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形教修士一死、法術神通潰散,原本被重重下壓、暫時達成微妙平衡的樓板轟隆一聲響,四分五裂,整座文心閣也發出一陣又一陣的巨大呻吟聲,看著就要傾倒。


    這樓內不但有真形教修士,還有之前押送三個劍俠回來的數名天心派弟子的。剛才雙方交手,他們一沒反應過來,二是為狂風暴雨般的氣勢所懾,一時間呆若木雞。


    到此時麵臨傾覆的命運,方才想到運起神通想要保命,卻又不知道是該放心大膽地逃,還是與劍俠交手。


    此時聽見苗義攀著高高翹起的木板,再次喝道:“曾!記著我說的話!一個活口不留!樓裏天心派的也一樣!都是周瑞心的人!他們聽見咱們現在說話了!”


    而這時候,周瑞心與餘順貞正要分出勝負。


    兩人都是假嬰的修為,周瑞心此前受了李無相一劍,這時候覺得左眼中那種不適感越來越強,在操控天頂的指月玄光時,也覺得稍微有些遲滯、仿佛是因為左眼的傷勢而漸有些力不從心了。


    然而有這寶貝相助,畢竟也還能調動數次光暈,將餘順貞的幾個法術神通一一消解,到底是將他逼得精力枯竭,已現油盡燈枯之相。


    周瑞心也不知道今夜與這餘順貞爭鬥的這麽一會兒的功夫,手上沾了多少天心派弟子的血。這叫他心頭怒意更盛,盛至怒不可遏!


    本不至於如此!


    天心派的三千年基業是什麽?是積累傳承、是如今山上的這些門人!


    可因為今夜餘順貞不知進退,就叫玉輪山流了這麽多的血、叫他往後要背上殘害宗門弟子的惡名!


    餘順貞此時背靠山壁拚死抵擋,身上數處受創,右胸前更是開出個通透的血洞。但因著元嬰修為能夠陰神出竅,這肉身也就還能勉強維持。


    不過此時,天頂月暈中正投下一束光將餘順貞罩住,也將他的陰神困在了身上。周瑞心將他恨極了,此刻就舍了神通,手持一柄月輪與他靠著山壁廝殺,將他身上的血肉一點點地剮下來,看著他被困在光束中、躲閃不能。


    周圍宗門弟子的喊殺聲也在漸漸變小,他用不著去看,就知道是自己這一脈的占了上風,要將叛逆斬盡殺絕了。


    因此再往餘順貞麵前一撲,月輪鏘的一聲將他的長劍斬斷,鋒刃再向下一壓,正切進他的左肩、卡在他的骨縫裏。


    餘順貞痛極,身上清蒙蒙的陰神繞著肉身左突右竄,卻仍被鎮在其中,脫出不得。他便用雙手死死抓住月輪、不叫它將自己的身體切開,咬牙道:“周瑞心!看看你今夜造下的殺孽!”


    “殺孽?是你的還是我的?”周瑞心冷笑一聲,“你要爭權奪勢,卻牽連這麽多無辜門人與你一同受戮,今夜的賬都要算在你的頭上!”


    他說了這話,再往身旁環視一周——他這一脈與餘順貞一脈弟子的廝殺已盡尾聲、勝負已分。他就提氣大喝:“不想叫餘順貞死的,放下刀兵、束手就擒,還可以從輕發落——再有一個人動手,餘順貞立即伏誅!”


    有人稍稍一怔,真將武器放下、把神通收起了。還有人仍舊要拚盡餘勇,但原本就人單勢薄,此時又少了同伴助戰,很快就灑血飲恨。


    過了十幾息的功夫,附近的山頭、樓閣上已經沒了喊殺聲,隻有零星的殊死一搏時所發出的痛呼,但很快連這種聲音也沒了,歸於一片寂靜。


    周瑞心將手一鬆把月輪提起,看著餘順貞歎了口氣,正要說話——


    文心閣發出一聲轟然巨響,五層塌陷進了四層之中。周瑞心隻來得及愣了一愣,那第五層又陷進去了半層!


    真形教的人遇襲!?是那幾個劍俠還是那個李無相?!


    周瑞心將餘順貞一腳踢倒在地,正要飛掠到文心閣頂查看,忽然見著苗義從千瘡百孔的樓頂中鑽了出來站起身,身上的道袍已被染紅,用手捂著右肩,仿佛是受了重傷。


    周瑞心心頭一鬆——別人都無所謂,這個苗義還活著就好!且看著他的樣子,是已經脫險了?


