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跪下!”


    “呃——”


    劉燦被一腳踹在劍宗大殿之上,臉朝地,脖子險些都要扭斷過去,全身被一條乳白繩索纏地死死,使他動彈不得。


    “他犯了什麽錯。”


    大殿空曠而靜謐,任何微小的動靜都要因此放大數十倍,饒是這聲音清冷空靈,也傳入在場每一個人的耳膜。


    劉燦吃痛抬眼,看清那端坐在大殿最深處的女子,隻覺她的聲音冷到了骨子裏。


    他不是沒見過這位負有凶名的宗主。


    曾幾何時,他還受過這位宗主一次指點,雖說她的話太過玄奧,自己未能參透幾分,但也心知肚明。


    哪怕看起來再如何不近人情,對門弟子,她總是好說話的。


    可唯獨這次,他沒能再從中窺見一絲寬恕。


    因為他犯了錯。


    “回宗主,此賊出賣同門,將劍宗行程提前告知吳陳世家,險些使此番清剿失敗。東窗事發後欲要逃竄,好在大姐頭——葉長老早有預料,提前在他身上拍了一道劍氣,追溯到了他的位置,否則便要讓此人悄悄溜走。”


    一身負寬厚重劍的大漢當即稟告,說著又瞪了劉燦一眼,隻恨方才那一腳踹地輕了,沒將這叛徒踹地半身不遂。


    江秋皙盡力記住每一個弟子的姓名,眼前這大漢還算有特色,短暫思索片刻,倒也想起他叫鄭鐵,與葉鶯歌同輩。


    聽罷並未直接問責,反而道:


    “葉鶯歌如何了?”


    “有這小賊通風報信,葉長老遭人設伏,身負重傷。但索幸無礙性命,剛送去養傷。”


    葉鶯歌脾氣不好,但辦事一向靠譜,見左膀右臂無甚大礙,江秋皙也放下了心,才道:


    “將當日之事仔細說來。”


    鄭鐵指了指劉燦,便咬牙切齒起來:


    “那日我們幾乎確定吳陳世家中,有濁仙藏匿,矛頭直指宣稱閉關的世家老祖。


    我們謹遵成命,打定主意,若這一切都是誤會,便將事先備好的歉禮奉上。若如我們所料,定不能放一人逃脫,以免汙濁借此機會陰魂不散。


    但出發前,葉長老發覺這賊子處處為世家考慮,便在他身上留了一道劍氣。


    我們幾人不願大動幹戈,便悄悄潛入,搜尋一番後,果真見那世家地底正有汙濁醞釀——


    那汙濁占著他們老祖的肉身,竟還模仿著人類模樣與我們談話!


    隻可惜他身上那大片生機根本掩藏不住,我們確認它的身份後,便欲出手,未曾想這世家子弟早已布下天羅地網,暗傷我等。”


    “失手了麽。”


    “幸不辱命!”


    鄭鐵抱拳,語氣更有幾分自豪,


    “我七人雖未有宗主、諸位太上長老一般氣勢,對付十餘個被汙濁附身的天境卻不在話下!”


    江秋皙打量了鄭鐵一眼,在表麵上看,雖瞧不出什麽傷勢,但其內息不穩,絕沒有明麵上看的這般輕鬆。


    濁仙非但有自愈之能,更能憑宿主的肉身施展術法,消耗靈氣,被占據者遠比其本身要難應付的多。


    為了剿滅吳陳世家,她派去七名天境長老,如今站在眼前匯報戰況的,卻隻有鄭鐵一人。


    就連最願在她身旁煩她的葉鶯歌,此時也避而不見,想必當時情況遠比敘述的危險。


    “可有人折損?”


    “無人戰死,更無人被汙濁得逞!”


    鄭鐵強提中氣,如實匯報,想到當日情境,臉色又轉而一沉,冷瞥劉燦一眼,


    “但那吳陳世家提前準備,拖住我等,縱使我們盡力尋覓,也難保有誰趁亂逃走。


    此賊見伏殺我等不成,欲要逃遁,便靠著葉長老事先留下的劍氣將他尋覓了回來。


    我本想砍了這賊子的腦袋,可葉長老執意要將他帶回來聽從宗主發落,我們便隻好先留他一命。


    事實便是如此,煩請宗主下令,讓我砍了他的腦袋,以泄師兄弟們心頭之憤!”


    他越說越怒,到最後一刻,聲勢仿若雷霆,驚得這空曠大殿,連同劉燦一並發抖。


    可許是強行提起一口氣,怒完之後,又連連咳嗽幾聲,正是肺腑彌留的瘴氣作祟。


    而江秋皙見劉燦雖渾身戰栗,卻像有話要說,思忖片刻,便輕聲問道:


    “劉燦,對此你可有話要說。”


    劉燦爬跪在地上,渾身酸痛,卻沒想到江秋皙竟真願意聽自己解釋一番。


    他不由咕噥了一下身子,抻著脖子揚起頭,直視那端坐在前方的女子。


    一時間,他腦袋裏回蕩的聲音,壓過了江秋皙的清冷。


    朦朧之中,眼前全是那晚吳陳世家之人的哀求。


    那日他向葉鶯歌匯報的消息,當然不可能是他打聽來的。


    吳陳兩家沆瀣一氣,若有心隱瞞,他無論如何也不可能知曉內幕。


    那一切,當然是對方親口承認的——


    “劉兄,我知道此事終有瞞不住的一天,可我們又有什麽辦法呢?


    老祖被那汙穢強占,以我們這些小輩的修為,又能如何反抗?隻能聽之任之,”


    “那你們為何不向外界求助?”


    “一旦叫旁人知曉,我吳、陳兩家老祖殞命,失去老祖庇護的我們,又能何去何從?


    這南川之上,對我兩家虎視眈眈之輩不知凡幾,多年來,嫉恨我兩家之徒亦多如牛毛。


    一旦失勢,他們隻會乘人之危,我世家之人又當何去何從?樹大招風,兩家存續千百年之久,若讓那些仇人知曉老祖崩殂,安有放過我等的道理?”


    “那你們也萬不該助紂為虐,眼下這汙穢還不成氣候,可待哪日你們任其繁育下去,遭難的便該是整個生靈洲!


    當年的濁仙之亂,吳兄該是親眼所見才是!”


    “我等助紂為虐,罪無可赦!劉兄大可取走我等性命,我等絕無半分怨言!


    可、可我們自知此番罪孽無可指摘,更不願將這罪孽平添在後輩身上,故而隱瞞。


    對此知情者,侍奉濁仙者,皆是我等少數人。


    我兩家繁育千年,人丁無數,這其中亦有婦孺孩童,亦有不知情的年輕後輩……他們是無罪的啊!


    劍宗凶名在外,濁仙之亂後更是動輒屠戮滿門,世人皆傳你們以清剿濁仙之名,行私仇之事——”


    “此等傳言皆為汙蔑!”


    “好,我信得過劉兄!可退一萬步講,這些年來,滅在你劍宗手下的世家、宗門,宛若天上星辰不可勝數!


    劉兄敢言,你那些師傅、長老,能隻斬我吳、陳老祖,而饒過我世家無辜子弟的性命嗎?


    你能保證嗎!?”


    劉燦見那族正哭喊罷,竟是以頭搶地,硬生生跪在自己麵前。


    他重重磕頭,額頭的血也止不住他的哀求。


    他求地撕心裂肺,震得地動山搖:


    “還請劉兄抬手,留我世家無辜子弟一條活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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