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竑想了一會才回答,孫先生的眉頭倒是皺的更緊了。


    他看公爺在這仔細思考是在思索計劃的可行性呢,完全沒想到是沒有計劃啊。


    孫先生怎麽會知道趙竑在想什麽,就算是他其實也不能得到趙竑的全部信任,趙竑自始至終信任的隻有赤羽。


    隻有赤羽知道吳尚書的事情,也隻有他知道趙竑的心中所想。


    孫先生深吸了一口氣,“公爺,在下認為,此時不該輕舉妄動。”


    趙竑眯眼,“你什麽意思?赤羽慘死他人手上,你讓我就這麽算了?那叫其他手下怎麽看!”


    說到激動處,趙竑還是不由自主地咳了起來,一旁的蒼翎連忙去幫他敲背。


    孫先生瞄了一眼極能抓住機會的蒼翎,他不禁去想,這個人是對兄弟被殺害的傷心多一些,還是認為自己有了更進一步的喜悅多一些呢?


    他很快意識到自己走神了,在趙竑止住咳嗽的時候,語重心長地勸慰,“公爺,大夫說您不宜太過激動,不利於病情恢複。”


    在趙竑想要指著鼻子罵自己冷漠之前,孫先生趕緊補充道:“赤羽大人的事情我們也很心痛,我們也知道公爺不可能無動於衷,您對這件事反應越激烈,屬下們越會死心塌地,可是……”


    “可是什麽?”


    孫先生就等著趙竑發問呢,但他卻不能露出得意之色。


    “可是我們不能讓赤羽大人白白犧牲。”孫先生的語氣中帶著沉痛和憤慨,讓蒼翎都不由得多看了孫先生一眼。


    “你有想法?”趙竑自然是對孫先生剛剛說的話很感興趣。


    孫先生也不賣關子,“屬下認為,公爺您應該順水推舟,在南康養病。”


    這回趙竑沒有急,而是耐心聽下去。


    “一來,您在暴雨的時候還和兵士勞工們去修渠築堤,因此累病了,這事傳回臨安誰不稱讚您一句鞠躬盡瘁啊!”


    “二來,史彌遠知道內情,知道您因為赤羽大人的事一病不起,會覺得重創了您,因此得意忘形、放鬆警惕,這就給了我們緩衝的時機。”


    “不然,他自己做了這樣的事難道不怕您報複回去,現在正是他戒備的時候,我們要麻痹他、迷惑他,避其銳氣。擊其惰歸。”


    “三來,您還是真的要養好身子,若是根基壞了,就沒了為赤羽大人複仇的本錢,也無異於將大位拱手送人。”


    每一條分析都直擊在趙竑心上,他無從反駁,但也不禁問道:“然後呢?”


    這回是孫先生愣住了,他剛剛還沉浸在作為幕僚的自得中,認為在主公不清醒的時候自己阻止了他的一時衝動,還有理有據地想到了主公想不到的地方。


    但趙竑突然問起後續的安排,說實話,他也沒有萬全之策,但總歸是比現在急著回臨安要強些。


    孫先生也不是常人,他開口道:“現在已經進入冬季,雖然前幾日下了暴雨,但是後續肯定會進入枯水期,這正是修渠的好時機,我們要趁著這段時間,將福壽渠修好,到時候回去也好交個漂亮的差!”


    趙竑點頭,孫先生看到趙竑的神情鬆了口氣,不自覺地用袖口擦汗。


    然而他的手還沒有放下,趙竑就問道:“那史彌遠呢?”


    孫先生的手徹底頓在原處。


    他真的沒想過。他來南康,就一心想著做出功績,哪裏想著和史彌遠去鬥啊。


    誰願意整天陷在陰謀詭計裏,又不是變態找虐,心累啊。


    魯誌南的事情已經是他最大限度了。


    見孫先生沒有馬上開口,趙竑就知道他是沒有準備的。


    他也不疾不徐,免得人家以為他又是衝動之下做的決定呢。


    “史彌遠,我是一定要收拾的,但是你說的也有道理。不過,以假亂真也不是不行。”


    孫先生幾乎是一瞬間就明白了趙竑的意思,他問道:“您還是要走?”


