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隻來到這個世界一年的時間,但江河隻覺得自己身心俱疲。


    這個世界太過危險,總有千鈞重壓時時壓迫著江河,讓他不斷向前邁進。


    倘若自己對於鯉國不再有什麽留戀之情,就這麽離去倒也無可厚非。


    但眼下才剛剛與顧青山袒露心意,江河不想在這個空當下匆匆離開。


    但具體要留在鯉國多久,江河還沒個定數。


    他的想法很簡單。


    反正當時他留了個心眼,在江宗主的視角裏,自己這邊應當還正在籌備與蠻國的戰事。


    戰爭這件事,誰又說得準多久才能結束。


    屆時自己可以使上拖延大法,等到江宗主實在不耐煩時再作定論——


    反正對於江宗主而言,自己本就要在鯉國待上三五年之久,想必她也不會那麽快去催促自己。


    趁著這段時間,自己也便可以好好享受,呆在鯉國的閑暇時光。


    至於就此與江宗主分道揚鑣,還不在江河的考慮範圍中。


    江宗主能帶給自己莫大的裨益,是他在這世上得以生存的最大助力。


    與這麽一尊大佛時時聯係,建立交情,無論如何都不是一件壞事。


    江河已從秘藏之中,得知了足夠用以交差的線索——


    劍宗於五百年後,因濁仙覆滅。


    五百年的時間,對於江河的認知而言,實在太過漫長了。


    它長久到足以曆經一個朝代的興衰,曆經十代凡人的存亡。


    那危機到來的比想象中還要遲緩,讓江河終於明悟過來,自己所麵臨的本就不是一個‘選一舍一’的難題。


    他有大把的時間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而不必與劍宗自始至終的捆綁起來。


    這讓他倍感輕鬆。


    而見到江河承諾暫時不會離開鯉國的魚玄機,如今也不由放鬆下來。


    江河這個跨越鯉國千年曆史的奇人,在他看來已然成了一根定海神針,倘若江河不動,他便十分安心。


    隨後,鯉國的秘藏被三人翻了個遍,待確認沒有再遺漏什麽信息過後,終究是離開了那方天地。


    待重新借著輕身符,穿過那狹隘的一線天,江河隻覺這抹地塹越看越像是道劍痕。


    不疑有他,江河便與薛正陽、魚玄機一道,駕著老魚家的馬車趕往錦京城。


    去往錦京城的路上並不寂寞,三個年齡迥異的人仿佛忘年之交,給予了彼此十足的信任。


    從天南聊到海北,從鯉蠻戰亂聊到百姓安康。


    他們聊這些,未必是要解決什麽問題。


    就隻是單純的嘮嗑,僅此而已。


    恍惚之間,江河隻覺得自己回到了曾經的世界。


    回到了和兩個好哥們,大半夜擼串、喝酒、侃大山的過去。


    車輪碾在土地之上,盡是“咯吱咯吱”的聲響,也不知與晚風相伴了多久,隻待馬車要抵達錦京城門之時,聊地盡興的三人,隻聽見駕車的趙公公,一句不輕不重的呼喚:


    “小江仙師,顧姑娘好像在城門口等您呢。”


    這話惹得車上三個年齡迥異的男人,不約而同地撩開窗簾,匆匆探出了腦袋。


    卻見那饒是深夜,也城門大開的錦京城外,有一個紅衣姑娘站在昏黃燈火之下,模樣上看,像是已經瞧見了馬車的蹤跡。


    而今正是放鬆之餘,魚玄機見狀,也不免開起了玩笑:


    “這麽晚了,青青這丫頭竟還願意在城門口等你。看來再過不久,朕就能吃上小江仙師的喜酒了。”


    江河眉頭一挑,頗為尷尬:


    “陛下,這話可不能亂說。”


    魚玄機本顯憨厚的圓臉登時一僵,心中不免懷疑自己是否說錯了話:


    “今日宴席之上,朕見小江仙師與青青丫頭坐的很近。難不成……小江仙師沒這意思?”


    他可是從親閨女的口中聽到,江河與顧青山分明是兩情相悅的,難不成幺幺那丫頭也誤會了?


    但薛正陽隻是輕咳一聲,湊至魚玄機的身旁,在他耳畔輕聲念叨了一句:


    “他隻是臉皮薄。”


    魚玄機恍然大悟,登時樂了:


    “哈哈,想不到小江仙師看似老成,卻也終究有少年心性的一麵。”


    江河難免幽怨似的瞪了薛正陽一眼。


    也不知這老小子怎麽總愛吃自己的瓜。


    莫不是把自己與顧青山,看作又一個薛正陽與洛瑤,看著自己,就想到了曾經的少年往事?


