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哪裏?”


    兩人顯然沒意識到王昊打探消息竟如此迅速。


    王昊隻是靜靜指了指腳下的甲板:


    “直到今日我才意識到,原來那什麽汙濁石碑,指的從來都不是某一塊詭異的石板……它原來一直就在我們腳下。”


    “你的意思是……”


    江秋皙轉瞬間反應過來,


    “你口口聲聲的‘汙濁石碑’,其實就是——”


    她試圖去概括整個世界,卻發現腦海中並沒有恰如其分的詞匯幫助她表達概念。


    王昊點了點頭,抬手指向那世界盡頭之外的星海——


    “就是我們這個星球的……背麵。”


    兩人心頭大震。


    江秋皙順著王昊的指尖飛身而去,轉瞬便瞧見那邊際的風景。


    那是一片不能以‘陡峭’去形容的懸崖。


    哪怕任何想踏過懸崖的人,都會被世界的規則攔截。


    也不得不去承認,懸崖之下所連接的‘高度’,已不是用簡單的‘陡峭’便足以概述的。


    她輕輕飄落在懸崖的礁石之上,那礁石上的汙泥甚至不敢靠近她劍身的方圓,爭相向著內海退避而去,卻也顯露出這邊際處原本應有的一角——


    臨近處的海水變得湍急,拍打在礁石上,一瞬沒過了她的足踝。


    海水順流而下,化作飛湍瀑布,一落千丈,好似匯入星海中延長的銀河,不知盡頭,不見所蹤。


    王昊同樣落在了她的身邊,解釋道:


    “這世間的萬事萬物皆由靈氣所化,靈氣本身又合乎守恒規律,所以哪怕我們無法瞧見這瀑布的盡頭,它也終該有處落點才是。


    礙於世界規則,這海水自是不會流淌至宇宙之外,而我聽那玄鱉族的族長提起,‘汙濁’本就是自那邊際地帶席卷而來。


    再看這飛湍而下的瀑布時,這聽起來天方夜譚的猜測,似乎便成了唯一的解釋。”


    “在我們的腳下,應當還有一片土地。”


    江秋皙平靜道。


    “不錯。在這個世界的背麵,或許還有另一個生靈洲。


    又或許什麽都沒有,隻有一片相互交融的海洋。


    但不論如何,那裏都已經被爭相繁衍的汙濁淹沒,順著這片海洋,這飛湍而下的瀑布,日複一日的攀爬,直至來到我們這片土地上。


    我們的運氣不是很好。早在很久以前沒有人知曉它們的存在,等到我們意識之後,它們已經積累了我們無法估量的數目——


    那可是我們這個世界的整個‘背麵’。”


    “所以,早在很久以前,汙濁便已經存在於這個世界上了。”


    “沒錯。”


    江秋皙靜靜瞥去一眼:


    “你看起來並不驚訝。”


    王昊隻是笑了笑。


    江秋皙明白了:


    “你早就知曉了這一切。”


    “不錯。”


    “當時在萬仙山時,你為何不說。”


    “因為我信不過你們,你們也信不過我。”


    王昊回答地理所當然,


    “畢竟你我這等修為的修士,彼此間還能和平的相處在這個世界上,除了珍惜自己寶貴的壽命之外,也是唯恐哪日承受天道的責罰——


    若是讓某些心懷不軌之人,意識到天道早已蕩然無存的事實,從而越發橫行無忌,這生靈洲會發生怎樣的動蕩,誰也無法估量。”


    “天道……蕩然無存。”


    江秋皙的瞳孔終於透露出少有的驚疑,


    “這汙穢,與天道相連?”


    這是她從未想過的事實。


    王昊卻是攤開了雙手:


    “不錯。


    這種天大的事情哪怕我一五一十地說出來,怕是也不會有多少人相信,隻當我是著了魔的癡兒。


    就像古池那個老兒一樣——他甚至連‘汙濁’的存在都抱有懷疑,不願聽信你我一麵之辭,若是我當日便告訴他天道早已不複存在,他怕不是第一個質疑我的人。”


    “那、那一路上有那麽多供你脫出真相的機會,你又為何直到今日才說。”苗煙煙的心情還未平複過來,卻也不解問道。


    “因為直到方才,瞧見江宗主與這引渡鯨有所溝通之時,我才真正地信任了你們——或者說她。”


    “什麽意思?”


    王昊隻是輕笑著娓娓道來:


    “你們可知,這汙濁為何會與天道息息相關麽?”


    “少賣關子!”


