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濃的血腥味。”


    隨著枝葉愈發稀疏,黎明的天光開始於眼前穿梭,江河知道自己即將走出這片幽深的密林。


    但鼻息間的那股異味,讓他不由頓住了腳步。


    根據那蠻子靈丹中的記憶,這片森林之外,僅有一戶村落佇立,恰如世外桃源,江河頃刻間便明了,應當是那不遠處的村落遭了殃。


    顧青山的鼻子不如江河靈敏,雖不知發生了什麽,但江河停頓下來,她也沒有行進的理由。


    隻見江河將肩上一直扛著的男屍,忽地扔在了地上,從衣袖裏掏出了一張黃紙符籙。


    “起屍符,應該是這張沒錯。”


    這張黃紙符籙,自然是青玄子留下的遺產。


    江河雖不懂其它符籙究竟刻畫著何種符文,但是對於這‘起屍符’,他可是再熟悉不過。


    孫二才來到偏殿,讓他快逃的那一天,那額頭前的黃紙符籙,他看得清清楚楚。


    江河牽引混沌之氣,灌注進那張黃紙符籙中,緊接著,又貼在了男屍的後背處。


    靈氣隨意念而動,那男屍僵硬地爬起來,吭哧吭哧稍顯費勁。


    顧青山看著那死屍站得晃晃悠悠,哪怕已然知曉了江河的計劃,有了事先準備,卻仍然感到脊背發寒。


    “這副樣子,有些像是那些話本中的活僵。”


    她如實道。


    “除了不能感染人,沒有本能之外,僅從表麵上看起來的確差不多。”


    江河對活僵的了解也不算多,大多是從各類文藝作品中了解的,解釋起來也很隨意,


    “這‘起屍符’的效用不過一炷香的時間,我們快些往前趕吧。”


    憑借著四哥的記憶,江河大致估算過出了密林後,倘若步行抵達不遠處的郊村,需要花上多長時間。


    一炷香,綽綽有餘。


    這方麵,顧青山並沒有什麽發言權,自然是聽江河指示。


    行進間,江河順帶觀察著起屍符的效用,卻見那死屍走路雖然不太穩當,但速度卻不算緩慢,步伐也有模有樣,倒不如僵屍般一蹦一跳,或是喪屍般左搖右晃。


    但這正合他心意。


    這死屍看起來越像個活人,對他而言便越有利。


    隻徒步不久,鼻息間的血腥味便更加濃鬱了。


    顧青山皺著眉頭,手上緊緊持握著裹著拂塵的鐵鏟,道:


    “江河,你說這森林之外……原本是有個村子的?”


    到眼下這個地步,任誰也能猜出來事實結果。


    雖然知道顧青山很看重鯉國的百姓,自己本不該告訴她,擾亂她的心神。


    但她已經這麽問了,也沒有什麽隱瞞的必要,便道:


    “那四哥的記憶裏,的確有。他們五個兄弟,就借宿在這個村子裏。”


    “人渣!”


    顧青山心裏騰地生起怒焰,再怎麽有修養,也難免少有地去怒罵一聲。


    “別讓這些因素幹擾了你的判斷。”


    江河及時提醒道,


    “我們最首要的目的,是找到解決蠱蟲的方法。”


    “那是一個村子的百姓,是我鯉國的百姓。”


    顧青山緊緊咬著牙。


    那百口之村,不是數字,而是一個個鮮活的人。


    他們或許還期待著清晨時刻,吃上怎樣的早餐。


    卻在轉瞬間淪為了枯骨與屍骸。


    顧青山不會奢求江河這個‘仙人’,能與自己感同身受,也便不會因此指責他什麽。


    可江河可以漠視,她切實作為鯉國的子民,又怎能耐下心來。


    “我知道,我也很生氣,可我們必須冷靜下來。”


    江河承認,如今他心裏更多的,是對於人命的惋惜,而並非作為鯉國子民的憤怒。


    但他也可以理解顧青山。


    思忖片刻,他歎了口氣:


    “我答應你,如果他們還在村子裏,如果有機會,如果我們有這個實力的話,我們一定會為這些百姓報仇……”


    “你一定要加上那麽多的如果麽?”


    “因為我不喜歡輕易的給別人承諾。”


    “為什麽?”


    “期望越大,失望越大。我不想承諾一件,我有可能做不到的事情。讓人懷揣希望,又親手把它葬送,很不負責任。”


    “哪怕是安慰一下我呢?”


