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琴那戲謔般的調侃,無疑是把快刀,令某位維多利亞時代本地人高傲的自尊遭受重創。沉浸在答題失敗的懊惱之中,莎萊娜不由得惱羞成怒,抄起手邊的酒就往自家老公嘴裏懟去。


    “老公,你張嘴,快給我喝兩口。”


    “賤兮兮的,灌暈你得了。起碼能少說幾句。”


    周琴的眉頭蹙緊再舒展,順手接過莎萊娜遞來的酒杯,抿了幾口雞尾酒。喝酒時,他的視線不經意向遠處的吧台上方一飄,恰好瞧見幾瓶無人問津的葡萄酒。


    忽然之間,周琴聯想起莎萊娜曾說過的話,特意對她問道:“話說,你回來之前是不是和爸媽去了一趟旅行,好像是你們建在城郊的酒莊來著?”


    莎萊娜拿著自己點的另一杯酒,稍顯狐疑地微歪腦袋,“對啊,怎麽了?”


    周琴領著她的視線往吧台看去,“你今晚還有一杯限額,要不要支持下你老家的國產紅酒?”


    莎萊娜滿臉不屑地放下酒杯,仿佛是在確認周琴有沒有開玩笑,“誰傻到去喝嚶國產的紅酒啊,這不是歐洲鄙視鏈底端的玩意兒嗎?”


    她風情萬種地白了周琴一眼:“你別想浪費我珍貴的喝酒機會。”


    “那麽看不起本地產的葡萄酒?”周琴又抿了幾口原本屬於莎萊娜的雞尾酒,卻被這個摳門老婆給搶了回去。


    莎萊娜將酒杯重新護在懷裏,“你別喝那麽多!這酒我的!”


    周琴默默地盯著這個護食的女人,無奈地喝回自己那杯小酒,“那你家以前的酒莊是拿來幹嘛的?”


    莎萊娜左右手分別拿著兩杯酒,理直氣壯地答道:“用來忽悠傻子的啊!”


    她嘴角微微上揚,露出一抹狡黠的笑容。


    “反正嘛,大部分人都隻會附庸風雅。我隨手換個標簽說是隔壁蘭蘭西產的,他們也喝不出來。”


    少女悠哉地晃動著酒杯,享受著酒館特調雞尾酒那美麗的色澤,心中毫無歉意,“告訴你哦,我家以前還試過拿剛釀好沒幾年的酒,直接當十五年陳年酒放出去賣。結果,也沒幾個人能喝出來,簡直是暴利。”


    叢淑敏聽著夫家這位姑奶奶細說前塵往事,已是驚得目瞪口呆。她扭頭看向結婚多年的丈夫,開始懷疑起艾維斯家在原始累積階段到底幹過多少破事。


    “老公,你家以前那麽缺德的嗎?”


    哈爾一臉無辜地說著實話:“老婆,就她說的那個時候,我爸都還沒生出來呢,更何況我......你問我幹嘛?”


    叢茜茜神情複雜地看著自己這一大家子,總覺得在這小小一張圓桌之上,場麵異常抽象。


    她忍不住用手肘輕輕頂向身旁的宋雲陵,嘟囔的聲音仿若抱怨:“小姨,也就咱家姑奶奶這種百歲美少女在場,才有本事創造出那麽怪的家庭話題了吧?”


    宋雲陵悶掉一大口啤酒,不屑地笑了笑,“以後會更多的,你最好早點習慣”


    “就過年那會兒,我姐他們剛知道了莎莉的事情。他們啊......聊的話題更加抽象。”


    宋雲陵回憶著當時的場麵,將最不堪入目的一幕告訴給身邊這位小輩,“周弦那死丫頭,還逮著莎萊娜問她小時候去過什麽地方拉屎,結果被我們每人捶了一頓。”


    “周弦......就是周琴他妹妹嗎?”


    “對,她大一開學也要去海海市了,你到時候也照顧照顧她吧。”


    “總感覺,她好像挺能整活的......”叢茜茜小口抿著酒精濃度不超過百分之五的小甜水,隱約感受到開學後會發生什麽事情,“說不定,和我合得來?”


    在眾人閑聊喝酒時,結束了知識競答夜的舞台再次點亮,色彩各異的射燈聚焦在爵士樂隊身邊。


    “各位各位,常客們應該是知道的。我們樂隊的原創曲就那麽一些,剛剛已經全部演完了。”*


    聽見主唱說的話,一些相熟的常客配合地回應,或是調侃他們創造速度太慢,或是讓他們跳個舞表示道歉,貼心地給樂隊暖著場。主唱感激地笑了笑,然後在半空中微微壓手,示意他們安靜。


