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劍來得突然,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


    有王昊的作保,一切已成定局,愛別離隻需用自己的性命,便足以換取三人的存活,哪怕這一切都要以近乎殘忍的方式進行著。


    可為了不落人口實,這也是唯一的辦法。


    誰去打破這既定的規則,便會成為當局者的眾矢之的。


    沒有人會傻到在這種緊要關頭,與在場幾十有名有姓的修士作對。


    所以當這突如其來的一劍,斬斷了愛別離手中的利刃之時,眾人都不約而同地望向那劍氣襲來地方向,想看看究竟是誰有如此滔天膽量,願意為了一個蕩婦承擔風險。


    但江河沒有等他們徹底回轉過目光,便已經站在了愛別離的身前。


    愛別離的雙手,遲鈍地駐留在她心口不足一拳的距離,反應過來一切的她,怔怔地抬眼,看清了這個她從未見過的男人。


    她真的不記得自己曾見過這個人。


    也或許是哪個有過露水情緣的男人,被她忘卻了幹淨也說不定。


    不論如何,當感受到對方溫熱的手掌,牢牢桎梏住自己的拳腕之時,那本已心灰意冷的絕望,竟像是還未風幹的薪柴,又在不經意間升騰起飄渺的灰煙……


    “你是劍宗的——”她喃喃開口,又轉而緊閉了朱唇,生怕說出他的身份,會為這個所謂的恩人帶來無盡的麻煩。


    可無需她刻意開口,眾人也認得這不久前還聲名大噪的‘老劍仙’。


    他們齊齊將矛頭對準劍宗,卻不敢大聲議論——


    “那不是劍宗上任掌門麽,據說還是江秋皙的‘師父’。”


    “他好端端的攔在這蕩婦身前為何?莫不是與這女人勾搭過一腿,眼見舊情人被迫害,於心不忍了?”


    “聽說他也是活了幾千年的人物,竟還有這般衝冠一怒為紅顏的心氣?也是老當益壯啊……”


    “可他難道不知這麽做,卻是為劍宗染上了一個天大的汙名啊!劍宗這數百年屠宗滅門,對外可都是宣稱不願濁仙趁虛而入……


    眼下為了這姘頭背信棄義,隻怕那些受盡劍宗欺辱的宗門、修士,要坐不住咯!”


    劍宗的塗總滅門,大抵是區域性的。


    一個地方宗門釀出了濁仙隱患,他們便將這宗門方圓百裏屠個寸草不生。


    可若是真有什麽外派門人不在門內,他們也不可能真的追殺他們到天涯海角,就算是有所懷疑,滿洲追殺,偌大生靈洲有太多棲息之所,也很難做到趕盡殺絕。


    更何況這些門人也都有他們的親朋至交,劍宗亦不可能照著一人的族譜逮著屠,直至滿門滅族才能罷休。


    那些幸存的門人子弟,多是入了別的宗門尋求庇護,求生之餘,也將滅門怨恨埋在了心頭。


    一眾修士環顧四周,已看清好幾個麵紅耳赤,似是忍不住要破口大罵的能人修士了。


    但在他們開口之前,眼見頻頻有人阻攔的孫渠棠,卻是先行氣急敗壞,怒罵道:


    “江秋皙,你莫不是誠心要與我作對!?我孫渠棠自問向來與你們劍宗無冤無仇,你怎非要屢屢壞我好事!?”


    可江秋皙甚至都沒有正眼瞧她一次。


    她仍然佇立半空,神情自若。


    在眾人看來,隻像是孤高自傲,懶得解釋的樣子。


    他們終於壓不住心中憤恨,齊聲罵道:


    “江秋皙,是你口口聲聲說地‘寧可錯殺,絕不放過’!老子滿門都是被你這麽砍死的!怎麽到了這份上要裝個啞巴,不把你那滿口的歪理道義放在嘴上了!?”


    “還自詡屠魔衛道,依我看,你江秋皙、你們整個劍宗,才是這生靈洲最可恨的魔道,最惡心的敗類!”


    “你已經瘋了,你們劍宗都已經瘋了!還修的什麽劍氣?我看你們這一身修為,怕是在暗地裏不知殺了我輩多少同道,吸了多少靈丹得來的!”


    “你們動輒滿門抄斬,就是為了吸我們這些同道的靈丹吧!”


    眼見征討聲量愈大,王昊也不由慌張起來,連忙喊道:


    “諸位、諸位冷靜!前輩這麽做,一定有他的道理——我們且先聽他如何解釋……”


    他也沒料到,江河竟不顧劍宗聲名,也要擋在所有人的身前,護住身後的母女。


    幾百年的作為,劍宗早已成了眾矢之的,隻差個落人口實的把柄。


    縱它劍宗底蘊再過深厚,她江秋皙劍絕無雙,還能與整個生靈洲作對不成?


    一旦成了那名副其實的‘魔道’,要麵臨的怒火,便不是此前那不痛不癢的謠言便能相比的——


    這‘老劍仙’難道不知道,他此舉所為,是在將這臨近懸崖的劍宗一把推向深淵麽!?


    江河不可能不明白。


    正因他明白,才自出手起,沒敢再看江秋皙一眼。


    他不配讓‘劍劍’出鞘,便隻能以手中的魚腸麵對這潑天的謾罵——


    毫無疑問,他背棄了劍宗。


    背棄了江秋皙。


    也背棄了他們初遇之時,自己便向她許下的諾言。


    他沒能幫江秋皙挽救劍宗的危亡。


    甚至,或許要成為推它走向覆滅的,真正的黑手。


    他猶豫不決,想要逃避這注定的後果,可在那柄短刃要真正剖開愛別離心口的一刻,喪失了他本該擁有的理智。


    他的本能已無法容許他,漠視孟羌娥的意願。


    自己與孟羌娥這跨越千年的糾葛,是他無論如何也無法回避的時刻。


    他們互為過去,又互為未來。


    孟羌娥口口聲聲在說,是他在‘過去’救下了自己。


    可在江河看來,又分明是‘孟羌娥’在過去拯救了他。


    江河明白,他根本無法忽視這個愚笨的姑娘,為自己付出的一切。


    經曆那過去種種,在自己心中,這姑娘早已占據了無法忽視的位置。


    因為她是珍重之人也好,為屢次救下自己性命而報恩也罷,他都沒辦法殘忍地漠視,年幼的少女眼睜睜看著母親剖開自己的胸膛,以保全她卑微的性命。


    去他媽的聲名,去他媽的未來——


    曾經麵對珍重之人的逝去,他力不能及,沒有選擇的機會,隻能任那摯友奉獻自己的性命。


    如今機會便切實擺在自己的眼前,難道還要他重蹈覆轍不成!?


    考慮地再多又有何用,到頭來還不是一次又一次的後悔?


    劍宗的賬,他會在今後盡其所能地彌補。


    對眼前這少女的補救,卻唯有現在這一刻!


    江河的本能,衝碎了他的理智,讓他不顧一切地站在少女的身前,維係少女那支離破碎的美夢。


    哪怕要背棄背負的一切也在所不惜。


    江河舉起手中魚腸。


    劍刃所指,是那眾修士滔天般的惡意。


    亦是那已然閉環的命運。


    所謂命運的既定,不過是當你站在自以為的選擇路口時,無論如何,哪怕百般猶豫,也終會選擇的那條路。


    而被他‘背棄’的江秋皙,仍是一如既往地望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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