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又是一身深藍衣裙和披風,她滿臉倦容地背靠著樹幹坐著,已經有些昏昏欲睡,無數的葉片為她擋去陽光,落了一片林蔭。


    一隊護衛忽然從樹下跑了過去,動靜有些大,難免驚動了她。


    她跟隨護衛奔去的方向看去,一眼就看到涼亭裏的巫覡悠閑地喝著茶,而護衛們則將一名頭戴鬥笠的少年團團圍在了涼亭外。


    巫覡沒吭聲,目光落在不遠處的少年身上。


    待少年揭下鬥笠,露出一張白淨的臉,她有些驚訝,呢喃道:“謝禪?”


    巫覡開口道:“你不怕我抓你?”


    謝子嬰微微吸了口氣,麵無表情道:“求你救他一命。”


    巫覡卻反問道:“我並非醫師,要怎麽救他?”


    肖紀說過,溫昱成那副鬼樣子都是拜這位所賜,如今他裝起了糊塗,謝子嬰實在懶得跟他周旋,便執著地重複道:“上次的事是我失信於你,對不起。”


    巫覡乏味無趣地收回了目光,指尖蹭著茶杯邊緣,“我沒有趁人之危或羞辱人的癖好,但你確實騙過我。”


    謝子嬰皺眉道:“你到底想怎樣?”


    巫覡隻是問:“你可知道他為何會變成那樣?”


    謝子嬰道:“陰符令反噬,所以隻有你能救他。”


    “請人幫忙,總要付出代價。”


    “隻要你救他,我隨你處置。”


    “你不在乎你的爹娘了?”


    謝子嬰眼睫顫動了一下,但神色還是沒什麽變化的,他道:“這是我欠他的。”


    “好,笛子,這是我的條件。”


    謝子嬰眉目一擰,滿眼震驚地看著他,隨後袖下的手緊握成拳,“這不可能。”


    先不說笛子是謝文誠給的,這笛子本就是他和陳幽若的定情信物,就說這東西八成跟陰符令有關,要是真給了巫覡,這後果恐怕無法預想。


    巫覡見不他願意,幹脆道:“你走吧,我可以當你沒來過這裏。”


    謝子嬰心一沉,一時情急道:“你拿笛子有什麽用?”


    巫覡忽然沉默了,半晌後,仿佛是一時興起,竟笑了笑,開口道:“你記不記得三年前你被陶晉傷了,是溫昱救的你?”


    謝子嬰沒懂他要表達的意思,便道:“當然記得,他救了我的命,所以我無論如何要把他的命保住!”


    巫覡笑了一聲,又補充道:“當年陶晉傷及你要害了。”


    謝子嬰不耐煩道:“你想說什麽?!”


    巫覡倒不在意,繼續道:“巫族有一種關於陰符令的禁術,名叫共生,當陰符令寄主將他的血與普通人的血交融,就可以實現共生死。以寄主為中心,若是寄主受傷,與他共生之人的心口就會承受同等的痛苦。如若寄主死了,共生之人也活不了多久。而實現‘共生’的第一步,就是寄主承受烈火灼心之痛一個晝夜,隨後精氣神會變弱,要修養很長一段時間才能恢複。若我沒猜錯的話,他再去找你,應該是很久以後了吧?”


    謝子嬰心想著兩年多的時間,將信將疑道:“你什麽意思?”


    巫覡又自顧自地問:“你仔細想一想,這三年裏,你有沒有無緣無故感到剜心之痛?”


    謝子嬰急著接話道:“你以為我會信你?”


    口上說不信,但其實他信了。


    所以每次他所謂的“舊傷複發後遺症”都是因為溫昱受了傷?


    還有那次,銀杏樹下他難受了一整晚,溫昱也沒來,難道是因為他出了什麽事?


    巫覡像是在跟他聊家常,語氣格外和緩,又說道:“共生禁術消耗極大,又性命攸關,再傻的人也不會隨便動用,除非他想救的人有性命之危。你說,這算不算做好事不留名?”


    謝子嬰心裏有點堵得慌,被這麽一問,便覺腦中一片混亂,一時煩躁得慌。


    巫覡又問:“在你眼裏,他的命還不如一根笛子?”


    那一瞬間,謝子嬰心想:就算給了他又怎樣,哪怕天塌了都無所謂,至少先保住溫昱的命。


    他的內心像是壓了千斤的擔,一時有些喘不過氣,隻好深吸一口氣,負氣道:“你要救不活他,我死也不會讓你好過!”


