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池沒有想到霽淮會再來找他,


    乍一看見他,便和叢林裏的食草動物遇到了出沒的猛獸,脊背發涼。


    受傷的地方又隱隱浮現出那日的劇痛,


    縱使蘭池極力地想保持平靜,可是那雙湛藍的眼睛還是控製不住地泄露了緊張的情緒。


    朝昭一站在院門口的時候,就察覺到了蘭池的房間裏除了他以外,還有另外一道熟悉的氣息。


    霽淮來找蘭池做什麽?


    也許是上次留下的陰影太重,即使霽淮一再保證,朝昭也並沒有完全相信霽淮的承諾,


    她靠近的時候特意收斂了氣息,準備悄悄查探一番。


    如果霽淮再做出什麽惡行,她這一次,絕對不會輕易姑息。


    霽淮看出來蘭池的恐懼,沒有選擇貿然靠近,


    少年精致的麵容浮現出了深深的愧疚,


    “你別害怕,我這次是來和你道歉的。”


    霽淮突如其來的道歉大大地出乎了蘭池的預料,也出乎了在外麵偷聽的朝昭的預料。


    “上次都怪我太衝動了,才會讓你受了那麽重的傷,現在我已經知道錯了,以後我定然會好好待你,不會再那麽做了。”


    霽淮望著蘭池的目光格外真摯,說出這話時語氣也分外誠懇,


    經曆了這些變故以後,一夜之間,少年像是飛速地長大了,那些過去的輕狂與浮躁褪去,隻剩下了穩重與成熟。


    他鄭重其事地再次對蘭池道歉:


    “對不起,希望你能原諒我。”


    “不不不,”


    蘭池怎麽能讓霽淮向自己道歉,連忙擺擺手,


    “我從來都沒有怪過你,我知道,你不是一時間衝動而已,不是要故意這麽做的,


    況且這件事,也不能完全怪你,我也是有一定過錯的,”


    霽淮麵露動容之色,好似被蘭池的善良深深觸動了,真心實意地感歎道:


    “師弟這番話,倒是越襯托出我之前的小肚雞腸了。”


    “不是的,師兄千萬別這麽說。”


    蘭池有些靦腆地笑了,


    “我們以後好好相處,不要讓師尊為我們為難了。”


    “好。”


    霽淮毫不猶豫地點頭答應,


    他衝蘭池友好地笑了笑,琥珀色的眼眸中飛速掠過了深深的惡意,


    真是個蠢貨。


    吃了這麽大一個虧,半條命都沒了,還是這麽容易輕信他人。


    門外聽到了這一切的朝昭也徹底放下了一顆心,不管霽淮這話是真心還是假意,想必經曆過了這次的教訓,付出了這麽大代價的霽淮是不敢再對蘭池下手了。


    接下來,在霽淮刻意維持的兄友弟恭的表象之下,青雲峰度過了一段很平靜的時光。


    但是,朝昭卻發現了一個新的問題。


    那就是,她的好大兒似乎在和她鬧脾氣了。


    她的三個好兒兒裏麵,


    好大兒穩重自持,好二兒調皮活潑,好三兒乖巧聽話。


    鬧脾氣,這個詞放在霽淮身上,


    但是,放在祁時禮這裏,基本是一個不可能出現的情況。


    當這個不可能出現的情況出現了,那便意味著事情有點嚴重了。


    不同於好二兒發脾氣了就時時刻刻黏在朝昭身邊,非要朝昭哄他,才肯善罷甘休。


    好大兒鬧脾氣,最直接的方式,就是玩失蹤。


    每日例行的請安也不來了,傳道授業的時候也是三天打魚 兩天曬網。


    以前有霽淮出現的地方,必然會看到祁時禮。


    她還一度很欣慰地覺得這兩兄弟好的能同穿一條褲子,雖然事實證明,這隻是假象,他們兩個不搶同一條褲子都是假象了。


    逼得朝昭不得不出麵找人,


    結果從山腳找到了山頭,又從山頭找到山腳,也沒見到祁時禮的影子。


    難不成,好大兒不在青雲峰了?


    他長年累月都待在青雲峰,不在這裏,能去哪裏?


    朝昭的腦海裏,突然閃過了一個模模糊糊的地方。


    不會吧?


    明月高懸,高大的海棠花樹下,青年孤身坐在了石桌旁,腳下,還有幾個空掉了的酒壺。


    月光溫柔地落在了他的身上,將那道修長的背影拉得好長,寂寥又孤獨。


    “時禮,你怎麽一個人跑到這裏來了?”


    快把雲留翻了個遍的朝昭無奈地望著石桌下幾個空空如也的酒瓶,


    “還一個人喝了這麽多酒?”


    這是遇到什麽煩心事了啊。


    “師尊?”


    聽到熟悉的聲音,青年慢半拍地回頭望了過來,那雙總是清冷沉靜的眼眸透著幾分迷茫。


    “是在做夢嗎?我好像看到師尊了。”


    朝昭聽得好笑,


    “做什麽夢,師尊來找你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嗎?”


    “不是的,”


    青年搖了搖頭,眸光染上了失落:


    “師尊的眼裏,現在隻有師弟,不會來找我的。”


    朝昭想要過去的腳步猛然停住了,


    三個人之中,朝昭最放心最看重的便是祁時禮,


    她眼裏的祁時禮,沉靜穩重,真正地擔當起了作為大師兄的責任,是絕對不會向她說出這番話的。


    祁時禮從來都不曾隨著性子,向小師弟那樣撒嬌抱怨,哪怕受了再多的委屈,也隻能咽下去,未曾聽過他的任何抱怨。


    她這段時間的確忽視了好大兒,


    隻是好大兒從來不說,


    她便理所當然地以為,他不在乎。


    原來,他也是在意的。


    朝昭簡直愧疚極了,若無其事地走了過去,


    “胡說八道些什麽,你是師尊最重要的徒弟,師尊怎麽可能不在乎你。”


    青年的睫毛簌簌顫動著,跟著重複了一遍,


    “最重要的徒弟麽?”


    就隻是徒弟而已…


    朝昭沒聽到他這近乎低喃的一聲,她直到走進,才發現祁時禮已經醉得厲害。


    宛若山澗初雪般孤傲、讓人覺得高不可攀的青年如今有了醉意,


    向來清冷的眼尾染上了一縷緋紅,瞬間多了驚心動魄的美。


    原來是喝醉了,難道他能說出這些話。


    朝昭看著怪心疼的:


    “不會喝酒,為什麽喝那麽多?”


    祁時禮眨了眨眼睛,花了好一會兒的時間才理解了朝昭的這句話,


    他睫毛輕顫了一下,接著用很輕的聲音說道:


    “因為,難過。”


    清醒的祁時禮是絕對不可能說得出這番話的,但是他現在醉了,便最大程度地給予了自己放縱妄言的權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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