    江河回頭瞥了一眼顧青山。


    顧青山雖然沒強求什麽,但從那豎起的眉頭、和頗為幽怨的眸光來看,想來是對他的回答並不像先前一般滿意。


    江河可以理解,便道:


    “那我們一定會幫他們報仇。”


    如果有能力的話……


    “謝謝。”


    雖然顧青山能夠想到,江河一定在心裏默默補充了些前提,但她還是很感謝江河的善解人意。


    這讓她本有些浮躁的心,也漸漸冷靜下來。


    江河見狀,便就此回過頭去。


    眼下幾乎可以斷定,那國境之外的村落已經淪陷,那百口村民,應當也死在了蠻國人的屠刀下。


    江河雖然沒有作為鯉國子民的認同感,但他也並非是個沒有同理心的人。


    可他仍然沒有將話說的十分圓滿。


    因為觀想過四哥經曆的江河,非常清楚五個兄弟各自的性格。


    他們雖是蠻國出身,或許會因兩國交戰,而殺戮鯉國將士。


    卻不會輕易地屠戮百姓。


    前者是因為立場決定了,他們勢必要為國效力,讓蠻國的鐵蹄踐踏在鯉國的土壤上。


    後者,是因為他們始終不願拋棄的人性。


    可那遠處的血腥味,已然表明了他們徹底拋棄了人性。


    事出反常必有妖,肯定是有什麽意外,導致了留在村中的三個人,屠殺了滿村百姓。


    這種意外情況,江河不得不防。


    於是他把碾成藥粉的積鬱丸,與降雷蠱,一左一右地塞在死屍的手中,讓他牢牢握緊,便又驅著他不斷向前前進。


    不多時,那村落的輪廓漸漸顯露在江河的眼前。


    它很寂靜,甚至可以說是死寂。


    那已不再是個有人煙的地方。


    村落周圍並沒有什麽圍牆,自己隻需走出這片森林,便是抵達了村落的地界。


    江河暫且讓自己與顧青山藏在林間,讓死屍向著記憶中暫住的住所走去。


    五兄弟暫住的茅屋就在距離森林最近的角落。


    那原本是個倉庫,得知他們五兄弟要暫住一段時日後,村長便把這茅屋給騰了出來,還給他們搬來了桌椅地鋪。


    隻可惜,他們辜負了這些村民的好意。


    江河沒有猶豫,待死屍行進至屋舍門外,便讓其僵硬地敲了敲房門。


    ……


    一夜未眠的忽二郎,還在房中癡癡地盯著自己的雙手。


    他那粗糙卻又潔淨的手掌,在他眼中卻布滿著粘稠的鮮血。


    哀嚎、痛哭……


    昨夜的呼喊仍在自己的耳邊嘈雜。


    自己究竟殺了多少人,他已經數不清了。


    他隻記得自己殺了多少個,對自己好的人。


    包括劉姨、小蘭、張寡婦在內,統共十七。


    他親手把那些人送去了黃泉,哪怕他盡量保證讓對方在睡眠中死去,但他仍然是殺了這些人。


    殺人對他而言本該是家常便飯。


    唯有昨夜的殺人,讓他苦不堪言。


    “等回了蠻國,俺……俺就不幹了。”


    他像是在喃喃自語,又像是在同一旁的忽三郎講話,


    “俺果然,還是不適合幹這些。等回去了,不管被國師責罰也好,其它也罷……總之,俺不想幹了。”


    他能接受自己親手掐死千百個敵軍。


    也不願親手掐死一個無辜百姓。


    哪怕是敵國百姓。


    可他仍然這麽做了。


    為了大哥,為了兄弟。


    忽三郎的心情同樣低落,這次他沒有再反駁忽二郎說的話,隻靜靜點了點頭:


    “等知道了老四、老五的消息,咱就回家。”


    “大哥呢?”


    “還在煉蠱,不知道多久才好。”


    “老三,你說大哥……真的是為了老四老五麽?”


    “什麽?”


    “他真的是為了有機會幫老四、老五報仇,才讓咱們屠殺的村子麽?”


    忽三郎緩緩抬頭,睜大眼睛盯著二哥,道:


    “二哥,你……你懷疑大哥?”


    “老三……這麽幹真的值得麽?咱的實力本來就低微,哪怕大哥升華了控心蠱,在那老道士麵前也仍然看不見勝算……可他就為了這麽丁點的,甚至稱不上是‘勝算’的勝算,就要讓咱們屠殺整個村子……”


    忽二郎看著自己的雙手,喃喃道,


    “大哥這麽幹,到底是為了自己的修為、實力,為了讓他在這條路上走地更遠,還是為了老四老五……


    俺、俺分不清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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