    “所以,接下來,我們接受點歌。隻要你能給出一個讓我們無法拒絕的理由,我們什麽都可以唱!”*


    這種炒熱氣氛的活動,自然是顧客喜聞樂見的環節。不一會兒,各種理由便隨著說話時呼出的酒氣,穿行於酒吧的幽暗燈光之下。


    “我昨天感冒剛好!”*


    “我們社區的慈善活動大獲成功!”*


    然而,隨著來自東方的少年發動起神秘力量,這個遊戲在他開口的瞬間徹底宣告結束。


    周琴將手肘撐在桌上,對舞台的方向大喊:“我今天剛結婚!”*


    頓時,酒館鴉雀無聲。


    絕殺。


    樂隊的主唱哭笑不得地望向周琴,想著也沒什麽理由能拚贏他的新婚之日了。


    “那位先生......”*


    就在對視的瞬間,周琴幅度極小地晃起腦袋,巧妙地將主唱的視線引導至少女身上。他悄然伸手指向莎萊娜,暗示轉交點歌的權利,由自己的新婚妻子來決定曲目。


    常年在酒館的舞台上表演,樂隊自然能讀懂這種小動作。別說是這種小暗示了,給常客藏戒指示愛他們也不是沒幹過,怎麽可能看不懂!


    主唱給周琴打了個眼色,心領神會地點點頭,示意自己完全了解狀況。


    “那位綠色裙子的女士,你肯定就是這位先生的妻子吧?就當是慶祝你們結婚,你想聽什麽歌?”*


    “啊,我一時間想不到......”*


    話音稍稍停滯,莎萊娜的心思回到新婚的前夕,記起了那一張尚未讀完的家書。她白皙的柔荑微微探向身旁的帆布袋,尋覓著那未完的祝福。當指尖反饋著信封的觸感時,一段柔美的旋律便在心中悄然浮現。


    “yesterday once more......”


    如此傳統的曲目,他們自然熟悉。樂手們彼此交換起眼神,隨後便默契地開始了演奏。


    “周琴,其實爸媽留給我們婚禮的祝福信,還有另一張被我藏起來了。”


    莎萊娜從帆布袋裏取出特意藏起的另一張信紙,並不輕鬆的微笑隨信封一同擺在周琴眼前。在昨日重現的旋律與酒館昏暗的燈光之中,她凝視著丈夫的雙眸,期盼著一同接受最後的祝福。


    “親愛的,陪我讀完這封信,好嗎?”


    少女將婚禮時悄悄藏起的另一張信紙攤開,在黯淡的燈光和樂韻間讀出那些泛黃的模糊字句。


    你好,素未謀麵的姐姐,我是皮耶諾。


    據父親所說,我的名字是你為紀念周琴所起。如果那位來自東方的先生此刻仍在你的身邊,想必會因我與他的緣分而露出精彩的表情吧?


    不開玩笑。在寫下這封信時,父母都已生出斑白的發絲,變成需要我照顧的老人。所以,你應該清楚接下來的內容相對私密,不適宜在盛大的婚禮時朗讀。關於艾維斯家的小故事,就請兩位留到婚禮後的夜晚,在夜深人靜時一同閱讀。


    重寫這封信下半部分的理由,其實來自一場睹物思人的偶然。


    在戰亂之時,我們被征用的商船有了許多損失,卻也無法得到符合市場價的賠償。再者,公司裏也有大量跟隨父親創業的船員被強製要求服役,並死傷慘重。


    考慮多年來的情誼,父親破格以私人身份給予了賠償,讓死傷者的家庭得到一份微不足道的賠償,卻不得不減少了家族海運業務的規模。


    今天,我們收到運輸部通知,一同前去視察商船狀況。父母站在經曆摧殘的甲板上,凝視著黃昏的景色,卻忽然就向我提起你離開時的故事,並記起了這封藏在你那封塵許久的書桌之內,安然度過了三十多年歲月的信件。


    在初次聽見你那奇妙的經曆時,我隻覺得是父母開的一個小玩笑。直到他們將全家福背後的油畫展示在我的眼前,並說出隱藏已久的真相,我才半信半疑地接受了這個故事。


    不知你的生活變得如何,是否幸福。更不知這封信能否跨越快兩個世紀的時光,度過那些充斥著戰火的歲月,平安到達你的手中。盡管如此,我仍在書寫著這份思念,盼望你能收到。


    接下來,是一些父母想對你說的話,由我代筆轉達。


    在悠揚的樂曲中,周琴與莎萊娜傾聽著契合的歌詞,仿佛悄然坐在百年前的另一對夫妻身前,訴說起那遙遠的思念。


    those were such happy times and not so long ago


    那些曾如此歡樂的時光,並沒有過去多長時間


    how i wondered where they''d gone


    我真想知道它們去往何處


    but they''re back again.just like a long lost friend


    但他們又回到我的身邊,就像重逢的朋友


    all the songs i loved so well.


    每一首我所深愛的歌


    莎莉,好久不見。對我來說,三十多年的時光不知不覺便已經過去,我也從中年徹底步入老年,渾身病痛。幸好,皮耶諾也成長為一位值得我與安妮驕傲的男人,並完全接手了艾維斯家的產業。


    對你而言,不知道又過去了多少年呢?