    “如果你沒有萬全之策的話。”


    “可修渠之事還需要您主持啊。”


    “你也說了,馬上就到了順當的時候,薑生和魯誌南配合,你來監工,我相信你們也能做好。”


    孫先生皺眉,他明白,趙竑的意思是找個替身在南康裝病,修渠的事情也繼續,而他自己偷偷回臨安去收拾史彌遠,同樣能起到他提的前兩點的效果。


    “您舟車勞頓……”


    看到孫先生還要繼續勸,趙竑笑道,“難道臨安的醫術比不上南康?”


    孫先生無言,這點自己是沒有理由反駁的,他隻好另辟蹊徑,“若是叫人發現您未經請旨擅回臨安,怕是會被人抓到把柄,工部和戶部在南康的人也多,時間長了難免不會叫人生疑,若是最後功勞被魯誌南搞走,我們豈不是為他人做嫁衣。”


    “隻要他一天不放棄他的小兒子,我們就可以姑且相信魯誌南。”趙竑頓了頓,“不過既然你覺得風險太大,那我就給你三天時間,你想出個對付史彌遠的好法子,我若是覺得行就留下,若是覺得不行……那我的病也好的差不多了,南康就交給你了。”


    陳州城。


    完顏珣身邊的太監帶著麵紗站在一旁,麵紗能掩蓋住笑臉,卻掩不住笑意,“福晉您看,這汴梁來的醫官就是厲害,藥到病除。”


    桃妹最近這幾天也跟著施藥,果然,汴梁跟來的醫官配出的藥十分對症,大多數人吃了之後就沒有症狀了,她不禁有些期待,是不是去汴梁學醫會有更有前途。


    不知不覺間,她已經給自己規劃了三種未來了。


    緣子斜睨了太監一眼,“也就是說,鄆王醫術再高超,都不如貴人您帶來的醫官咯?”


    太監嘴角仍掛著笑,隻是這笑遠不如剛才得意時的那樣真誠。


    “不知大人是否早就知道醫官們有這樣的本事,怎麽要到了福晉求您的地步才肯讓他們來展露醫術?”寶嘉可不願意這種榮耀被汴梁來的人獨享。


    別人或許不知道內情,她難道還不知道怎麽回事?瘟毒就是他們下的,有解藥還不容易!


    “哎喲!”太監剛想起範,說這位姑娘說的是哪裏的話,可惜寶嘉沒有給他這個機會。


    寶嘉向著汴梁的大致方向抱拳,“皇上關心陳州城百姓安危,特派鄆王來救治百姓,可見是十分用心,若是有這樣出眾、能治瘟症的醫官定然早就派來了,莫非是有人從總作梗……”


    寶嘉的聲音可不小,練武的人本就中氣十足,她又格外想給太監難堪,不能直接說完顏珣的不是,那就讓他的狗腿了背了這口大鍋吧。


    沒想到,這個太監竟然比自己還要誇張,連忙擺著手打斷了她的話。


    “姑娘這可就冤枉老奴啦!”太監頗有哭天搶地的樣子,“老奴哪懂這些,他們也不過是在鄆王和陳州城一眾醫官研製的方子的基礎上改良了一番,說不準是之前大家的思路被限製住了,這有了新的力量加入,可不就……您說是吧?”


    太監多麽滑頭的一個人,承認是絕對不能承認的。


    他的心裏還在罵呢,死丫頭片子,還想坑我!


    “我說?”寶嘉沒拿正眼看他,“我說這些醫官就算醫術再高超,卻沒有仁心,如同無根之木、無水之源,不會長遠的。”


    州丞在一旁聽的滿頭汗,“無根”,這是直接開罵了啊!


    太監心裏想把寶嘉撕碎的心都有,卻一點都沒表現出來,還恭維呢,“姑娘教訓的是。”


    緣子心中隱隱有些擔憂,寶嘉肯定是為完顏琮抱不平、也是替百姓不值,但是這種激進的做法真的不是上策。


    她如今是過足嘴癮了,給了他們足夠的難堪,但是這太監分明就是小人,還是完顏珣身前的轟人,得罪了這個人,寶嘉以後在汴梁怕是寸步難行。


    緣子想完這些也有點感慨,自己控製不住地去擔心“敵人”,真是犯賤!