    “因為宛如活物的汙泥,本就是天道的一部分。”


    “什麽!?”


    苗煙煙大驚失色,就連一直陪在王昊身邊的敖瑩,此時也仿佛第一次聽說般表露驚駭,


    “怎怎、怎麽可能!?我們的天道怎麽可能是這堆烏七八糟的爛泥……這也、也太醜了!”


    “它們隻是天道的一部分,而並非天道本身。”


    王昊歎了口氣,繼續解釋道,


    “一定要去細究的話,它們大抵是天道‘七情六欲’的化身,是天道一切情念的集合。


    當然——也是促使天道崩潰的源頭。”


    “……”


    “事實上,過去我們口口相傳的‘天道’,並非是一個虛浮的概念,也並非是一個特定的存在。


    嚴格來說,它是一種……‘職位’。


    ‘天道’,是這方世界的管理者、衡量者、裁決者,它維持著這方世界的平衡,把控著這個世界的發展,這才讓這世上的萬物能夠自然地繁衍、生存下去,不至於淪落為一顆寂滅的死星。


    但想要有這般把控世界的能力,勢必需要龐大的靈氣作為支撐。


    換句話說,至少在這個世界上,隻要擁有了這與‘天道’等同的靈氣,任何存在都有成為‘天道’的資格,不論是人,亦或是靈,又或是物。”


    “它所需要的條件……難道就、這麽簡單?”


    “當然不簡單。你以為這是怎樣一種龐大的數量?


    哪怕當今世上全部修士靈台修為的總和,或許都不及天道所需的十分之一……


    單憑人力修行,終其一生都無法抵達那般高度。


    所以它哪怕是一個擺在眼前的‘職位’,也非你我所能貪圖覬覦的。


    正所謂‘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我們或許可以這麽認為——


    自這方天地開辟之初,其全部的靈氣‘一’分為‘二’,化作了兩份。其中一份,化作了我們身處其中的自然界,乃至於我們腳下的土地、河流、草木、萬物。


    其二,便是在暗中平衡這一切的‘天道’。


    化作萬物的靈氣自然繁衍,卻又不可避免地要承蒙自然繁衍後所帶來的各式天災。


    新生的世界相當脆弱,稍有不慎便要半途毀滅,為了自救,此時便要有天道從中調和,維係這方世界的平安。


    二者各司其職,才成了我們如今所看到的‘萬物’。”


    “那這黑泥,怎麽就成了天道的七情六欲?天道也會有我們人類一樣的情感麽?”


    “感情是一種源於精神的概念,這般情緒也並非是人類獨有。


    正如嗬護子女的舐犢老牛一般,隻要生有靈智,便不可能摒棄七情六欲的存在。


    哪怕天道起初或許並不存在情感之說,但當自然繁衍到生物誕生的那一刻,其中的部分靈氣自然便衍化作了愛氣、恨氣、嗔氣、癡氣……諸如此類。


    天道既是要從中調和,被情緒所化的靈氣沾染便是在所難免——從無情到有情,這幾乎是每一個天道的宿命。”


    “……”


    “聽說在這浩瀚宇宙中的某個星球上,也出現過類似的情況。


    隻不過那裏的靈氣與規則,沒有我們這個世界複雜。而那個天道早已拋卻了自己的‘職位’,與凡人共度了短命的一生,現在還時常被一些同行們笑話。”


    “拋卻‘天道’的身份,還有人這麽傻!?不對不對,這種事情你是怎麽知道的?”


    王昊隻是輕輕付之一笑:


    “因為拜托我的,正是天道僅存的意識——


    其實天道產生七情六欲這種事情,聽起來挺無解的,對不對?


    所謂‘天道’,本應該是一個世界的平衡者,但它又勢必會有情有欲,反而無法再做到不帶任何感情的‘平衡’與‘調和’。


    但隻是衍生情感本身,其實不會造成多大的麻煩。充其量是因為不公正的調和,導致一方世界走向滅亡罷了——如此,滅了也就滅了,根本不會產生這些汙穢。


    但天道為了讓它的存在,亦或說它與這個世界的存在延續下去,也都能想出各自應對的方法。


    而我們的天道,選擇了將情念衍化的靈氣整合起來,排出體外,再通過他通天的威能,將這些靈氣打碎、糅合,稀釋到天地之中,如此周而複始,便能維持它作為天道的公正。”


    “可這黑泥還是出現了……”


    “這並不意味著它的失敗,因為它選擇的方法其實沒錯,世界的確如他所願般穩定的繁衍了下去。


    奈何另一個世界的天道找上門來,打亂了他周而複始的計劃。”


    “還有!?”


