坦誠過後的日子還算清閑,大抵有半個多月的時間,江河始終在劍門城中遊蕩。


    雖說與其袒露了心意,但江河也並未覺得生活發生了怎樣的變化。


    也就是睡覺的時間多了一些而已。


    但這大抵是因為先前意識屢受衝擊,精神受創,致使他很容易困倦,有時候一睡便是一整天,與顧青山沒什麽關聯。


    他們彼此,暫時清清白白。


    而或許是因為早在錦京城時,兩人便時常朝夕相處,宛若伴侶一般。


    故而比之曾經,他們相處的模式也一如往常,沒有太多情情愛愛,唯有相互陪伴之時,那偶有的心有靈犀。


    也隻有頗為了解二人的薛正陽,和心痛欲絕的離震玉,才能察覺出些許端倪來。


    所以江河這些天無非是在四處溜達,然後在顧青山處理要事的時候,與一同閑暇下來的老年版薛正陽吃口飯,隨便找找樂子罷了。


    至於江宗主,似乎是又在忙劍宗的事情,自上次一會之後就又不見蹤影。


    但江河也樂得輕鬆。


    因為他已經決定,在打開鯉國秘藏,把所得消息告知江宗主後,便與其分道揚鑣。


    抱著這樣的想法,再於夢中見到江宗主,哪怕知道她不會過多在意這個,自己也終究顯得尷尬,不如等秘藏開啟後一次性說個清楚為妙。


    而一眾人之所以並未在戰爭結束後,便立即趕赴回京,主要是還有著諸如打掃戰場,圍城蠻國等一係列後事,需要處理——


    此役江河消耗甚多,積攢成山的一劍符盡數扔了出去,連拂塵這等陪伴許久的法器也毀於一旦。


    但真要說虧損,那定然也談不上。


    抵達地境,是江河最大的收獲。


    顧青山又在收攏戰場的時候,從蟲蠻的身體之中,搜刮到諸多奄奄一息的蠱蟲——


    她見識過江河動用蠱蟲的手段,也便在江河清醒過後,將還存活的蠱蟲一並交給了江河。


    因為江河昏迷了三日,在這期間大多蠱蟲含笑九泉,還存留下來的數量不多,但隻要是活下來的,大多是品質不錯的蠱蟲。


    食人血肉的噬骨蟲、產出火焰的吐火蛹、凝結寒霜的結霜蛹,還有幾隻奄奄一息的靈光蠱、鐵甲蠱、大力蠱,總總相加大約有百餘隻,噬骨蟲占據多數。


    這其中唯一值得注意的,是一種江河從來沒有見過的蠱蟲。


    那蟲子的模樣頗為畸形,有點像是長著晶瑩羽翅,指甲大小的黑蛇,大抵有十幾隻。


    江河探究不到它們是何作用,唯有在薛正陽無意掏出了一次龍璽之後,才激起它們十分興奮的反應。


    他這才明悟,眼下這些小蟲,便是鯉國龍氣失效的根源——


    但他猜不出這蠱蟲是如何被蟲蠻培育出來的,也便隻能暫且收到器皿中擱置起來。


    這些蠱蟲對於地境的江河而言聊勝於無,但它們倒也還有著各自的功能性,興許能在未來幫到自己。


    江河也便適當地分出一些混沌之氣,供它們每日吸食存活下來。


    至於鯉蠻兩國之間的戰事,則最終演變成了談判。


    按理說,鯉國與蠻國之間幾乎稱得上是血海深仇,如今蠻國實力大損,即使真要滅國,也理應不在話下。


    但魚玄機似乎並沒有趕盡殺絕,就此殲滅蠻國的意思。


    如今讓人圍城,不過是震懾蠻國,讓其就此投降,歸順鯉國,再連年上貢而已。


    魚玄機要價不少,具體數目實屬朝廷決定,江河不宜過多詢問,但聽顧青山談起,也隻是讓蠻國略微傷筋動骨的價格。


    更奇怪的是,魚玄機並未提出諸如割地一類的賠償,似乎並沒有開疆拓土的打算。


    而蠻國失去了國師的庇佑,敵國又有仙人相助,且本就是主動侵伐,致使如今哪怕鯉國要價過甚,他們也是打碎了牙往肚子裏咽,不敢有半分忤逆之心。


    在這之後,便是由德高望重的劉老名義上帶隊,連同蠻國上貢的使者一同凱旋歸京。


    江河與顧青山亦在回京的隊伍之中。


    但由於一路上同行人數眾多,顧青山如今威望不小,有許多事情要忙,致使兩人也沒有太多獨處的空間——


    最主要的,還是因為金國公顧海渾身重傷,意識混沌,下地不能,顧青山放心不下,隻得時時候在父親的身邊照料。


    江河也時常頂著離震玉頗為怨念的目光,去探望顧海。


