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是因為江河最後說的那句‘小心我師父’,這讓本還流淌著曖昧氛圍的偏殿裏,霎時間陷入了一陣寂靜。


    四下,隻有江河身前的藥爐,正向上蒸騰著熱氣,耳邊除了星火跳動在木柴上的劈啪聲之外,也便再沒有其它聲響。


    早就睡了不知多久的顧青山,毫無困意,側躺在床榻上盯著那麵貌猙獰,正對著藥爐思索的江河,心裏亦是思緒萬千。


    小心師父……


    她終於意識到,這道觀似乎並沒有她想象中的那般‘友善’。


    她方才還想要深入詢問一番,但卻被江河‘噓’聲製止,應當是害怕隔牆有耳。


    但這卻讓她更放不下心來。


    江河知道如今的顧青山如坐針氈,但他並未再多解釋什麽。


    因為自己的計劃,不能讓除自己之外的任何人知曉。


    現下肯定是不能在觀中沒心沒肺的修行,對青玄子聽之任之了。


    那就要多加考慮,自己逃跑都需要做些什麽,又麵臨著怎樣的阻礙了。


    煉藥期間,江河難免分心去思索自己逃離的可能性。


    雖不能將之付之筆頭,條理清晰的理順下來,但得益於曾經有過在腦海中構思大綱的經驗,江河還是在思索中列出了幾點零碎的思路:


    阻礙一,不知實力為何的青玄子,這代表正麵突破顯然天方夜譚。


    二,青玄子以某種特殊的手段監視著各個弟子,如果趁人不備溜走,也一定會在第二天被抓回來。


    三,時間有限,誰也不清楚青玄子的計劃到了哪一步,逃跑之計理應越快越好,這讓自己沒有多少充分準備的時間。


    列出三點當下阻礙後,江河又轉換思路,從當下的阻礙反推自己如今的優勢:


    一,自己擁有底牌,雖無法強攻,但興許可以去找千年前的宗主大人修習些自保的方式。


    二,青玄子雖在監視各個弟子,但從這兩日的經曆來看,他無法如攝像頭一般確切知曉弟子在做什麽,也沒辦法耳聽八方,自己倘若找到那監視之物,便有破局之法。


    三,自己沒有性命之憂——青玄子喂自己吞服‘積鬱丸’,但那鬱氣實則被自己轉化為了混沌,隻要有這層關係在,青玄子對自己就便還算放心。


    這麽看來,自己真正要去解決的,隻有一點——尋找到那未知的‘監控’。


    將思路理清後,雖不說有多麽豁然開朗,但江河總算是緩了一口氣。


    至少不是無事可做,混吃等死不是?


    雖前途仍然未知,但有個大致方向,也總讓人安心。


    江河想著,便又回頭看了看側臥在硬榻上的顧青山,卻見她也在直勾勾看著自己。


    二人視線相接,江河本以為對方會連忙回避視線,掩飾一下。


    卻沒想到她仍是緊盯自己不放。


    “怎麽了?”江河隻能問。


    “藥爐要炸了。”顧青山道。


    “???”


    江河連忙回過頭去看那燃燒的藥爐。


    寂靜的偏殿又一次發出轟隆雷鳴聲。


    這一次,顧青山捂起了耳朵。


    ……


    待偏殿的門縫中透出一抹微光,當耳邊再次響起那渾厚纏綿的鍾聲,江河知道,今日的自己又當了一次夜貓子。


    他與顧青山皆未睡去,而今正等著早課結束,青玄子前來探望顧青山。


    昨日青玄子囑咐過,早課已不是自己所必須的,自己隻需好生看顧床榻上的女將軍即可。


    所以顧青山沒睡,江河自然也不可能睡去,整整一夜都在炸爐之中度過。


    但有了前幾次炸爐的經曆,江河終於把握好了靈氣的輸送力度,在天微亮之時,終於熬成了一小瓷瓶的活血液。


    急於求成,也是為了向青玄子證明自己的能力,這也為自己的生命多添幾分保障。


    青玄子在天亮後的又一次鍾聲時,來到了偏殿之中。


    顧青山不再如夜晚般赤著身子,而是待藥液凝固後,穿上了江河用以換洗的舊衣裳,見到青玄子到來,不免直起身子正襟危坐。


    “姑娘,昨夜休息的可還好啊?”


    青玄子走近來笑了笑,那如春日陽光般的笑容,似清風和煦,實在讓人生不起什麽惡感。


    但江河讓自己小心他……


    顧青山難免緊張地攥了攥手中薄被:


    “回仙長,尚可。多謝仙長相救,待青山回到錦京,定當湧泉相報。”


    “不急、不急。”青玄子擺了擺手,“你傷勢嚴重,一時半會兒還下不了地,且先多養些時日再說。”


    顧青山點了點頭:“煩請問仙長,我這傷勢還需幾日才可自由行動?實不相瞞,青山又要事在身,當早日回京才是。”


    “姑娘這番傷筋動骨的,饒是以傷藥內服外用,短則也要一月之久。”


    “這……”顧青山不知青玄子是故意這麽說,還是事實的確如此。


    但一個月的時間,實在是有些太久了。


    自己本在路上因蠻人耽誤了幾日,前線消息雖不至於十分緊急,但一個月的時間也早早失去了時效性,很有可能延誤大事。


    她道:“仙長可有其它仙藥否?青山聽聞世間練氣士,愈骨續肉之法數不勝數,不知仙長可有類似的法子?”


