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的話音裏充滿了滄桑,在他耳畔嘀嘀咕咕半天,卻一句話也沒講清楚。


    他嫌吵,難免有些心煩氣躁,好容易睜開了眼,目及卻是一片漆黑。


    謝子嬰嚇得差點咬了舌頭——那一刻他以為自己瞎了。


    然而並沒有。開始周遭確實被黑暗籠罩著,但沒過一會兒,遠處突然有了光點,隨著光點逐漸擴大,待到陰翳盡數退散之時,他也看清了這個地方。


    這裏是一片荒山,雜草和荊棘叢生,由於山頭有不少老樹,遠處不時會響起一兩聲鳥鳴。


    他四下掃了幾遍周遭,卻怎麽也沒發現溫昱的身影,一時感到有些恐慌。


    但他也注意到,山頭上有一棵高大的槐花樹,樹下有一處墳塚,塚前有兩個一身青白衣的姑娘,以及一個身懷六甲的少婦。


    少婦祭拜結束後,一行人便轉過身來,準備下山,謝子嬰因此看清了她們的臉,卻不免吃了一驚。


    竟是溫璿。


    溫璿正跟兩個青衣姑娘隨口聊著天,“雅意師姐,等會兒你跟心葶先回去吧,我給他去封信。”


    看衣著便知倆姑娘是青雲弟子,一高一矮,高的姑娘比溫璿還要出半個頭,矮的那個直接是個十二三歲的小丫頭。


    溫雅意淡淡道:“無妨,一起。”


    一旁的溫心葶沒心沒肺,睜大了眼睛東張西望,眼中充滿了好奇,隨口應著,“不要,我要跟璿姐姐去相府玩。”


    溫璿還沒應聲,她目極遠處,神色驀地一變,隨即皺著眉回了個身,口中罵道:“操,時運不濟。”


    謝子嬰好奇地往山下一瞥,就見有個中年男人攙扶著一年輕女子,迎著溫璿一行人走了上來。


    溫璿眼看無後路可退,隻得一咬唇,再次轉過身,硬著頭皮往前走。


    可惜路窄,且僅此一條,免不得要跟那兩位撞上。


    她帶上倆姑娘,假裝眼瞎沒看到,就想繞開二人從旁邊過去。


    男人一見到溫璿,眼裏卻充滿了欣喜,他叫了一聲,“寶貝女兒哎。”


    溫璿被這聲“寶貝女兒”嚇得差點沒站穩,瞥見陳鳴擠眉弄眼的暗示,又假裝沒看到,高貴冷豔地哼了一聲,從旁邊走過去。


    陳鳴身側的年輕女子見了,臉色難看至極,便故意擋住了她的去路,罵道:“死丫頭,你爹叫你沒聽到?”


    溫璿停下了,目光玩味地看著她笑,“關你屁事?你來幹什麽?”


    女人本來見溫璿有孕在身,嘴裏就不停地犯嘀咕,這會兒見她態度不好,更是沒好氣道:“你以為我想來,來給你那死人娘下跪?”


    溫璿:“操。”


    女人一聽,當即吼陳鳴道:“陳鳴!聽你女兒怎麽說話的,哪還有大家閨秀的樣子?還有那個字,姑娘家口中哪能說出那個字?!”


    陳鳴沒敢吭聲,她又把矛頭指向了溫璿,“陳幽若,你還有沒有一點教養?!”


    溫璿下巴一抬,正欲說些什麽,陳鳴眼見不對,連忙擋在她倆中間,小聲對溫璿道:“寶貝女兒,你少說兩句,可別鬧了,雲秀什麽脾氣你又不是不知道。”


    溫璿看他一眼,冷笑一聲,沒說話。


    溫心葶那丫頭卻氣不過,哼聲道:“璿姐姐怎麽說話關你屁事?就操了,怎樣?你多純潔無辜,怎麽也上趕著當潑婦?”


    溫雅意見她嘴欠要壞事,趕緊拉了她一把,不讓她多話,還低喝道:“行了。”


    然而鄒雲秀本就不是善茬,當即懟了回去,“你誰啊?哪來毛沒長齊的死丫頭?不對啊幽若,你跟那謝丞相成親還沒到一年,肚子裏有一個,這個已經長這麽大了?你們不會早就好上了吧?還真是不知廉恥!”


    溫心葶炸毛道:“你再說一句!你再給我說一句試試!!”


    還好被溫雅意死命拉住,否則還不知道她會做出什麽出格的事來。


    看得出溫璿的怒火全積聚在了眉心,馬上就要一股腦發泄出來,陳鳴眼尖,及時擋在了她麵前,衝鄒雲秀嗬斥道:“雲秀!你怎麽說話的,幽若是我女兒!”


    鄒雲秀剛要撒潑辯駁,就聽溫璿淡聲道:“鄒雲秀,你他娘再胡說八道一句,別怪我把你扔護城河裏喂魚!”


    鄒雲秀一聽這話,不依不饒地抓著陳鳴一通亂打,人也跟著哭出來了,“聽到了沒,你女兒要殺我,還有你,你也護著她!我就知道,陳鳴,當初我不嫌棄你有個女兒下嫁於你,沒想到你當初話說得好聽,現在就是這麽對我的……”


    溫璿刻薄地扔了一句,“老不死,你休妻吧!”


