冊封典禮在宮城西側的煙波殿舉行。


    宮殿就建在太液池西南岸,朱瓦金簷,熠熠生輝。


    高高的玉階之下,青石磚鋪就開闊平整的演禮場地。不遠處,池水煙波浩渺,在秋日朝陽照耀之下宛如一塊上好的翡翠,一眼望去,目眩神迷。


    緋晚隨在悅貴妃身邊,與一同冊封的所有嬪妃們一起,接受了聖旨和冊寶。


    禮樂聲聲,錦繡華袍與金珠寶玉交相輝映。


    觀禮的合宮嬪妃和部分朝臣,在階下跪拜,山呼萬歲千歲。


    這是一場倉促,卻極其盛大的典禮。


    畢竟禮部和宮正司早已準備了許久,隻是提前日期而已,大體的流程和規模全都符合標準,甚至比以往更隆重。


    前後一個多時辰方才禮成。


    緋晚和悅貴妃都是有傷在身之人,能堅持到最後,實屬不易。


    悅貴妃期間歇息了好幾次,並含著紫參提氣,但自始至終精神很好,看得出來興致高昂。


    畢竟這是她盼了很久的貴妃之位,實打實到了手,怎能不高興。


    “陛下,您去長樂宮瞧瞧悅貴妃吧,今日她才是最高位的冊封之人。您隻管在臣妾這裏,會有人說閑話的。”


    典禮之後,緋晚帶著聖旨金冊和賞賜回到春熙宮後,剛把聖旨妥當供好,皇帝後腳便到了。


    一直在這裏留下,用過了午膳,還沒有走的意思。


    緋晚便催促。


    蕭鈺笑了笑:“誰敢說閑話,朕治她的罪。”


    緋晚已換了家常衣服,伏臥在榻上養傷,美目流轉而笑:“刑罰自然能讓人臣服,但不能叫人心服啊。陛下是聖明君主,怎會不講道理給人治罪。”


    蕭鈺故意沉了沉臉:“越發大膽了,竟敢當麵非議君王。”


    “那是因為臣妾知道陛下賢明,能聽得進逆耳忠言。”


    蕭鈺朗聲而笑,坐在榻邊,輕輕撫摸緋晚如瀑青絲,“你總是善於奉承朕。”


    “臣妾說的是實話,怎是奉承呢?”緋晚偏頭溫笑,明澈的眸子裏滿是柔情蜜意,“如果陛下以為這是奉承,那麽臣妾可要奉承您一輩子。”


    一輩子太長。


    突然在溫馨的氣氛中說出來,讓蕭鈺眼眸一沉。


    他握住緋晚的手。


    素手纖纖,當初被虞聽錦弄出的傷,在太醫的悉心照料下,已經基本愈合了。留下幾道淺淺的疤痕,正在用藥中,到時自會痕跡全無,膚色白皙。這時候,這些疤痕隻會引起皇帝的憐惜。


    “你一直對朕很用心。”蕭鈺看住緋晚,“可是,朕叫你隨太後去禮佛,你一點都不怨麽?”


    一瞬間,緋晚幾乎被他眼底濃鬱的深情和淡淡的愧色打動。


    然而,她敏銳察覺到了他的堅毅和試探。


    堅毅,是他對至高的、不受束縛的權力的誌在必得。


    試探,不過是他已想過犧牲她的最壞結果,卻還希望能心安理得。


    “陛下,臣妾怎麽會怨您呢?您是臣妾的神明,凡人是不能怨恨神明的。”


    緋晚手上稍微用力,將皇帝拽到榻上坐了,自己枕住了他的腿,一瀑青絲傾灑在明黃袍服上,發絲輕拂金線繡紋,柔美而絢爛。


    婉伸郎膝上,何處不可憐。她瑩白的皮膚,小巧的下巴,無一處不寫著柔婉。


    眸光如水,楚楚動人。


    “其實,臣妾心裏怕得很。也許是錯覺,太後雖然看起來慈祥,待臣妾比以前好了許多,但臣妾總擔心她忽然發怒,又像上次似的命人將臣妾打一頓。上次,有惠妃娘娘相救。離了宮的話……”


    緋晚將頭緊緊貼住皇帝的身體,雙臂也緊緊摟住他,仿佛在尋求安慰和安全的感覺。


    “陛下,隻怕再有下次,臣妾就沒命活著回來見您了。陛下,臣妾明日就要出宮了,這會是最後一次抱您麽?”