    但每次前去也隻是輕聲歎息,對顧海如今的狀況表示無可奈何——


    這位鯉國的頂梁柱雖然還好好活著,但下肢已然癱瘓,尚不知是否能夠康複,且不說能否再帶兵打仗,下半輩子說不得還要坐在輪椅上度過餘生。


    這還不算最要緊的。


    最要緊的是,江河不確定顧海還留有多少壽命。


    經受蟲蠻的折磨過後,顧海已經不再能稱之為是個‘凡人’。


    江河能夠看清,他的丹田之處,赫然被種下了一隻人境蠱蟲,大約是人五境的修為。


    便如力蠻、血蠻一般,顧海成為了那隻蟲子故意為之的實驗品。


    而且是個相當成功的實驗品。


    被種下蠱蟲的顧海,憑借堅定的意誌,並未被那隻蠱蟲徹底侵占了意識,尚還能夠用原有的思維去思考問題,隻不過要時時忍受腦中蟲鳴的幻聽。


    他也因此獲得了近乎人五境的修為,與吐出銀絲的能力。


    當日蟲蠻在顧海的體內種下蠱蟲,便是要讓他被人救到劍門關之時,釋放其中銀絲,讓劍門關門戶大開。


    而在蟲蠻死後,顧海體內的蠱蟲也便不再受人控製,這讓顧海在此期間逐漸適應了這副全新的軀體。


    而代價,便是他的所剩無幾的壽命。


    據薛正陽所說,顧海的靈丹已然與蠱蟲綁定一處,蠱蟲身死,顧海也便會跟著一同殞命。


    但他體內的蠱蟲也不過人五境的修為,蟲子的壽命本就短暫,不是每隻蠱蟲都如那蟲蠻一般擁有地境修為。


    保守估計,顧海應當隻有幾年好活。


    薛正陽沒有避諱地把這個消息,告訴了包括顧海在內的,與之臨近的每一個人。


    江河想著,讓顧海吸收蟲蠻遺留的靈丹活下去。


    但那畢竟是跨越物種的意識,如今顧海始終被體內蠱蟲影響,再去強行吸收一隻地境蟲子的執念,並不妥當。


    最終隻能將這個方法擱置下來。


    顧海本人倒也還算看得開。


    相比於自己壽命的長短,他更為鯉國的勝利感到欣喜。


    如今蠻國禍事已除,雖然負傷累累,但也終於可以回歸家庭,享受來之不易的和平,也算遂了他的心意。


    路途並不遙遠,歸京也無奔赴邊關一般著急,又花去半個月的時間,凱旋的鯉軍才終於抵達錦京的城門。


    然後便是一如往常的加官、進爵、封賞。


    這一切對於江河而言,並沒有太多的誘惑。


    他不過鹹魚一條,對這種世俗名利沒有太多欲望,所以他在回京的第一時間便找到魚玄機直言,省去了這些繁瑣的事情,隻把錢財等比較實際的賞賜,差人送到了國公府。


    這當然不是他所要求的全部。


    如今鯉蠻之爭徹底結束,龍璽完好無損,薛正陽以國師之名大敗蠻軍,驅除韃虜,更是獨占民心,積蓄的國運相當旺盛——


    這意味著那鯉國的秘藏,終於有了再度開啟的契機。


    江河迫切地想要知道,其中究竟藏著怎樣的秘辛。


    是否能夠揭秘鯉國屹立千年的曆史。


    是否能夠得出劍宗走向滅亡的原因。


    這是魚玄機早在立江河為國師之初,便答應了江河的承諾。


    而今事實告訴他,江河正是那鯉國命定的天人。


    沒有江河,鯉國未必能挽回兵敗的頹勢。


    魚玄機沒有拒絕的理由。


    故而在慶功宴之後,魚玄機便帶著江河與薛正陽,在濃濃夜色之間,一同前往至鯉國的秘藏之中——


    “在這錦京的南郊之處,有一座埋葬我大鯉皇室曆代先祖的皇陵,千年以來,我鯉國的曆代先祖盡數長眠於此,無有例外。


    皇陵之旁,有一條存續千年的密道,它連通著地上地下,是通往秘藏的唯一一條道路——上為皇陵,下為秘藏。”


    鯉國的皇陵大多被青翠欲滴的古樹包圍,在皇陵之旁落成了一片深幽寂靜的密林,其中不少巨樹參天而立,想必歲月悠久。


    魚玄機便提著夜燈走在兩人前頭,他們的身邊沒再跟著任何人,三人結伴,先穿過了規整的陵墓,又踏入了皇陵之西的密林中。


    去往秘藏的道路有一條人為踐踏過的土路,這讓魚玄機不至於迷失了前行的方向。


    而薛正陽對於秘藏之事知之已久,但較為淺薄,如今緩慢跟在後頭,隻以蒼老的聲音詢問道:


    “為什麽要把秘藏修建在地下?”


