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靈筠摩挲著下巴,這麽說的話,他想起來了。


    那日東郊戲院唱《牡丹亭》,沈嘯樓和景南逢去聽戲,令原本與他第一次同台搭戲的英哥兒更加緊張結巴。


    下戲後,他偶然路過一家雕欄玉砌的小樓,被一名揮舞粉紅帕子的大姐追的滿街跑,中途突然被沈嘯樓攔腰抱住,腳沒站穩便莫名其妙挨了頓羞辱。


    卿雲樓,原來就是那家妓館。


    但沈嘯樓……


    封的那麽巧合嗎?


    窗外寒風凜冽,屋內二人卻聊的熱火朝天,而今日的一番閑談也讓白靈筠認識到了一個全新的胡士衡。


    這位止步於一千三百年科舉之路的胡秀才,他的思維遠遠超出了這個時代培育出的封建固步產物。


    他熟讀聖賢書,卻能侃侃而談八大胡同的桃色新聞,甚至渾水摸魚一窺花魁芳容。


    他撰寫八股文,卻以筆名投稿報社刊登連載愛情故事,並且在奇聞豔遇專區小有名氣。


    他是清廷最後的秀才,會在城外教書育人,又是行走江湖的郎中,能治頭疼腦熱的小病。


    除此之外,間或還接些紅白喜事混個溫飽,可謂是三教九流,多方位全麵發展。


    如此眾多營生之下,白靈筠不禁疑惑,不說賺的盆滿缽滿,也合該收入可觀,怎至於眼下這般一貧如洗,餐食僅以土豆果腹?


    對此,胡萊無奈歎息。


    “就是因為生意做的太雜,時常錯不開時間,魚與熊掌無法兼得,終歸得不償失啊。”


    白靈筠聽明白了,胡萊雖身富多技,但一來分身乏術,二來不善經營,最終的結果就是活沒少幹,力沒少出,耗時耗力卻落得個收支不平衡,一身清貧的下場。


    但若讓他隻專注其一,微薄的收入又無法糊口,無奈之下隻得回到東四盟老家,降低支出成本,提升生活質量。


    白靈筠不由一陣唏噓。


    看來,無論在什麽時代下,京漂生活都是同樣的艱難困苦。


    天邊擦黑,又有降雪的征兆,王虎掀開門簾進來提醒。


    “少爺,天黑路滑,早些返程吧。”


    胡萊看了看天色,翻箱倒櫃找出把木柄雨傘,抖掉上麵的灰塵,遞給白靈筠。


    “你初來黑省,一時恐難適應,風硬雪大,多少遮擋些吧。”


    黑省天氣冷,雪花落在身上一時半刻並不會化成水,等進了屋子拍打兩下,雪落地而不濕衣服。


    所以在這裏,下雪天是沒有人撐傘的,大多是戴皮帽子,有的甚至頭頂沒有任何遮擋在外行走。


    白靈筠沒有推辭,接過雨傘道謝。


    景南逢那樣的猛男都倒在了黑省這片土地上,他這具被華老先生紮了半個月針的孱弱身子確實沒有逞強的資本。


    胡萊將二人送到胡同口,直至瞧不見影兒才裹著棉襖斯斯哈哈喝著氣小跑回家。


    黑省的夜晚來的特別快,由昏到暗隻用了短短十幾分鍾,從胡萊家出來沒多久便徹底黑了天。


    臨近最繁華的華人大街,路上的積雪清理及時,跟來時糟糕的路況相比,現下已經能跑馬車了。


    即便冰天雪地,風寒夜冷,夜幕下的濱江依舊行人穿梭,霓虹閃爍。


    麵包石鋪砌的街道,兩側林立的俄式建築,發色各異的外來人種,稀奇古怪的各國特色,繁華盛景竟勝過當下的宛京城。


    白靈筠猶如傻孢子進城,看什麽都新奇,就連大街上的馬車經過身旁都要多看上兩眼。


    望著遠去的馬車,好奇問道:“那是毛熊造的馬車嗎?”


    “是的,這種馬車叫哈道克。”


    王虎邊說邊兩手擬物的比劃著。


    “馬車的四個輪子中,前輪小後輪大,皮實耐造,載人載物都比咱們的三輪馬車速度更快。”


    “哦?”白靈筠揚起聲調。


    四輪馬車他不稀奇,奇的是在與毛熊國常年對抗作戰的形勢下,王虎竟然會承認敵方某一方麵的優勢高於己方,這樣的眼界和心胸很是難得。


    王虎從白靈筠的麵部表情中看出了他的意外,不好意思的撓了撓頭。


    “司令說了,英雄不問出處,好物莫管來路。”


    白靈筠直覺這句話後麵應該還有下一句。


    “然後呢?”


    王虎放下撓頭的手,突然昂首挺胸,一臉正氣,高聲說道:“然後要將來路變成己路,好物變成己物!”


    白靈筠毫不意外的點了點頭,嗯,這很符合沈嘯樓的風格。


    跟沈嘯樓一起相處久了,自然而然就會了解到,咱們這位沈司令說的話一定要聽全,不然你永遠不知道他真正想要表達的是什麽意思。


    白靈筠對這種毛熊製造的四輪馬車頗感興趣,造型與現代馬車很相似,就是不知道其功能如何。


    “哈道克隻能套馬嗎?”


    “是的,隻能套馬。”


    王虎頓了半秒鍾又繼續說道:“不過改良版的哈迪克能套牛犁地,簡易版的六棍車能套驢運輸。”


    白靈筠讚歎的伸出大拇指,論牛逼還得是沈嘯樓,把毛熊造的四輪馬車技術引進來,再根據用途改良到農用和商用中去。


    這哪裏是將來路變己路,好物變己物,妥妥的是走毛熊的路,讓毛熊無路可走,取其精華去其糟粕,物盡其用到極致啊。


    二人邊走邊聊,王虎又講了許多其他先引進再改造,最後全民推廣的案例。


    白靈筠聽的敬佩又好笑,幸虧當下沒有知識產權一說,不然沈嘯樓還不賠到當褲子?


    空中稀稀落落飄著雪花,王虎撐起傘將白靈筠罩在傘下,中途路過一家開在街巷拐角處的酒館時,突然從門裏倒著退出個人來,歪歪扭扭,趔趔趄趄的險些撞到白靈筠身上。


    王虎眼疾手快,拉著白靈筠的胳膊飛速閃到一旁。


    趔趄的那人背後沒了阻礙緩衝,腳下打滑,身子一歪,一頭紮進路邊的雪堆裏。


    白靈筠與王虎對視一眼,王虎搖搖頭,示意他朝酒樓看去。


    酒樓的門簾被大力掀起,門簾四角包裹的鐵皮片狠狠拍打在門板上,發出沉重的聲響,引得過路行人紛紛駐足觀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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