    他剛張開嘴,就聽到苗義在樓頂搖搖晃晃地厲喝:“周瑞心!你還在等什麽?事已至此把他們全給我殺光!天心派這三千多個人換你一個東嶽征討的前程,還覺得不夠嗎?!”


    周瑞心一愣:“你說什麽?!”


    苗義倆上露出焦急、惶恐、憤怒的神情:“你裝什麽蒜!?馬上給我動手!全都殺光!好你個周瑞心,我……我之前還以為你既然是一宗之主就應該是說話算數的!結果看看你們玉輪山是什麽樣子?!你們的人對我動手!到了如今這份兒上,就按著之前說的,留地不留人!全都殺光!否則過幾天我們的人來了,連你也都要死!”


    周瑞心臉上的神色慢慢收斂,將腰背挺直了,盯著苗義細細地看:“苗義,你找死?”


    苗義怒斥:“周瑞心!動手!”


    周瑞心冷冷一笑:“哦,看來不是找死,那就是——李無相,給我滾出來!”


    他的左眼鼓脹疼痛,已愈發殷紅,仿佛要滴出血來,但今夜的禍事一件接著一件,他始終抽不出空閑來為自己療傷,此刻更是不能拖延了——


    眼眶中紅芒一閃,天頂上的指月玄光也立即變成了血紅色,正打在文心閣上。


    光芒本該是沒有重量的,但這一束光,卻像是從天空之中傾瀉而下的血水,文心閣最外層的牆壁立即在血光中被消解,化作砂石瀑布似地灑落,露出頂層樓體的骨架——苗義與三個劍俠現身其中,被血光壓製,似乎動彈不得。


    周瑞心退後兩步,一把將正要扶著石壁起身的餘順貞揪起、擎在半空:“都看好了!這就是餘順貞勾結劍宗、要侵占玉輪山的證據!”


    “餘順貞,你說要保天心派平安?好!劍俠與真形教的鬥爭本在玉輪山外,你卻跟這些人勾結將他們引了進來,把天心派化作戰場——”


    他頓了頓,用力搖了搖頭,左眼中流出血水。眼眶中的異物感越來越強了,他現在覺得應該不是因為之前在靈山中受了李無相那一劍的緣故了——如果是因為傷勢,應該不至於惡化到這種地步。


    是因為強行催動指月玄光嗎?因為這東西不是凡物,此時卻被自己納入眼中,漸漸無法承受了?


    可若非如此,他也無法將這法寶指使如意……要盡快了結今晚的事!“門下弟子聽令!將這幾個劍俠……剿殺,將……將……將這真形教的人也趕出去——”周瑞心抬起左手猛地在左臉上一抓,一片紅慘慘的血肉被他扯了下來,左邊的眼球突出在臉外。但這種疼痛卻叫他覺得眼睛和腦袋都舒服了一些,也能把話說下去了,“還……還天心派一個太平……這本就不是本宗的事,不是本宗的事——”


    前功盡棄!前功盡棄!


    今晚本來就人心浮動,剛才苗義應該是被劍俠脅迫,不得不喊出那幾句話。可就那麽幾句話、再加上餘順貞此前說的這些,一定已經叫山上的弟子心中都彷徨不定、分不清真偽了。


    那如今他倒真是考慮不了什麽宗門的未來、前程,而隻能先把眼前顧好,不能叫山上再掀起一場波瀾了。否則,基業都不在了,還拿什麽去跟六部玄教談?!


    這想法一上心頭,見著那些弟子仍舊在彷徨猶豫,周瑞心隻覺一股怒氣直衝上腦,一把將餘順貞往半空一甩,月輪脫手而出直取他的頭顱:“你就是第一個!”


    餘順貞在空中已無力反抗,隻能將陰神脫出就要遁走。但周瑞心將手指一彈,月輪在空中疾轉,直奔他的陰神而去。


    樓頂的曾劍秋見狀發出一聲怒斥,整個人立時變得形銷骨立,一身大半的精血全沿著劍線灌注到飛劍上,再催出三尺長的劍芒。這小劍快得砰的一聲將劍線崩斷,迎上周瑞心的月輪。


    然而隻聽空中一聲尖銳爆鳴,這拚盡全力的一擊、灌注了氣血的飛劍,立時被周瑞心的月輪擊碎!