    我並不知道這封信,還有那些我們想留給你財產,最後會否成功到達你的手中。但是,我們終會繼續寫下想告訴你的一字一句。這對我與安妮而言,是一份心理上的安慰。


    我們期待所有的思念都似天上星辰,總會歸還至正確的位置。


    時隔多年,再次祝福你新婚快樂。


    雖然在你離開以後,我們漸漸便習慣了你不在身邊的生活。但總有一些時刻,安妮會突然看向遠方的海洋、天邊,或者悄然走入你那禁地般的臥室,回憶著過去的時光。


    我仍記得你賣弄小脾氣時的聲音、將你攬入懷中的溫度,還有那薰衣草般的氣味。但是,你那美麗的臉龐,卻在我的腦海裏變得模糊。唯有看向正廳那張全家福時,我才能逐漸記起你的模樣,並在空無一人的地方露出微笑。


    時間可真殘酷,不僅讓你獨自前往了陌生的時代與國度,更在老化的大腦中奪走了我對你的記憶,讓我最愛的女兒變得像一位陌生人,難以尋覓。


    在你離開時,我曾坦然過對周琴的厭惡,抱怨他將你從我身邊奪走。


    可那麽多年過去,我卻逐漸慶幸你遇到了那個名叫周琴的男孩,在陌生的時代有了可以依靠的伴侶。


    他也許無法給予你富足的生活,卻能充分包容你那不易展露的本性,讓你回歸單純的本心,卸下那張為附和他人而戴上的麵具。


    所以,不要對他過分任性了。


    作為第一位包容你的男人,我比誰了解你生來的調皮可愛,也理解那會帶來多少的苦惱與快樂。


    周琴,替我好好照顧這個不安分的女兒。這樣,我便有了認同你的唯一一個理由。希望你們幸福,永遠幸福。


    lookin'' back on how it was in years gone by and the good times that i had


    回顧那消逝的歲月,以及我曾擁有的美好時光


    makes today seem rather sad


    再看當下,顯得如此悲傷


    so much has changed.


    時過境遷,改變了太多。


    it was songs of love that i would sing to them and i''d memorize each word


    我時常對他們歌唱關於愛情的曲調,並記清每一句歌詞


    莎莉,那麽多年過去了,你有在周琴身邊找到屬於你們的幸福嗎?真遺憾啊,媽媽無法見證你在那個時代的生活,也沒法再一次感受到你手心的溫度了。


    就在剛剛,我翻看了一下三十多年前寫下的信,這才發現我居然鼓勵你們去買一件新婚禮物。


    哈哈,當時的我,可真樂觀啊。


    那麽多年過去了,其實我對這封信能到達你的手裏,已經不抱太多希望。與其說是寫給你的祝福,倒不如說是我和特納華發泄情緒的一種方式。


    哪怕那麽多年過去,我還是好想你啊,我的小莎莉。


    年紀大了,夜晚好像也變得漫長。在一些睡不著的時候,我總是會後悔當初放任你離開我的身邊。


    如果我堅持讓你留下,你肯定也會聽話的吧......


    雖然你會失去好不容易才找到的幸福,可我和特納華也不會失去最為珍惜的你。


    在這三十年裏,每當我意識到皮耶諾長大,我就會下意識想起關於你的事情。雖然這樣說有些對不起皮耶諾,但他包含著我對你的一份寄托,就像是情感上的替代品,讓我時常產生愧疚與罪惡感。


    莎莉,不要忘記我們對你的愛,不要令我為當初放任你離開的決定而後悔。


    所以,哪怕隻是媽媽的一廂情願,你也要變得幸福,好嗎?


    those old melodies


    那些古老的旋律


    still sound so good to me


    對我而言依舊動聽


    as they melt the years away.


    是他們消融著我逝去的歲月


    歌曲依然奏著,來自百年前的家書卻已落下最後一筆,似突兀斷絕的琴弦,不知所蹤。


    莎萊娜無言地收起手中的信紙,將其重新放回承載著思念與祝福的信封之中。


    將信封放回帆布袋後,她微笑著向空無一人的角落舉起酒杯,一口便喝完剩下的大半杯酒。


    “謝謝你們。”


    “所有的祝福和思念,我都已經收到了。”


    all my best memories e back clearly to me


    我所有美好的記憶,都如此清晰地回到腦海


    some can even make me cry.just like before


    某些回憶甚至會讓我像往日那般哭泣


    it''s yesterday once more.


    仿佛昨日重現


    昨日已逝,交織著悲傷與懷念的維多利亞時代永遠停留在女孩的回憶之中,變作無法褪色的一幅油畫。


    在兩人相遇的現代,他們正式結為夫妻,將並不成熟的手心相牽,在空靈悠遠的歌聲中悄然掩埋心中的憂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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