    魚玄機還是不太適應薛正陽這年邁的嗓音。


    想著那曾經仙風道骨的謫仙,如今卻是一副垂垂老矣的模樣,心裏也是難免唏噓。


    他恭敬回答道:


    “薛國師,並非是我魚家先祖執意把秘藏修建在地下,而是早在大鯉立國之初,這秘藏便已然出現在地下。”


    薛正陽頗為好奇:


    “這秘藏,難道不是曆任皇帝引領修建的麽?”


    魚玄機雖然稍顯富態,但本身也還算矯健,致使如今需要照顧薛正陽的步子,便也隻緩緩地走在前頭,搖了搖頭:


    “據先祖所言,似是天意所為。”


    “天意……”


    薛正陽品味著其中深意,並未說什麽。


    魚玄機也很明白,老天不可能會特意青睞一個彈丸小國,更不可能會親自為這小國開辟什麽特殊的秘藏。


    但那都是千年前的舊事了,他也不過才活了四十多歲,又怎麽可能知曉千年前的內幕。


    “所以,陛下也並不算了解鯉國這千年的曆史?”


    江河也問道。


    魚玄機苦笑道:


    “了解倒是肯定了解的。但朕自幼讀過的史書,大多都是講這千年的世俗之事,少有關乎仙人的隻言片語。


    但凡是與仙人有些關聯的事物,到了最後都會被放到秘藏之中妥善保管。


    一般來說,隻要在位時間足夠,做出些許功績,遲早擁有打開秘藏,瞧見真知的機會,便如朕的父皇一般。


    隻可惜,由於朕即位之時尚還未得百姓信任,後來又遇到鯉蠻戰事,便遲遲未能開啟秘藏,親身一瞧。否則,又何須勞煩二位與朕親自前來一趟呢。”


    那些史書江河也一並讀過,但也隻夠他了解個大概,如今看來,魚玄機對鯉國的了解,應當是與自己無異的。


    那也便沒什麽多問的必要了。


    江河就此轉移了話題:


    “如今鯉蠻之爭已然了結,但這七年久戰,與蠻國的神異蠱蟲脫不了幹係,陛下日後是否也要把與鯉蠻兩國的戰事,錄入到秘藏之中?”


    “這是自然。”


    魚玄機點了點頭,


    “七年時光,於這鯉國的大多數人而言已足夠漫長。可縱觀曆史而言,卻也不過滄海一粟。


    想那二百年前,潛龍出水之時,鯉國不知因此遭受多少災難,又有多少百姓家破人亡。


    可到了最後,也無非是留下了一句‘九月八,龍出水,食人。有仙來客,以斬之,分食而去。’


    隻僅此而已了。”


    見魚玄機出口成章,江河便明白,這位盡心盡責的皇帝,在翻閱史書之時,一定是十分用心的。


    以史為鏡,可以知興替。


    若非魚玄機一心想要做一個賢德的好皇帝,又如何會對史書上的一筆一墨記憶猶新?


    魚玄機緊接著歎道:


    “這時間當真是滾滾車輪,能將一切人事都碾作塵埃。


    若非太過久遠的事情,難免會被人遺忘,甚至是以訛傳訛,先祖們也便不必將更為詳盡的曆史真知,錄入到秘藏之中了。


    我們借閱起來,也便不會如此麻煩。”


    “這倒是。”


    江河認同地點了點頭。


    誠如魚玄機所言,哪怕是再真實的事實,隨著時間的推移,也終究會被後來人所懷疑、曲解。


    正如那兩百年前的斬龍之事,如今民間便已然不知傳頌了多少個版本。


    保留最為真實的內幕,對於了解過往而言,還是十分有必要的。


    尤其是有關那超脫凡俗的仙人之事而言。


    或許,這也便是鯉國秘藏能夠出現、長存的原因。


    兩相交談之際,隻見魚玄機的腳步越發遲緩起來。


    他們走地本就不算快,而今更是直接停留在了原地。


    順著夜燈閃爍的陣陣昏黃,江河與薛正陽能夠看清眼前那豁然開朗的空地——


    江河的眸光愈發明朗,隱隱有些按捺不住的興奮。


    耳邊,則是魚玄機並不平靜的敘述,許是即將要麵對過往千年的種種,致使魚玄機都有些心態不穩。


    “這裏,便是秘藏所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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