    周瑞心冷笑一聲,飛身撲上半空把月輪接住,又將這東西踏在腳下嗡嗡轉動:“你們這飛劍也不過如此!再來!”


    話音一落,又是齊盛與於馮虎的兩道劍光發出,但這回周瑞心連月輪都懶得用,將手一伸又一抓,兩柄小劍正射在他的掌心,入肉寸許,立即被肌肉死死夾住。周瑞心再將手一猛地一收,兩人來不及脫出劍線,一下子被他從樓頂扯至半空。


    這兩人一個沒了一條手臂,另一個沒了雙腳,在半空中就像是兩隻斷了線的飄蕩風箏,直直地向著周瑞心放出的月輪鋒刃撞了過去。


    見此情景,曾劍秋也想要跳上半空將兩人的劍線扯斷。可腳下剛要發力,自天頂射下的那道血光就燒灼得他身上滋滋作響,四肢百骸瞬間一輕,噗通一聲又半跪在了地上。


    眼見著月輪鋒刃即將把兩人的頭顱斬掉,曾劍秋咬牙大吼:“李無相!你在哪兒?!”


    “他在外麵!”周瑞心立即厲喝,“我天心派禁——”


    然而他的話頓住了,整個人站在月輪上,身形稍稍一晃,就連手中死死牽扯著的劍線也被鬆開——兩個劍俠的脖頸從月輪的鋒刃旁邊劃過,隻在臉上刮一條豁出的血口,墜落到地上。


    不是因為疼痛。而是因為愉悅!


    就在剛才,周瑞心感到了一瞬間的愉悅!仿佛一根深埋皮肉之下的木刺一下子被拔了出去,他發自眼眶、彌漫半邊腦袋的惱人脹痛在這一瞬間消失無蹤了,他的頭腦也覺得一涼,仿佛玉輪山夜間微涼的空氣自顱頂灌入,叫他的全身、在這一瞬間、舒爽得發顫!


    隨後就是整個身體!


    好像因為緊張與焦慮而緊繃的皮肉也在這一瞬間鬆弛開了,他的四肢得以伸展,頭腦恍恍惚惚,一時間連什麽焦慮都想不起了,甚至忘記了去操控腳下的月輪,而任由自己的身子漂浮在半空,好像是漂浮在既溫暖又微涼液體中,被包裹著,又像漂浮在……在……


    漂浮!?


    周瑞心猛然轉醒,轉頭去看——


    看見的卻是周圍的天心派弟子們無比驚懼的神情,可看的卻不是他,而是他的下方!


    周瑞心立即也轉頭向下看去——


    看到的卻是他自己!


    他自己的肉身已跌落在了地上,仰麵朝天躺著,一個扭曲的腦袋從他的左眼眶中探了出來,其上還披著斷裂的肌肉纖維、正在咕咕冒血的血管、紅紅白白的腦漿!


    它就是從那眼珠裏鑽出來的,而破碎的眼珠已經嵌在那東西的臉上了,血紅碩大的一顆突兀地在臉上突出著,仿佛一個滿心惡意、正怨毒地盯著自己的怪物的眼睛!


    這怪物在他肉身的眼眶中掙紮蠕動著,在夜色中微微閃耀著金光,將他的腦袋撐得一晃一晃、將他的身子撐得微微抽動,而後周瑞心聽到了一陣令人牙酸的吱嘎聲——他的顱骨被活生生地撐開了一塊,腦袋上被開出了一塊天窗!


    於是他又看見了……這怪物這已經填滿了他的整個腦袋,並且將他的另外一隻眼珠也擠了出來!


    隨後他這肉身的皮膚之下開始有紋路蔓延,飛快地呈現出一片又一片凸起的網格。皮膚被撐裂開了,金網在肌肉中遊走,汩汩有聲,隨著他肉身的抽動,大片大片的血跡被潑灑到周圍的地上——


    周瑞心意識到了——


    我已經死了?!


    我的肉身被毀了?!


    隨後他聽到了低語聲,是從他的肉身中發出的,細細碎碎,低沉到隻有他的陰神才能聽得到——


    “誰說我在外麵了?”


    “周宗主,有病要趁早治啊。眼痛頭痛你不管,如今不就這樣——”


    “在天心派所有的門人弟子麵前,顯露了真身嗎?啊,周宗主原來不是人,身體裏藏了一個邪祟,今夜終於被劍俠們逼出了真身!”


    ……


    大家過年好!為了慶祝新年我特意讓李無相也穿上了喜慶的紅衣裳!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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