    青玄子如江河預料地搖了搖頭:“我這青玄觀,不過一山間野觀,雖吞吐日月之息,但如此神奇之物又豈是輕而易舉可以得到的。貧道深知姑娘心急,但確實無計可施,還望姑娘心平靜期,才有助於傷勢的愈合。”


    “這……多謝仙長。”


    青玄子的態度很明確,顧青山雖還心存僥幸,但卻並未再說什麽。


    江河瞧著顧青山那樣子,便知昨夜的提醒,她並未全然相信。


    不過也正常,自己和青玄子於她而言都是陌生人,自是要好好衡量一番,才能做出選擇。


    青玄子並未再多關注顧青山,而是看向江河:“明河啊,煉藥之事,可還算順利?”


    “回師父,還算順利。雖浪費了些許藥材,但總算是熬出些活血液來,請師父過目。”


    江河裝作一副心情欠佳的樣子,取出那裝有活血液的小瓷瓶,遞給了青玄子。


    青玄子將小瓷瓶接過,揭開塞子細細聞了聞那瓷瓶中的藥香,驚奇地點了點頭:“雖然尚有雜質,但確實是活血液。這是你昨夜凝練出來的?”


    他顯然是沒想到,江河能在一夜之間煉出此藥。


    “回師父,雖耗費不少藥材,但這活血液,正是弟子清早時煉出來的,青山姑娘可以作證。”


    江河點了點頭,又將前日青玄子給他的活血液拿出來,以作證明。


    青玄子看過後,便也沒有去在意顧青山的佐證,大笑出聲:“好、好!明河,為師果真沒有看錯你,你確實是一個可塑之才。”


    “多謝師父。”江河並未多作表示。


    自己吞服了‘積鬱丸’,鬱氣始終在自己的心腸縈繞,那自己應當無論如何都無法開心起來才是。


    青玄子見到江河這副模樣,嘴角的笑容溢地更濃了。


    他拍了拍江河的肩膀,道:“這段時間,要好生照看這位青山姑娘,不可有所懈怠,清楚嗎?”


    “徒兒曉得。”


    “不錯,看你如此懂事,為師也便放心了。”


    “師父,徒兒的噩夢一事……”


    江河深知,有關自己的‘噩夢’之事,青玄子可以不提,但自己不能不問。


    畢竟在他的‘謊言’中,這是事關自己性命的大事,倘若不多提及兩次,自己在青玄子麵前的人設和謊言,勢必會不攻自破。


    “哦,關於此事,為師幫你在山中多留意了一番,並未找到什麽冤魂,興許是下山了也說不定。你暫且安心,若是再遇到什麽突發情況,再與為師說便是。”


    看來是自己想多了。


    青玄子沒把自己的話放在心上。


    他估計也才來劍山一兩年之久,對這劍山同樣有著太多迷惘,饒是出現什麽冤魂厲鬼,也不在他所著重的範圍之內。


    江河隻能如此猜測著。


    青玄子探望過顧青山的情況之後,也沒有久留,似是有什麽要緊的事情,又囑托了江河兩句便離開了。


    顧青山目睹偏殿的大門合掩後,又轉而看向江河:“你師父不想我離開。”


    “顯而易見的事情。”江河點了點頭,卻沒有多解釋什麽,也要走出偏殿大門。


    “你做什麽去?”


    “餓了,找點吃的。熬了一夜了,待會兒吃完睡覺。”


    “修仙之人也需要睡覺麽?”


    “修仙之人也是人,是人總歸是要睡覺的。”


    “那你也給我帶些,多謝了。”


    “客氣。”江河點了點頭,也沒再多說什麽。


    他也不害怕顧青山會逃跑,先不提顧青山如今的傷勢根本無法著地,就憑那不知何物的監控,便能讓她斷絕離開的念頭。


    可那所謂的‘監控’,究竟是什麽呢……


    江河總覺得自己似乎曾接觸過那‘監控’,但細想起來,卻總是不著邊際。


    在思索之間,江河已經走至青玄觀的飯堂之中。


    可今時不同往日。


    在踏入門檻的一瞬間,江河便覺得有些奇怪——


    飯堂裏沒有青玄子的看顧,卻靜謐無聲,便仿佛每個弟子的頭頂,都遍布著一層濃鬱的陰雲。


    難不成,今天早課之時,發生了什麽事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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