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這猢猻看本王藏經閣作甚!”


    老者陰晴不定,方才還一副示弱模樣,聽了‘藏經閣’三字,卻霎時起了怒焰,


    “你是不是也要走!你是不是也要走!?不許走,你們誰都不許走,全都要給本王留在這裏!”


    他雙手拍地,眾人腳下土地便好似化作泥沼,泥漿猶如自地下爆開,濺到眾人衣衫之上,化作牢固鎖銬,霎時將李平安箍地動彈不得。


    江河與孟羌娥側身避及,前者小劍蓄勢待發,後者隱於陰影之中,不似有動手跡象。


    李平安見狀,欲要勸阻:


    “師父,莫要殺他,我想好該怎麽跟他講了,我知道該怎麽迂回了,您再讓我嚐試一番——”


    李平安很明白,師父若是出手,下的定然是死手。


    可他們麵對的正是與自己來自一個世界的同鄉,哪怕他並不認識對方,這隱隱的牽連也不願讓他眼睜睜看著老者死在自己麵前。


    他還有許多問題想問。


    但江河卻一邊以小劍斬去那老者凝聚的尖石,一邊道:


    “沒用的。”


    “您再讓我試試!”


    “隻要你提及‘藏經閣’,他傷人的欲望便會膨脹。你試再多次也是一樣。”


    那老者精修土法,見石刺無效,揚手高舉,石窟一瞬震動起來,眾人腳下隱隱龜裂,便似要生出一道駭然溝壑。


    江河見狀,先聲奪人,袖中小劍如長河流淌,激起縱橫劍氣,化作四道金光,欲貫穿那老者四肢。


    這老者雖然瘋癲,但求生源自本能,腳下泥石包裹周身,化作一漆黑泥人,硬抗劍符之威。


    小劍斬在泥石,叮當作響,卻隻能在泥人身上留下淺淺痕跡,不消片刻便被嶄新泥石填補。


    “你們一個都不準走,不準走——”


    老者咆哮著,江河隻聽耳邊細簌作響,抬頭看天,便見是頭頂石壁的堅石化作泥土,潑天瀑布似的要覆蓋其上。


    旋即他向頭頂甩出金鍾,使其虛影籠罩自身三尺方圓,袖中長劍一並揮出,向那頭頂金鍾斬去一道劍氣,激蕩一陣悠久鍾鳴。


    蕩起的金光震開了泥流,飛濺在本顯幹枯的石壁上,卻又化作尖刺向金鍾虛影襲來。


    江河恍然意識到,這老者估計是在整個石窟布下土行大陣,這才能將周遭環境化作己用。


    也唯有這土陣能阻攔自己劍勢須臾。


    換言之,隻要破開這土行陣法,老者便徹底失去了仰仗的本事,定成那宰割的魚肉。


    於是江河將混沌之氣附著雙眼,便要看清此地陣眼所在。


    不料,耳邊卻忽然傳來一聲鬱悶抱怨:


    “髒死了。”


    江河並未對孟羌娥設防,故而孟羌娥蓮步輕抬,輕輕一躍便踏入了虛影之中,三尺方圓,使得她幾乎要與江河緊貼一起。


    江河正要趕她出去,怎料她卻似要支撐自己似的,伏在江河肩頭,掀起遮掩容貌的幕簾,奪魄雙眸紫氣畢現,一瞬抓住了那發癲老者的眼球。


    老者本就癲狂,與她對視之後,更是嘴角滴涎,急色不已:


    “仙子……仙子……哈哈哈哈,仙子你也不能走,你們誰都不能走!”


    他癲狂笑著,一眾人卻發現周遭石壁好像又歸作死物,不如方才一般活靈活現。


    “我製住他了,你早些結束吧。”


    孟羌娥向江河眨了眨眼睛,又識趣地從金鍾之下脫身而出,好像她方才真的隻是來躲避那飛濺泥漿似的。


    “我已尋到陣眼,你本不必出手。”江河道。


    “我又沒讓你承我的情。”


    孟羌娥當然知道江河什麽心思,擺了擺手道,


    “他一直吼來吼去的,耳多都生繭了,隻是想讓你早點解決他而已,這你也怪我麽?”


    “不曾怪罪。”


    江河說罷,袖中又飛出四柄小劍,刺透老者四肢,這次是幹淨利落地將其釘在了牆上。


    “仙子,不許走,不許走——”


    老者不像感受到了疼痛,仍然垂涎於孟羌娥的美色。


    江河舉起長劍,便要了結對方性命。


    李平安見勝負已分,心有不忍。


    “師父!難道您就一定要去那什麽藏經閣麽?我、我——”


    李平安不知該如何與江河解釋,但緊要關頭,他也再顧不得其它,


    “我知道您可能不相信,但他可能跟我來自同一個地方!我也許可以幫他恢複理智的——”


    “藏經閣我可以不去。”


    江河歎息一聲。


    若說現在誰最清楚李平安的心情,當屬他一人而已。


    可這並不能成為影響他出手的理由,


    “但他已經瘋了。”


    “我——”


    “李平安,他想回家。”


    “什麽?”


    李平安停止了掙紮,抬眼看向了江河,又看向了老者。


    許是孟羌娥術法的牽製,迫使那老者的神情猥瑣癲狂。


    但不知是否是‘回家’這個字眼觸動了他。


    李平安竟也從那張扭曲的麵頰上,看到一滴滑落的晶瑩。


    他忽然想起了石門打開時,這老者所說的第一句話——


    “是不是你帶我來的。”


    “你帶我回去。”


    李平安張了張嘴,竟沒有了固執的理由。


    “被這個世道逼瘋,他已活得的不再像曾經的自己。比起瘋魔的苟活不知多少春秋,解脫才是他應有的歸宿。”


    江河言畢,不再多說。


    長劍不曾懈怠,一瞬破開凝聚的石鎧,洞穿了那老者的心口。


    那束縛著老者的紫氣,隨著他意識的漸消而潰散了。


    瘋癲的眼眸,也浮上了前所未有的清明。


    老者緩緩抬頭,借著石窟少有的熒光,看清李平安那五味雜陳的麵貌。


    他吃力地說道:


    “你也是……被帶來的……”


    李平安抿緊雙唇,不忍地點頭。


    “我還以為……隻有,我一個人……”


    老者咳出幾口汙血,苦笑起來,


    “你說,我們是死著來的。死後……還能回去麽?”


    “我不想待在破地方。”


    “我想回家了。”


    “我想家了。”


    沒有人能夠回答他。


    直至李平安眼見他瞳孔渙散,徹底沒了氣息。


    老者腹下,有一顆土黃的靈丹漸漸浮出,印證他已死去的事實。


    一片靜默之中,唯有江河眉頭微皺。


    因為他耳邊忽然響起了青玄子的笑聲——


    “孽徒,你這老鄉,走的跟你是同一個路子啊。


    你看,他這靈丹裏住的人,可不比你吸收的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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