大體,原來是在這裏等著自己呢,“本相在朝為官多年,若是連你此間言語,意欲為何,本相豈不是,連你這頭發長、見識短的婦人都不如!”


    南靜月見燕靝書已將話挑明,嘴角浮起一絲譏笑:“相爺!我的心思,又有何不可讓相爺知曉!又何必在相爺跟前遮掩?隻因顧及到相爺心頭,如今最喜那莫姨娘,又要思慮著,那盡心盡力伺候我經年如一的王媽媽,到底彩霞是她女兒!換做相爺是我,相爺又當如何輾轉為難,方能將此事說個端詳?”


    燕靝書聞言,也覺自己有些遷怒了,忙笑著拉過了南靜月,摟到懷中,說道:“是本相一時失言,你莫要往心裏去!本相知你賢惠寬容,素日裏,為本相打理家務,操持這相府,實實辛苦。本相隻是與你一般無二的,驚詫那莫姨娘跟前,怎能容得下如此丫頭放肆!”南靜月多時未得燕靝書如此溫柔相待,心中的怨怪、委屈,也被燕靝書的溫聲細語和擁抱入懷,煙消雲散,隻“嗯”了一聲,便輕輕的埋首進燕靝書的胸前。


    “明日裏,你喚燕嶽,去找個人伢子來,將冬青,直接發賣到那最下等的瓦舍裏頭!她既是心心念念的,滿嘴說著娼婦,本相便成人之美,讓她嚐嚐做娼婦的萬般滋味!”燕靝書嘴裏憤憤的對著南靜月說道,仍是覺得心中頗為惱火。這該死的賤婢!平白的竟去罵那吹雪院的丫頭作甚!若非如此,諾兒恐也懶得計較要親自發落她!本相現今還打量著,要借諾兒與那簫寒涯交好,好生為這府裏和本相的前程,再仔細的斟酌謀劃一番呢!


    擁著溫香暖玉在懷,南靜月又格外的溫存小意招呼著,燕靝書的心氣也漸漸平和。吹了燈,夫妻二人就此歇下。


    才收拾妥當,進了院子便見著裏屋正熄了燈的王香草,心內不禁替南靜月留下了燕靝書而暗暗高興。耳畔忽然聽到簷上傳來一聲貓兒輕叫。隨即,便是一陣貓步之聲。於是抬腳,自進裏屋外間,也便歇下。


    沉沉暮色中,寒雲自簷上慢慢騰起方才趴伏著的身子,漸行漸遠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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