    寶嘉一臉懵,不知道緣子為什麽氣呼呼地走了,她可還有事情沒搞明白呢。


    整個陳州城都得到了救治,現在正處於恢複階段,緣子是不用一直盯著的。


    州丞感激涕零,雖然不是鄆王和福晉最後研製的藥方,但是之前他們的努力所有的官員和百姓都看在眼裏、記在心裏。


    誰也不是忘恩負義、不明是非的人。


    更何況,最後還是鄆王福晉說動汴梁的人救治的大家,不然,現在說不定陳州都快變成空城了。


    緣子回到了之前在府衙住的地方,她拿出了櫃子裏的兵書,自己好像已經有幾個月都沒有看過它們了。


    寶嘉來到門口,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幅景象,緣子輕輕擦拭兵書上的灰塵,生怕把它弄皺了。


    “我能進來嗎?”


    門本來也沒關,但是寶嘉還是站在門口問道。


    緣子聽到這個聲音,擦書的胳膊頓了一下,她知道寶嘉早晚會再來找自己的。


    轉身,放下書,“有事?”


    寶嘉不自在地撇撇嘴,這種感覺真不好受,但是自己也得受著,“嗯。”


    寶嘉上前一步,“你到底和那個閹人達成了什麽交易?他竟然肯拿出解藥。”


    緣子知道寶嘉能看明白其中的關竅,她側過頭,“交易是我們之間的事,一個願打一個願挨,現在陳州城得救了,就夠了。”


    寶嘉皺眉,“他之前許諾的是還我們自由,隻要你去領兵,那現在呢?救陳州城是什麽代價?”


    在寶嘉眼裏,這個代價應該隻多不少。


    緣子的目光落在了桌子上的兵書上,代價也不難想吧,自己難道還能有其他的利用價值?


    寶嘉的視線順著緣子的目光也落在了兵書上,她不是想不到這個條件,她隻是不敢相信,竟然真的……


    “你答應他們啦?”


    “為什麽不呢?”緣子此時的情緒太過淡然,讓寶嘉一時懷疑,自己從未真正認識她。


    “你……你是不知道他們叫你帶兵做什麽嗎?那可是你的母國啊!”


    “這就不勞你費心了。”


    寶嘉無話可說,自己這樣確實有假慈悲的嫌疑,自己從來沒有想過最後會變成這樣。


    緣子其實也覺得自己很別扭,但她真的做不到捐棄前嫌,她知道完顏珣想要什麽,她可以做交易,但是不能任由他們來決定。


    自己既然要賣,肯定是賣個好價錢。


    隻是救治陳州城的百姓還不算,恢複陳州城的正常也不夠,她還要……碧葭。


    碧葭是屬於宋國的,是她求來救人的,他竟然私吞。


    太監當時聽了要求也是一臉為難,但是他還是傳信回了汴梁。


    同信件一起送過來的還有聖旨和碧葭,當時緣子還有點後悔,他們答應的這樣爽快,自己估計要少了。


    “什麽時候出發?”寶嘉的話又重新吸引回了緣子的注意力。


    “我說了,要等到陳州城一切正常,我才會走。”緣子看向寶嘉,繼續道:“你們救我一命,雖然欺騙我,我也不能完全將你們視作仇敵。”


    寶嘉心中剛有一絲喜悅,就聽緣子接著說:“但也絕不可能再成為朋友了。”


    緣子說完這話,頭就一陣眩暈,似曾相識的感覺又出現了。


    看著緣子臉色發白,冷汗直流,寶嘉一把扶住了她坐到凳子上,擦了汗又給她倒了水,“你怎麽樣?”


    緣子想起來一些了。


    剛剛那句話自己似乎對亦如和趙與莒說過,真可笑的,亦如也救過自己的命,最後搶走了自己青梅竹馬的戀人。


    完顏琮和寶嘉也救過自己的命,最後發現人家一直在騙自己。


    緣子好想笑,自己上輩子做了什麽孽,今生要一直遇到這樣背刺自己的人,若是其他人也就算了,還都是自己曾經視作至親的人。


    看著緣子將水咽了下去,臉色緩和了許多,寶嘉這才稍稍放心。


    她在緣子趕她走之前後退半步,“你定是不想再看到我了,我叫格瑩來照顧你吧。”


    格瑩……不也是鄆王府的人嘛?


