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受著靈丹的靈氣尚在引渡,江河意識到這畫卷之上還有內容,便又連忙往後看去。


    可這次,畫麵卻忽然一轉,不再刻畫起青玄子那張大動肝火的麵龐。


    那幅畫卷,竟是霎時被一片血色所占據。


    一個身著錦衣的男子倒在血泊之中,胸口被什麽事物所洞穿,隻留下了一個空洞。


    他麵如死灰,雙眼驚恐圓睜,已然死不瞑目。


    女子的聲音再次傳入江河的耳中。


    這次,她已失去了先前克製的理智,隻剩下歇斯底裏的哭喊:


    “為什麽!您為什麽要這麽做!他明明什麽都沒有做錯,您憑什麽要殺了他!”


    畫卷轉向站在一旁,冷漠以對的青玄子身上。


    他手上的麈尾染著鮮血,還有殷紅自末端流淌落地,想來便是行凶的凶器。


    他竟親手殺了,自己女兒的愛人。


    青玄子沒有正眼去瞧那倒在血泊中的青年,隻平淡地對自己的女兒道:


    “憑什麽?就憑爹爹有這個能力。


    酥酥,你看到了麽?這便是你滿不在乎的力量。


    他不過是一介弱小的凡人,在爹爹這個擁有力量的人麵前,甚至連反抗的機會都不配擁有,爹爹隨手便能將他在任何時候格殺。


    殺不殺他,何時殺他,隻看我自己的意願。


    這便是凡人,弱小的凡人!


    哪怕我不殺,往後的日子裏,也許也會有別的修士,因為各種各樣的理由來殺你們!


    酥酥,爹爹便是要讓你知道,弱小的人,在這個世界上,連保護自己所愛的資格都沒有!你隻有強大起來,隻有站在更高的山巔,擁有更強的力量,才有資格說保護你的所愛之人!”


    “您隻是為了向女兒證明這些無聊的事情麽!?”


    “這並不無聊,而是現實!爹爹知道你會恨我,但爹爹不在乎。你若真是恨透了爹爹,便該去努力修行,證道長生——等你什麽時候擁有了能為他複仇的力量,便來向爹爹複仇,爹爹隨時奉陪!”


    旁觀的江河徹底愣住了。


    他沒想到青玄子竟然能做的這麽絕。


    為了讓女兒看清這個世界的殘酷,為了讓女兒繼續修行,竟是撕開父親的身份,不惜扮作一個惡人,讓自己的親生女兒來找自己‘複仇’。


    青玄子不在乎女兒是否恨他。


    他隻是希望自己的女兒能得道長生,能好好地活在這個世界上,不必再體會他早就經曆過的痛苦。


    可這極端的做法……真的能達成他的目的麽?


    江河搖了搖頭:


    “這不過是你的一廂情願而已。”


    那畫卷上的情景,亦在附和著江河的歎息。


    “哈哈……哈哈……”


    酥酥有些淒慘地笑了起來,


    “是麽,這就是您的目的——您為了讓我按照您的意願生活,竟不惜做到如此地步……”


    她悲哀地搖了搖頭,歎道:


    “可惜啊——可惜!”


    青玄子並不理解女兒為什麽這麽說,隻是心下感到了些許不安。


    他連忙揮舞起手中拂塵,就要將酥酥整個捆起來,以防出現什麽意外。


    可酥酥的身影卻徑自化為一團灰霧,避開了青玄子的束縛,又重新落在了那青年的屍身旁。


    她輕輕攬起了青年的屍身,衝青玄子慘然笑道:


    “爹,你以為女兒會恨你?你錯了。”


    “什麽?”青玄子緊皺著眉頭。


    “你以為,女兒會因此恨你,會把為夫君複仇當作畢生的信念,直至登上長生大道是麽?


    到了那時,或許女兒早已在漫長歲月中忘記了夫君的模樣,遂了您的願望——又或許女兒仍然記得這份仇恨。


    但無論如何,女兒終究是按照您的意願活了下去,擁有了力量,擁有了漫長的壽元……”


    酥酥看穿了青玄子的目的,卻仍然輕輕搖了搖頭:


    “爹,我不會恨你,更不會來找你複仇。因為恨你,便仍然是在按照你為我規劃的一生而活。


    你不懂我,也從來不理解我。


    你覺得我不遵從你的意誌過活,隻是因為我愛上了一個凡人。


    但不是的,這不是真相。


    我不按照你的意願活著,隻是因為,我是一個人——一個有著自己的想法與意誌的,獨立的人!”


    “酥酥,你要做什麽!?”


    酥酥將手輕輕放在自己的胸膛上,隻輕輕搖了搖頭:


    “爹……你太自我了。你憑什麽認為,我必須要按照你的想法而活?又憑什麽認為,我會把你強加在我身上的意誌,當作我活在這個世界上的理由?


    爹,女兒不孝。


    但——


    永別了。”


    “不要——”


    青玄子意識到酥酥想要做些什麽,就要強行鉗製住酥酥的雙手。


    但酥酥早已做好了準備。


    她手中起了乳白色的靈光,那靈光隨著她的手掌,強硬地灌入到她胸膛處——


    “砰”的一聲,她那五髒六腑都因為這團靈光受到了牽連。


    七竅漸漸流淌出殷紅的鮮血,她那看似嬌弱的身軀再也穩定不住,徑自倒在了血泊之中。


    倒在了那青年的屍身旁。


    她拍碎了自己的心脈。


    未曾有一絲猶豫。


    “不、不——不!!!”


