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服下了一粒丹藥,助自己恢複方才搏鬥之後的傷勢。


    可這並不是仙丹,沒有靜養的時間,終究隻能起到有限的作用。


    她快感到自己的氣力要被抽盡了。


    接下來不論是誰,這都是她所能硬撐的最後一場。


    她已無心去想該如何贏下誰,隻思索接下來的一戰,究竟該如何才能打得精彩。


    而見她精疲力竭,各宗人頭攢動,紛紛有了請戰上擂的姿態,照規矩而言,該輪到萬仙山從各宗中指派一宗作為對手了。


    而趁著這段猶豫的間斷,她的耳邊竟傳入了薛玉白的心聲:


    “青山,我已向蘇長老請示過,待下一場守擂結束以後,你便回來歇息吧。你已經做的足夠好,之後便無需你鯉國之人再操勞什麽。”


    這聲音足夠溫和,顧青山卻隻嗤之以鼻,甚至沒什麽回複的心情。


    這薛玉白倒真打了一手好算盤,三言兩語便將所謂的功勞套在自己的身上,仿佛自己能就此下場,全是憑著他的美言。


    而薛玉白見顧青山不曾理會,也不心急,隻側過身子看了一眼蘇正行,道:


    “隻怕她是撐不住這一場了。我方才以心聲安慰一番,讓她撐不住便莫要硬撐,蘇長老莫要見怪。”


    蘇正行並不拘泥這些小節,隻擺手搖了搖頭:


    “無妨,雖沒能再詐出那江河所在,但她為我萬仙山保全這般多的名額,已是一筆不小的財富。”


    薛玉白驚奇道:


    “您竟還想憑著這般拙劣的打壓,激出那什麽江河?隻怕此人早已將鯉國拋擲腦後,不作理會了。”


    他還以為蘇正行這般行事,是抱著榨幹顧青山最後一絲價值,才刻意為之,不曾想竟還是起先的緣由。


    “沒有辦法的辦法。”蘇正行歎息一聲。


    “莫不是太上長老催得更緊了?”


    後者沉默著點了點頭。


    古池近些年來愈發急迫,前些日子還托夢與他下過通牒,倘若再尋不到江河,拿自己泄憤也不是沒有可能。


    他的性命已與萬仙山密不可分,抹除自己,不過是一瞬間的事情。


    無數次,當他走地路愈發與自己的名字形同陌路時,他無數次想過這人生不如就此算了,了卻一生也未必沒有個輕鬆的歸處。


    可每當想起愛女那不染纖塵的笑容,他又無論如何也舍不下去。


    “你那女兒親自將凶徒帶進山中,你便當真以為無甚罪過麽?但老夫可以給你一個機會——


    隻要你能將那凶徒重新抓回來,我非但不會怪罪她,反會嘉獎於你,助你登上你此生也無法登臨的境界。


    你知道,這不過是老夫一念之間的事情。”


    他詢問愛女之時,說是山中不曾怪罪過她,可那也不過是怕她自覺內疚的借口——


    她才剛剛塑立道心,莫要讓她覺得自己錯了,亂了她一生的修行。


    便也隻得肩負父親的責任,為愛女扛下這一切。


    於是這些年來,他無所不用其極,害了鯉國,害了顧青山,更害了自己,害到最後,就連蘇唯依也不再能理解自己的所作所為。


    可他既已踏上了這條路,便再也沒有後悔的可能。


    薛玉白見蘇正行心不在焉,連忙提醒道:


    “蘇長老,七宗弟子皆有攻擂的意思,該您出麵擇一對手了。


    我觀那紅塵天倒是愛才心切,對顧青山照料有佳。


    倒不如從中選個弟子,既是賣個麵子,也好讓這顧青山知道是我在從中周旋,博取一些好感,方便日後拿下才是。”


    “擇一對手……”


    於是,蘇正行看向顧青山的目光不免更為淩厲。


    顧青山所做的一切都讓人無可指摘,就連薛玉白也覺得,他們已無甚再為難她的理由,倒不如就此揭過,再從長計議。


    “劍宗……”


    蘇正行喃喃著,目光遊向了那枯坐人群之中,一身陰森死氣的老人。


    他知道,那活了不知多久的老人想要這顧青山的命。


    因為對方此前便登門拜訪過,願以重禮,換取今日這顧青山下場前的最後一個攻擂的名額。


    他是想讓自家弟子,在顧青山最為虛弱之時,一舉除掉她。


    萬仙山終歸是名門正派,將一個人往死裏逼,隻怕事後風評很難服眾。


    但蘇正行仍覺得不夠。


    正因顧青山做的太過完美,完美到她下一場甚至無需如何掙紮,輕描淡寫地敗下陣來,亦能贏得所有人的喝彩。


    正因她完美地保下了自己的命,所以還不夠。


    沒有生命危險,那江河便逼不出來。


    過去萬仙山時刻盯緊鯉國,致使江河縱使有回到鯉國的心,也不免掂量三分,反倒失了甕中捉鱉的機會。


    而此番大比之行,他悄然放出過風聲,隻要那江河還活著,不難從風聲中聽到這顧青山的蹤跡,隨行之人不比嚴加監督看管的鯉國多,隻要有心,便足以成為一個吊他前來相會的理由。


    他甚至讓薛玉白出麵,使之處處關照此女,皆是為了引誘這江河出現。


    而今無計可施,也隻能出此下下之策了。


    於是他忽然直視起了那位天庭使者,不再猶豫,隻輕言道出一句:


    “便讓亂葬崗的道友,再行一試好了。”


    在這一瞬,那原本端坐在弟子之中的枯槁老人,眸中精光一現。


    “蘇長老,這!?”


    薛玉白不甚理解,不曾想蘇正行是真心想置顧青山於死地,一時竟不知該如何開口。


    他明白,蘇正行在賭!


    賭那江河並非一個負心之人,賭那江河會聽到他放出去的風聲,尋找契機偷偷來見她,賭那江河會在顧青山瀕臨死際,不顧身上濁仙之名,寧作眾矢之的也要出來救她——


    可這法子明明已在兩百年間用過了無數遍。


    他竟還想繼續賭下去!?


    他覺得蘇正行太過於盲目,可後者卻覺得自己十分清醒。


    倘若江河想躲,那他還可以再‘失蹤’無數個兩百年,如此一來,自己便永遠沒有抓住江河的機會!


    他手上隻有鯉國一個籌碼,便隻能不停地以此押注,期盼江河能因此上鉤。


    哪怕賭錯了,也無非是喪失掉一條人命,一個微不足道的小國。


    但不賭,或許便真的沒有機會了。


    如今再看那半跪在擂台上歇息的女子,已恍然間變成了一枚無足輕重的魚餌。


    要麽被人出麵擷取,要麽被人一口吞掉。


    “這是你僅有的兩條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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