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天色徹底暗下來,黑暗層層包裹著破廟裏微弱的一盞燭光,張大緒才回來了,但他見謝子嬰被周圍人支使著做這做那,卻沒有說什麽。


    謝子嬰正被支使去給他們倒水,一眼瞥見了張大緒,正想開口喚人,有人卻趁他心不在焉,伸腿擋住了他的去路。


    謝子嬰結結實實被絆了一跤,水全灑在了離得最近的那人身上,他連忙道:“對不住。”


    那人橫眉冷目,狠狠地推了他一把,“這麽冷的天還潑我水,你找死是不是?”


    張大緒這才後知後覺似的,快步走過來擋在他麵前,“有話好說,他也不是故意的。”


    對方多少忌憚張大緒,沒敢放肆,隻好心不甘情不願地坐了回去,“行吧,這次就算了!下次你再潑老子水,給老子等著!”


    謝子嬰默不作聲地觀察著張大緒的一舉一動,沒怎麽在意那人的話,倒是張大緒突然回頭嚇了他一跳,他忙低頭道:“多謝。”


    張大緒淩厲的目光微閃了一下,遞給謝子嬰塊濕毛巾,等他把臉擦幹淨,又塞給他兩個包子,“餓了吧,先吃著。”


    謝子嬰剛要說什麽,張大緒已經轉身給其他人發包子去了,他抬眼掃了一遍四周,卻發現周圍人有意無意地覷著自己,撞見自己的目光,還躲躲閃閃地竊竊私語。


    謝子嬰咬了一口包子,發現沒什麽胃口,注意到旁邊有個小孩,便彎腰將沒咬過的包子遞給那小孩。


    小孩猶猶豫豫地接了,謝子嬰卻注意到周圍的目光愈發不善了,怔愣間,有個男人打掉了孩子手裏的包子,還責備道:“怎麽亂拿哥哥東西?看吧,這下掉了。”


    那人略表歉意地道:“對不住啊,你看這孩子,真是的。”又故意罵了那孩子兩句。


    謝子嬰再傻也察覺了不對,他沒說什麽,見張大緒近前了,便起身跟他道別,心裏的計劃也不得已暫停了,“抱歉,來時匆忙,有東西忘了拿,著急去取,我得先走一步了。”


    張大緒還沒表態,在場的乞丐們卻依次站了起來,目光始終沒離開過他。


    張大緒看起來很為難,“小謝啊,你幹嘛要急著走啊,這外頭還下著雨呢,你一個人出去也不安全啊。”


    這話說的,仿佛跟他們在一起就安全了似的。


    謝子嬰隻當他在市井,說話粗了些,道:“多謝提醒,但我還有事,就不叨擾了。”


    他正想著,那些人卻有意圍上來,擋住了他的去路,謝子嬰麵容上的笑也裝不下去了,冷冷道:“你們想幹什麽?”


    “幹什麽?”有個人嗤笑了一聲,“謝禪,你難道不知道你有多值錢?”


    “就是啊,把你送給有司,大家就不必流落街頭了。不如你行行好,幫大家這個忙,以後我們發達了,承了你的情,會一直記得你的。”


    張大緒也跟著道:“對不住啊小謝,他們說得沒錯,這天底下善良的人少之又少,大家都吃不飽穿不暖,沒理由供著一個白吃飯的人。”


    謝子嬰有些氣憤,“所以你一早是騙我?”


    張大緒竟沒覺得心虛,反而道:“怪就怪你太蠢,容易信人。”


    早該知道市井之徒難以收攬,可他非要試一試,好在當時並非無所準備就跟人走。


    他毫不猶豫地掏出了袖中的匕首指向張大緒,有意轉移他的注意力,進而拖延時間,“這是你個人的想法還是有人讓你這麽做的?”


    張大緒警惕地盯著他手裏的匕首,好聲好氣道:“跟你說也無妨,反正你也走不了了。怪你得罪了一個人,他花重金請我們來的。”


    謝子嬰追問道:“你說的是誰?”


    張大緒卻上前一步,“你先把匕首放下,我告訴你。”


    謝子嬰眸光一凝,像是想起了什麽,緩緩地放下了手。


    張大緒鬆了口氣,有意走近了他,他便裝作沒看見,等張大緒靠得足夠近了,他眼疾手快地將刀刃往張大緒脖頸邊一別,威脅道:“說吧。”


    張大緒倒沒被嚇著,卻裝出一副嚇得不輕的樣子,“說說說,這就說,你別激動嘛,他就是陶大人的義子陶晉。”


    謝子嬰蹙眉道:“他不是入獄了?”