    要是想撇幹淨,就斷的徹底一點。


    “不用了。”緣子的聲音聽起來還有些虛弱,“陳州城恢複如常,你們也就自由了,是回汴梁還是去哪都隨意,就是別跟著我,也別來找我。”


    寶嘉覺得看東西怎麽突然不真切起來,她抹了把眼睛,還是模糊。


    曾經和顏盞將軍鬧掰的時候都沒這麽難受,好想把這顆心剜出來,揉吧揉吧不要了。


    放在自己身體裏太難受了。


    連自己都這樣難受,王爺呢?他該怎麽辦啊!


    寶嘉也在盼著陳州城快一點恢複如初,到時候他一定要出去找王爺!緣子答應領兵的事情王爺還不知道呢,她不怕這人在戰場上吃虧,隻是覺得她的決定太過蹊蹺,怕她做傻事啊!


    十一月的風夾在著涼意,卻並不刺骨,陽光透過係數的雲層灑在大地上,給人們的身體帶來僅有的溫暖。


    院內的桃樹已不像夏日花朵滿枝頭那般絢麗,葉子慢慢轉黃,有的飄落在地,有的仍在枝頭做最後的掙紮。


    趙竑的披風隨風飄動,他將酒慢慢地灑在桃樹下。


    在南康是很忙碌,但他也偶有想起和靜純坐在樹上喝酒的場景,還有赤羽隨他在書上偷偷看靜純的時光……


    那時還覺得自己過得很艱難,真是小看上天對他的磨礪了,如果那時算艱難的話,現在呢?


    他現在也不敢覺得艱難,就怕後麵還有更難更險的事等著他。


    蒼翎看著公爺雖然不再咳嗽、日漸好轉,但卻憔悴了許多,形容枯槁,眼神中也沒有了往日的光彩,時而哀傷、時而陰鷙。


    周圍環境太過寂靜,隻有風吹過樹葉的聲音和偶爾從遠處傳來的寄生鳥鳴。


    趙竑盡管心緒還有些雜蕪,但卻能清晰地聽到靠近的腳步聲。


    “說吧。”趙竑回頭,對著那人道。


    “臨安傳回的消息,濘舒郡主已經大好,楊將軍說會照顧好她,讓您放心。”


    那人看不出趙竑情緒上的起伏,隻聽到他吩咐道:“繼續暗中派人保護她,這回不能再叫任何發現。”


    “是。”那人得了令便離開了。


    等趙竑回到書房的時候,孫先生已經在門口等待了。


    是了,三日之期到了。


    如果孫先生還沒有提出有價值的策略,趙竑是打算明天就啟程的。


    就他現在這個形象,就大搖大擺的回臨安,估計那些人都不敢認吧。


    “公爺,在下這幾天確實有了些新的想法,您不妨一聽。”


    蒼翎將趙竑的披風取下,趙竑穿著有些晃蕩的袍子坐在了椅子上,語氣淡淡的,“說吧。”


    孫先生心裏歎了口氣,這還沒等說呢,就看這公爺興致缺缺,顯然是對自己沒抱什麽希望。


    想來一個是礙於麵子,給自己基本的尊重,二來幕僚得履行自己的職責,就算是爛招也得說啊,不能白拿人家俸祿不是。


    孫先生清了清嗓子,“公爺,現在六部中工部是一直保持中立態度,這次在南康修渠的事工部一直很支持和配合,我想,他們是有意投靠公爺的。


    兵部雖說一直是握在官家手裏的,但之前有韓將軍在,也是不少在官家麵前吹風,現在他們被貶了出去,算是史黨的一大損失,楊將軍雖說兩不相幫,對您還是頗為愛護的,雖然我們不能安插人、或者說也不方便安插人進去,但對我們是有利的。


    刑部和吏部一直是史彌遠穩穩攥在手中的,大理寺簡直就是形同虛設。


    還有戶部,戶部尚書是鐵麵無私的樣子,但戶部侍郎可是史彌遠從吏部和地方上提拔過去的人,許多事,根本都報不到尚書那裏去,他們就給解決了。


    至於禮部嘛,雖然看起來是中立的姿態,但據在下了解,禮部尚書和侍郎的幾位夫人都暗中和史彌遠的夫人有往來,我們姑且可以算在史彌遠一黨,隻不過,他們實在沒有為我所用的價值,也不必太放在心上。”


    趙竑沒有像以往那樣認可的點頭,而是問道,“所以呢?孫先生想拿誰開刀祭旗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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