    此言一出,鄒雲秀就真的要死要活了。


    溫璿冷眼看著,陳鳴卻為難地看看她,又看看溫璿,遂選擇了一通安慰鄒雲秀,隻偷著衝溫璿擠眉弄眼,用口型道:“寶貝女兒,你也別生氣。”


    見溫璿二話不說,抬腳又要走人,陳鳴這才出聲道:“寶貝女兒你又要去哪裏,你可一年多沒回家了!”


    溫璿沒回頭,扔下一句,“你寶貝女兒成親了,相府才是她家。”


    鄒雲秀本來還小女兒似的窩在陳鳴懷裏哭,聽見了這句,又忍不住冒出頭來,“嫁丞相了不起是吧,巴巴地在這兒炫耀什麽?”


    溫璿忽然心血來潮,腳步一頓,回過頭來衝她柔柔一笑,“是啊,當初你們看不上他,還扔他聘禮,現在他是丞相了,沒跟你們計較當年之辱,想不到你還是這麽小人之心。”


    鄒雲秀被噎得無話可說,麵上過不去,一時嘴欠,又冷哼道:“那又如何,出身卑賤的人哪怕位置多高,那也改變不了卑賤……”


    她沒說完,就被陳鳴扯了一下,陳鳴似乎真的怕溫璿生氣,慌忙看向她道:“寶貝女兒,雲秀不是故意的。”


    這回溫心葶徹底炸毛了,又奔上前想揍人,好在被溫雅意及時拉住了,她小聲提醒道:“別給璿兒師妹添麻煩。”


    溫璿的臉色則相當難看,她不發一言,卻目光森然地盯著鄒雲秀,已然生了一股子不怒自威。


    溫心葶被拉住了不能動,她那張嘴卻沒被封住,說話也沒過腦子,就哼道:“你才卑賤,你全家都卑賤!謝大哥是好人,璿姐姐也是,你算什麽東西啊!?”


    溫璿沉默了一會兒,忽而看向陳鳴道:“老不死你放心,他不會納妾來氣我。”


    她話裏意有所指,鄒雲秀氣急敗壞道:“你說誰是妾?沒教養的死丫頭你再說一句!”


    陳鳴頭疼地皺著眉,估計心裏是愧對他那寶貝女兒的,便忍不住當場吼了鄒雲秀一句,“你閉嘴吧!”


    鄒雲秀難以置信地望著他,頓時淚眼汪汪,噤若寒蟬了。


    溫璿又淡淡道:“若他像你一樣納妾,我同樣容忍不了,沒準還會動手弄死某些人。”


    鄒雲秀:“你想弄死我?死丫頭,我可是你的長輩,你有本事試試看啊,以為我會怕你嗎?看看你這一身市井氣,沒有一點大家閨秀的樣子,不知道的還以為你不是陳鳴的種!”


    這回不用溫璿發火,陳鳴率先給了鄒雲秀一耳光,“你再胡說,信不信我真的休了你?!”


    溫璿咬了咬唇,拉上又要罵人的溫心葶就走。


    而鄒雲秀被陳鳴打懵了,則不可置信地盯著他。


    陳鳴實在左右為難,一邊是寶貝女兒,一邊是妻子,兩個都得罪不起。就這樣打了鄒雲秀一巴掌,陳鳴眼裏頓時有些後悔與心疼,焦急解釋道:“雲秀,我……”


    鄒雲秀二話沒說,突然一把推開陳鳴,朝溫璿奔了過去。


    溫雅意察覺了,猛然間轉過身來,卻見鄒雲秀瘋了似的撲過來,她還沒來得及叫溫璿躲開,鄒雲秀的手已經碰到了溫璿。


    溫心葶驚叫道:“璿姐姐!”


    此處本就是斜坡,溫璿卻被這麽一推,難免站不穩,當場滾了下去。


    溫雅意眼疾手快地護著她,和她一起滾到了山下的平地,慌亂中抓住了一棵老樹,又主動給溫璿當了肉墊,這才停了下來。


    看得出溫雅意受傷不淺,但好歹是習武之人,總算沒暈過去,她勉強撐起來,又扶溫璿靠著自己肩膀,擔憂地問道:“璿兒師妹,你怎麽樣?”


    “嘶……”溫璿麵容痛苦地低應了一聲,手下意識地撫上腹部,眼裏的恐懼也愈發明顯,隻是低聲問:“你怎麽樣?”


    溫雅意急切地搖搖頭,“我沒事,別擔心。”


    溫心葶也快步奔下來,人都急哭了,“璿姐姐,雅意師姐!”


    她見溫璿神色痛苦地皺著眉,卻說不出話來,而溫雅意臉頰也蹭了不少小傷痕,一時氣急,便猛然間轉過身,惡狠狠道:“賤女人,我要殺了你!”


    溫雅意及時出聲喝道:“心葶!別著急殺,你快下山去找醫師來,再傳書給謝大哥,讓他來青雲山一趟!”


    “好!”


    溫心葶急不可耐想弄死鄒雲秀,奈何溫璿現在狀況不對勁,隻好狠狠一咬牙,扔下一句“鄒雲秀你別得意,我一定會殺了你的!”,然後改道往山下去了。


    但她還沒走出幾步,又被溫璿出聲叫住了,“朝堂上那麽多事,別煩他,生死有命,他又不是醫師,來了頂個屁用,不許去!”


    溫雅意尊重她的意願,隻好改口囑咐道:“心葶,先下山找醫師,快去!”


    “好,我去去就回。”溫心葶又惡狠狠地瞪鄒雲秀一眼,這才氣衝衝地跑下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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