    巫覡這回沒動,骷髏麵具下不知道是個什麽表情,倒是旁邊的一名護衛會意似的,走了過來,想要接過謝子嬰手裏的笛子。


    誰知謝子嬰忽然眸光一亮,眼底也多了幾分淩厲,就在他的手即將觸碰到笛身時,反手握緊了笛子。


    他還沒來得及閃躲,謝子嬰握著笛子的手就順勢一拳打在他的腹部。


    他被那股內力逼退了好幾步,若非被身旁的人扶了一把,恐怕就要栽了,遂又忍不住嘔了口血。


    他感覺心口痛得無以複加,便看向謝子嬰氣急敗壞道:“你敢出爾反爾,不想要那小子的命了嗎?!”


    “謝子嬰”瞥他一眼,又不在意了,權當沒看見,看向巫覡道:“陰符令認主你沒聽說過?就算你拿到手又怎樣,你能用嗎?”


    方才那護衛氣憤得想上前,又被巫覡擺手叫退了。


    巫覡心平氣和道:“閣下怎麽稱呼?”


    少年握著笛子的手托著下巴,似乎在思考,但沒多久又鬆手了,他笑道:“不知道,你隨便叫吧。”


    巫覡卻道:“那叫你謝禪如何?”


    少年一愣,遂冷冷地看著他,問道:“什麽意思,挑撥離間?我拿子嬰這個陰符令主人當宿主的話,的確我就自由了,想做什麽就做什麽,但好歹陪了他這麽多年,你說奪舍就奪舍?”


    巫覡並不生氣,道:“那你想怎麽樣?”


    少年笑了笑,反問道:“我很好奇,溫昱那小混蛋若是死了,他體內的陰符令會不會就此消散呢?說到底,最想保住他性命的人不該是你嗎,你以為別人不懂,就可以隨意算計了?退一步講,要救他的人是子嬰,我有什麽所謂呢?我隻知道有我在,所謂共生咒術帶來的痛楚就有辦法抵消了。”


    巫覡沉默了,少年便在一邊把玩笛子。良久後,巫覡忽然道:“這樣如何,你跟他們打一架,若你贏了,我跟謝禪去救人。”


    少年眼見周遭的護衛都會意朝他圍了過來,他並未覺得有什麽不妥,隻是無奈地笑了笑,又爽快地道:“好,一言為定!但在此之前,你必須答應一件事!”


    “什麽?”


    少年微笑道:“你若敢出爾反爾告訴別人,或是一轉身就帶人圍了他們,我便放火燒了你這裏。”末了又補充道:“絕無虛言!”


    巫覡和緩道:“好。”


    他話音剛落,四周的護衛便持刀一擁而上,少年勾了一下唇角,悠閑地閉上了眼。


    下一刻,有微風輕拂過樹葉,發出細細的“唰唰”聲響,響聲由緩到急,詭異地回響在空氣裏。


    相應的,那些護衛保持著揮刀的動作砍向少年,而刀卻堪堪定在了半空,怎麽也砍不下去,他們不約而同地想要改換招式,卻發現同樣什麽也做不了,隻能難以置信地看著少年人,眼裏的情緒複雜變換了幾番,最後化作了無邊際的恐懼。


    隨後周遭的樹葉仿佛聽到了召喚一般,葉尖齊刷刷地指向了少年,“唰唰”聲也越發強烈,巫厭察覺了不對,當即從樹上跳了下去。


    他微微抬起手,像是要接住什麽東西,掌心又像是帶著某種吸引力,隻見漫天樹葉同時斷了葉柄,迅速飛了出去,最後又堪堪飛旋在他的掌心之上。


    無數的樹葉混在一起,瞬息之間已經按照一定走位飛旋成巨大的葉球,卻沒有停下來的意思,而零散的樹葉被風卷起,則朝著四麵八方擦過那些護衛的脖頸。


    頃刻間,所有護衛的脖頸都多了一道細細的血痕,卻無性命之虞。


    與此同時,少年睜開了眼睛,眸光淩厲地掃過四周,遂陰惻惻地一笑,手腕一翻轉,竟將掌心的葉球推向了巫覡。


    巫覡像是預料到了,並沒有什麽動作,倒是巫厭驚叫了一聲“哥”,隻身擋在了他麵前。


    巫覡反應很快,倏地站起身,將巫厭扯到了身後。


    好在葉球及時停下了,堪堪懸在他的麵前,隨著少年的手輕輕一握拳,又在頃刻間潰散,隨後飄飄悠悠相繼落了地。


    少年有些驚奇,“你居然沒躲。”


    巫覡淡淡道:“躲不掉,何況沒人救溫昱,你肯定不會殺我。”


    少年爽朗地笑了一聲,絲毫不在意,道:“話沒問題,不過溫昱那小混蛋的死活與我無關,我隻是不想讓子嬰恨我。”


    他瞥了那些護衛一眼,又補充道:“我也不想讓他的手沾血,這些人擦破點皮,死不了。”


    隨後又衝巫覡道:“但我有言在先,你不能出爾反爾,更不能再算計謝子嬰這傻小子,我可一直看著。”


    巫覡竟應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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