    張大緒不以為意,道:“這你就有所不知了吧,自從當年你爹打斷了他的腿,他就一直記恨你們父子了。我們雖爛泥扶不上牆,但消息和找人方麵向來靈通得很,他找上我們也不足為奇。隻是現今他入了獄,我們錢也沒了,正好碰上有懸賞,就想著總不能白白浪費那麽久的時間精力找你吧?”


    謝子嬰腦中忽然刺痛了一下,強烈的眩暈感開始侵襲太陽穴,他一時有點站不穩,慌忙地搖搖頭,想以此來定神。


    誰知張大緒卻看準時機劈掉了他手裏的匕首。與此同時,有人往他背後踹了一腳,他踉蹌了幾步後,腿一軟,直接跪倒在地,頭暈得也愈發厲害了。


    他奮力想起身,卻發現完全使不上勁,慌忙看向張大緒,“你在包子裏加了什麽?”


    張大緒蹲下來看著他笑,“沒什麽,一點迷藥而已。嘖,便宜貨就是便宜貨,這麽久才生效。”


    他感覺腦中有什麽要炸開,昏昏沉沉的,壓得他喘不過氣,張大緒忽然伸手過來了,他急忙往後躲,“滾開!”


    他開始後悔了,當時就不該執意收攬這些人,跟張大緒來這一趟,沒想會看到人心的險惡。


    張大緒又靠近了些,謝子嬰昏沉中瞧見了匕首,又撐著太陽穴看張大緒一眼,然後趁他不備,伸手去奪地上的匕首。


    張大緒雖沒料到,反應卻很快,起身往後退開一步,就被他撲了個空。張大緒看他仿佛垂死掙紮的模樣,一時怒不可遏地,便二話不說,一腳踹開了他。


    他現在根本沒什麽力氣,就地滾了一遭,又被掀飛的塵土嗆咳了一陣,最後躺倒在地,無數繁星映入眼底,也化成了模糊的一團,唯有耳畔有什麽東西沒完沒了地嗡嗡作響。


    這天地間亂七八糟的聲響忽然靜默了,恍惚間有人叫了他一聲,他沒反應過來,還覺得頭更重了。


    同時張大緒正彎腰查探他的狀況,謝子嬰下意識摸出了袖中的鈴鐺,可惜沒來得及晃兩下,他手一抖,鈴鐺又掉到了地麵,還磕出了一聲輕響。


    鈴鐺短暫地吸引了周圍人的目光,旁邊一人好奇地撿起來晃了兩下,謝子嬰有些慌,正打算搶回來,就見那人的手腕被人捏住了。


    對方的手指蒼白而修長,他輕輕地一擰,那人便“嗷嗷”慘叫出聲,鈴鐺也隨之落到了他手裏。


    與此同時,少年三兩下逼退周圍的幾個人,又一腳踹開張大緒,順手撈起了謝子嬰。


    謝子嬰感覺頭很重,渾身發軟地靠在他肩頭,沒多少力氣說話,隻好簡單說了重要的詞,“……迷藥。”


    溫昱眸中的凶光愈發明顯,偏生張大緒不識趣,還試探地問:“敢問這位公子跟謝禪是什麽關係?”


    溫昱冷冷地問:“關你什麽事?”


    張大緒:“……”


    謝子嬰幾乎感覺兩眼一抹黑,隨後唇上一軟,倒是喚回了他的思緒,他沒反應過來那是什麽,隻是感覺很舒服,便任由對方的動作了。


    等身上的乏力感消失了,他的意識也從模糊逐漸變得清晰,等他徹底回過神,想起什麽時,臉一紅,本能地推開了溫昱。


    他隨之踉蹌了一下,又被溫昱扶了一把,誰知被溫昱這一碰,他又見鬼似的往後躲開,掃見周遭的眾人看著他倆指指點點,他的臉更燙了,羞恥心也上漲了好幾分。


    他聽見有人在罵:“我這還是第一次見兩個男人這樣……”


    “話說謝禪的藥解了嗎?”


    “我就說這藥便宜沒好貨,果然吧!”


    溫昱一眼瞪過去,惡狠狠道:“誰敢再說一句,我割了他的舌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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