    江河隻得敷衍起來:


    “婚姻大事豈能兒戲,先處著再說吧……”


    真要說,兩人如今也還沒到談婚論嫁的地步。


    江河亦是沒考慮那麽久遠的未來,總覺得現在就談這等終身大事,未免有些太早,姑且走一步看一步。


    魚玄機又是一樂,也不再說什麽。


    但他還想著回宮處理政務案牘,如今見顧青山毫不遮掩,就這麽站在城門口,也深知把時間留給這對剛剛才確定心意的小情人。


    故而待他把薛正陽與江河送到錦京城門之後,便兀自駕車離去,不多嘮叨。


    下車的兩人,先是看了一眼不遠處緊緊盯著江河的顧青山,隨後也相互對視一眼,明了了彼此眸中的深意。


    早已向顧青山袒露心跡的江河,也不必再刻意躲著顧青山,如今便是又要回到國公府暫住——


    估計她也是怕江河一根筋似地,又胡亂跑到東鯉仙院去,這才在錦京城門處等著江河。


    江河自無不可。


    畢竟離顧青山近一些,每日多見見她那張明媚的嬌顏,也總歸是賞心悅目的。


    薛正陽自是要返回東鯉仙院。


    兩人便決定就此各自告別。


    “其實你能在鯉國多留一些時日,我覺得是件好事。”


    臨別時,薛正陽隨意道,


    “畢竟鯉國若真是在這三五年內,遇到什麽困難,就憑我現在的狀態可真說不好能破局。


    如今你也躋身地一境,雖說修為尚不平穩,但總也讓人安心。”


    江河疑惑道:


    “你不是說你自有分寸麽,怎麽都過去一個月了,你這道心還是沒什麽動靜?”


    “放心、放心。”


    “你越這麽說,越沒法讓人放心啊。”


    江河歎了口氣,


    “老薛,你我共事一年,這一年裏你幫了我不少忙,也總時常為我操心,所以我是真心把你看作朋友的。


    如果有什麽我能幫得上忙的,你記得提,不用怕麻煩我。”


    薛正陽眉目含笑地望著江河,遲遲不語。


    江河被這好似老父親一般慈眉善目的眼神,盯得渾身起雞皮疙瘩,但見對方沉默,不由好奇起來:


    “果真有事要麻煩我?”


    薛正陽似是有些猶豫。


    半晌,他忽而道:


    “江河,你好像……能汲取每一種靈氣的靈丹?”


    江河一愣。


    這幾乎算是他不敢輕易表露的秘密了。


    匹夫無罪,懷璧其罪。


    這等讓一介凡人僅用不到一年時間,便強行破至地境的功法實在太過逆天。


    很難不被人所覬覦。


    但由於薛正陽的品性值得托付,江河久而久之,也懶得再演,兩人幾乎算是心照不宣。


    如今薛正陽如此明目張膽的提出來,還是前所未有的首例。


    但江河猶豫半晌,也不作隱瞞,隻點了點頭:


    “的確如此。”


    薛正陽像是有些不太自覺的摸了摸鼻子,這動作稍顯突兀,江河從中看出了緊張:


    “怎麽了嗎?”


    回答他的仍是一陣沉默。


    半晌,卻見薛正陽搖了搖頭:


    “不,沒什麽。改日再見。”


    他說罷,便匆匆回過了身子,遠遠向顧青山點頭示意後,便邁步離去。


    “……”


    江河覺得,談及此事,薛正陽有些莫名局促起來。


    但他終究沒有多想,隻當對方是在確認這件不言而喻的事情,便也走到了顧青山的身邊:


    “等我?”


    顧青山向來也不扭捏,幹脆道:


    “不然呢?”


    “沒,我就問問。其實我本來也是打算回國公府的。”


    “你最好是。”


    “走吧。”


    “走。”


    他們並肩而行,也便打算借著夜色一同回家——


    江河忽而一怔。


    緩緩轉過頭來,眸光之中,盡是顧青山絕美的側顏。


    初春的晚風微涼,卻足夠沁人心脾。


    連攜著他的嘴角,微不可察地一勾。


    “回家麽……”


    江河喃喃道。


    顧青山也回過頭來,頗為疑惑地瞧了江河一眼。


    她顯然是聽見了某人的自言自語:


    “當然是回家了。”


    江河搖了搖頭,不再看她。


    但走著走著,終是笑出了聲。


    顧青山狐疑地看著江河。


    但她越是去瞧,便越覺江河的笑容漸濃。


    她不免問道:


    “你到底在笑什麽?”


    江河回過頭來,就這麽在晚風下與那並肩的姑娘對視:


    “我隻是沒想到,曾經自詡‘異鄉人’的自己,還能慢慢在這片陌生的土地上,尋找到一處歸宿。”


    “是嗎?”


    顧青山撇過了頭。


    但江河依舊能看清她耳根的通紅。


    “你早該找到的——


    我可是從我們準備下山的第一天起,就說……


    我們要‘回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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