    她輕輕吸鼻子,聲音哽咽。


    將皇帝抱得更緊了。


    蕭鈺靜了半晌。


    隻用大手輕輕摩挲她細巧的肩膀。


    最後,沉沉笑了一聲。


    “晚晚,不會的。你多慮了。太後不是那樣的人。”


    “陛下,是臣妾胡思亂想。您別怪臣妾好嗎,臣妾隻是……不想離開您。陛下,抱抱臣妾。”


    她緊緊攥住龍袍一角,因為用力,身子都在微微發抖。


    皇帝輕歎:“晚晚,小心你的傷。”


    “不,臣妾不疼,臣妾隻想讓您抱著。”


    緋晚繼續往皇帝懷裏拱,像隻黏著主人的貓兒。


    於是下一瞬便被皇帝撈進了懷中,陷入寬厚而溫暖的懷抱。


    “你放心,朕會護你一世周全,必不讓你受任何傷害。”


    我受過的傷害還少嗎。


    緋晚暗自冷笑。


    信帝王,不如信鬼。


    但她此番纏磨終於還是起了效果。


    皇帝主動承諾,會再給她增派三十名宮廷侍衛,一路護著她去青螺寺。


    這隻是附帶。


    最主要的效果,是緋晚自知已讓皇帝對她更加憐惜,並有更多愧意。她是他的棋子不錯,但她要當最特別的,最讓他放不下的那隻棋子。


    曹濱在簾外的通報,打斷了兩人的溫馨時光。


    “陛下,太液池撈起的那些衣服,查實了……”


    皇帝臉色一凝,放開了緋晚,讓她繼續臥在榻上,自己邁步走到了外間。


    “說。”


    “陛下……那是……瑞王爺的衣服。”


    “確定?”


    “回陛下,確定。雖然衣服被水泡得褪了色,裝飾也丟了一些,但確實查明了,那套衣服是瑞王爺在太後壽宴那天,穿進宮裏來的新衣,且是從裏到外的全套,隻差……呃,底下小衣沒有而已。壽宴那天伺候在仙樂宮的人都記得,瑞王爺最初到場穿的是這身衣服,但後來壽宴開始,王爺遲到,再進來時就換了一身衣袍。”


    曹濱仔細稟報完,又小心翼翼地補充一句:“奴才悄悄查的,沒驚動人,那些作證的宮人也都嚴令封了口。”


    緋晚在裏間聽著,嘴角微翹。


    曹公公還是有點本事的。


    今早冊封典禮上,太液池遙遙浮起幾件衣物,剛中午就查到了來曆。


    作為外男的瑞王的衣服,為什麽會落入太液池,壽宴那天發生了什麽,讓他換了衣服又隱瞞真實原因?


    這是很令人遐想的事啊。


    其實當初把瑞王的衣服丟進池水,緋晚並沒想到,有朝一日還能用它來做文章。當時不過是想戲弄瑞王,讓他長個教訓罷了,衣服也是係了石頭使之沉入湖底,免得被人發現。


    這次翻出它,並找準時機,讓它呈現在人前,那自然是要給瑞王送一道奪命散。


    皇帝在冊封禮上明明看見了衣服浮起,卻不動聲色,暗中才打發曹濱去查,這就是極其留心了。


    畢竟,哪個男人願意在自己家裏看到外男的衣服,懷疑自己戴綠帽呢?


    “宣瑞王進宮。”


    片刻的寂靜後,外間響起皇帝隱怒的吩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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