    王昊隻是搖頭笑了笑,又抬手指向了那浩瀚的星空:


    “這並不稀奇,興許在那滿眼的星河之中,便有如我們如今所處的世界一般,不計其數的世界。


    不然你以為,天道為何舍得給予我們靈台,供我們長生修行?


    無非是盼著有用得到我們的一天,憑借我們與另一方世界抗衡、自保罷了。


    總之,之後大抵是兩個世界的交鋒,這過程太過冗雜,也並不重要,我也懶得複述。但結果如你我所見,我們的世界最後成功保全下來——以天道本身作為代價。


    天道的盡數靈氣成了這片天地的養分,使得天地間的靈氣愈發濃鬱,也使得我輩修士愈發強盛,才塑造了今日如此強盛的修仙界。


    但天道何其強大,哪怕本身寂滅,也尚能憑它死預設的手筆隱瞞一時。


    可那本該被稀釋的七情六欲卻成了莫大的禍患。


    最要命的是,在天道寂滅之後,這七情六欲瓜分了它不少‘肉身’,化作了如今這汙濁的本源,又因‘懼怕’天道寂滅前留下的布置,在被毀去大部分後選擇了偏安一隅,隱藏在世界的某個角落。


    而它們既是情欲所化,自是會悄然勾引起修士心中的欲望,將其吞噬,化作繁衍的養料,成為‘濁仙’,再通過它們來吞噬更多的修士、乃至生物——苟老鬼便是被這麽引誘去的。


    而當它們的數量愈發膨脹,直至不必在乎天道的後手時,自也是這方世界被吞噬殆盡的前夕。


    如此,才讓我因為偶然的機遇,從天道的遺念口中得知了其中內幕,成為今日來到這世界邊際的緣由。”


    將心中多年隱藏的秘密吐露出來,王昊深感暢快。


    他轉而看向麵麵相覷的三女,那或多或少帶有驚疑的神情,都是他所期待見到的:


    “所以……江宗主,這便是‘汙濁’的真相。


    不知這個說辭,可否讓你滿意?”


    江秋皙也在消化著其中的信息。


    所以‘汙濁’本屬天道的化身?


    而就在幾百年後的將來,待這汙濁發展壯大到不再避諱他人的那一天,也便是劍宗覆滅之時?


    哪怕她表麵波瀾不驚,但終究是駭人聽聞的曆史,消化起來也不免廢些功夫。


    王昊見狀,又道:


    “江宗主,你知道為什麽我會突然選擇相信你,願意將這本該被掩埋一輩子的真相告知於你麽?”


    “為何。”


    “因為你先前與我說過——


    你的存在,似乎早就被人賦予了意義。”


    “……”


    “難道眼前這一切,不像你存在的意義麽?”


    王昊笑了笑,


    “便仿佛冥冥中命運的指引,你生來天賦異稟,修行一日千裏,實力更是遠超我等。後來成為劍宗宗主,接觸到了濁仙,從而選擇了相信我,又因我來到了這片海域,不久便要直麵那天道的殘骸……


    天道隻拜托我尋找汙濁的痕跡,卻從未告訴我如何毀滅它們。


    過去我想不明白這是為什麽,直到方才見到你與這引渡鯨那若有似無的感應,我好像忽然便想通了——


    或許你與引渡鯨,都是那天道留下的後手。


    是他賦予了你們意義,讓你們終有一日,通過我這個‘引路人’的指引,交匯在這世界的邊際。


    江宗主。


    也許你所忘卻的意義,正是斬除這天道情欲的遺蛻。


    如此一來,一切都能說通了。”


    ——


    ps.我寫書向來還比較看重故事邏輯本身,而很多書看起來世界很多很廣袤,其實到了後期無非是打臉、換地圖、換人打臉、換地圖……


    所以個人寫書基本上隻會著重於一個世界、一個故事的描寫,故事寫完,這本書就算結束了。哪怕有時候不可避免會提到別的世界,但這充其量會作為一個故事背景。


    對我來說,就跟我們天天討論外星人一樣,他們也許存在,但我不會把視角放在另一個世界上來換地圖,以延長書的周期。所以大家可以放心這本書的結構。


    還是那句話,故事才寫到一半,濁仙的‘真相’浮出水麵,不代表整個故事就呼之欲出,大家不用擔心我這麽快寫到這裏,是為了早點完結。這本書還是按照原計劃完結,放心追讀就好了,謝謝大家的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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