    青玄子悲憤地怒吼著,眼眶上的淚水無法抑製地湧出。


    可那卻絕非悔恨的淚水。


    而是不解。


    他撲了上來,但畫卷卻在這一刻徹底地關閉——


    那靈丹中乳白的靈氣,還在被江河的靈台所轉化,這寓意靈丹中還有靈氣可以汲取。


    但江河已經無法再看到其它的畫麵。


    這或許代表著,死者生前的執念,已經盡數被江河所吸收。


    江河連忙退出了畫卷之中,大口呼吸著雨夜下的空氣,平複自己的心神與氣息——


    他生怕自己的意識,被死者的執念所扭轉腐化。


    所以他必須時刻保持冷靜,更要經常反省自己的所作所為,以免在無形中被死者所影響。


    這劍山上的雨越下越大,江河整個人已經如落湯雞一般,濕了個透徹。


    周遭仍是一片寂靜,觀想畫卷的時間與現實流逝的時間不成正比,江河無法確認自距離自己毀鍾開始,究竟過去了多久。


    但回過神來的他很清楚,自己不能再逗留此地了。


    靈台中的靈氣已經填充半數,身體機能也有一定程度的恢複,江河生怕再留在這裏汲取靈氣,會被青玄子所發現。


    他站起身來,正待離去,行進間,卻又感覺有些不對勁。


    青玄子為何要把自己女兒的意識,塞入到銅鍾裏?


    是因為女兒不聽自己的話,為了折磨他從而泄憤麽?


    還是有著什麽別的想法……


    江河覺得,以青玄子的腦回路,不可能這麽癲狂。


    青玄子顯然深愛著自己的女兒,這份父愛顯然近乎有些偏執,畫卷中的一切,都是由於他作為父親的控製欲作祟所致。


    可他不會因此去傷害他的女兒。


    那保全女兒的意識,應當是另有他用。


    比如……


    複活?


    江河感覺自己抓住了一些疑點。


    “青玄子之所以看重孫二才,是因為孫二才乃天閹之身,雖是男兒身,卻天生屬陰,宛如女子一般。


    也就是說,他的血氣,其實是為女子所準備的……


    如果真這麽推測,那孫二才修出的血氣,豈不是青玄子複活他女兒所需要的一部分?”


    江河的腦子還算靈光,前世看過的網文不計其數,這讓他能很自然地想到一些稀奇古怪的法子。


    “那她的女兒隻保留了意識,如果是想要她複活,是否需要一具肉身作為軀殼……等等——”


    江河忽然意識到一個錯誤。


    一個推論上的錯誤!


    他曾一直不明白青玄子的目的是什麽。


    隻根據顧青山的身份,和她丟失的身份牌,推斷著青玄子或許是想要下山做國師,汲取萬千百姓的血氣於一身。


    便如他對孫二才所貪圖的一般。


    可這份推論,卻有個致命的錯誤——


    時間對不上!


    青玄子建立青玄觀起碼有一年之久,那他的計劃本該是一年前就已經敲定。


    可當時他又該從何處知曉,一年後會有個名為顧青山的國公之女,倒在劍山外的荒郊野嶺上?


    那他又怎麽可能如自己胡亂猜測的一般,要以顧青山作為媒介,計劃著下山去做大鯉的國師!?


    他當時隻看顧青山於青玄子而言極為重要,又通過顧青山之口得知了兩國交戰的信息,便腦補了一出自以為是的‘真相’。


    可事實應當是,青玄子對國師之位一點都不在乎。


    他隻想複活自己的女兒!


    道觀中死去的十二位師兄,包括孫二才,以及顧青山……這都是青玄子複活女兒所需要的媒介!


    雖然江河還不知道,那些媒介都是些什麽,但他已經隱隱猜測出了真相。


    “而顧青山之所以對青玄子而言極為重要,是因為顧青山擔任了‘軀殼’的作用?


    所以這就不對了——


    既然青玄子隻想複活他的女兒,那在他的眼裏,女兒的重要性一定是大於顧青山這個軀殼的。而他的女兒……”


    江河看了看還緊握在手中的乳白靈丹。


    他的女兒……已經被自己徹底毀了。


    沃日。


    江河心下一涼。


    如果他推論的無誤,即——女兒的意識比顧青山更重要。


    那自己毀壞了銅鍾,徹底消滅了他女兒的意識,豈不是比區區一個軀殼更為惹人注意?


    想救的人都徹底死幹淨了,那還要軀殼做什麽用?


    那豈不是代表著,青玄子一定會放下手頭所有的事情,來尋找他這個徹底消滅他女兒意識的罪魁禍首?


    江河不由加快了腳步,就要逃也似地離開青玄觀。


    隻要推論無誤,青玄子一定會不惜一切代價殺死自己這個‘凶手’,這根本無需懷疑!


    那自己還在毀鍾後停留了這麽久的時間——這特麽不是自尋死路麽?


    江河暗道不妙,那原本安定下來的心再次猛烈撞擊起來。


    失誤、失誤!


    他無論如何也想不到,青玄子竟是想要複活自己的女兒!


    這青玄子從來沒提起過,誰特麽知道他還有個被自己逼死的女兒啊!?


    誰又能猜到這人如此喪心病狂,把自己女兒的意識塞進銅鍾裏,時時監控道觀中人的動向!?


    可無論再怎麽後悔,再怎麽不解,江河也無力再改變什麽。


    當下,隻能拚盡全力的逃走了。


    如今那銅鍾被毀,隻要自己跑得快,躲進深山老林裏,青玄子未必能在這巍峨險峻的山裏找到自己!


    隻要苟住,興許便有美好的明天在等待著自己——


    麽?


    江河忽然停住了腳步。


    “不對、不對……”


    他搖了搖頭。


    “我真的要逃麽?”


    “難道我……真沒有別的選擇了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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