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秋堂將從劉淑芬那裏得來的消息告訴餘得金,餘得金越聽越驚訝,又看到餘秋堂拿出來的照片,果然上麵有餘春生,就更是難以置信。


    “還真是,那既然他還活著,為啥不給家裏發個電報,來封信呢。不知道家裏還有孩子啊,這個畜生!”


    餘得金說著說著,又開始生氣起來。


    “一走就是這麽多年,丟下家裏啥都不管,是什麽男人,什麽兒子,這種人活著和死了有什麽區別?”


    餘秋堂想給父親解釋什麽,但一時間卻不知道說啥。


    他立刻能理解父親的意思。


    父親對哥哥的感情很複雜,有幾分父子情份,也有很多是對母親的責任。


    可能想著母親不在,他還是盡力照顧了留下的孩子,並給他娶媳婦,養了孩子,已經算是不錯的繼父。


    但哥哥一出去那麽久,似乎根本沒把他這個繼父放在眼裏,並且家裏還丟下兩個孩子讓他養。


    本來想著真死了,那也就算了吧。


    人沒都沒了,留下的責任也隻能幫著盡到,總不能看著兩個孩子餓死。


    心裏隻是鬱悶罷了。


    可如今,突然看到餘春生人還活著,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既然人還在,為什麽不回來呢。


    有什麽事情,直接說事就是,什麽話都不說,就這樣突然消失,丟下老婆孩子,這算什麽呢。


    我這個繼父可以不理睬,兄弟可以不在意,老婆孩子總是你的吧,這也能不管不問?


    “爹,我準備去那邊看看去。”


    餘秋堂待父親情緒稍微穩定,說出自己的想法。


    “看什麽看,他不願意回來,還要派轎子去請不成,不去!”


    餘秋堂:“爹,你先不要生氣,我覺得這個事情可能有內情,我哥的性格你是知道的,不是那種忘恩負義的人,又一直很戀家,對家裏很負責任……”


    “那是之前,他現在在外麵混的久了,誰知道性子變成啥樣,說不定就像戲台上的陳世美,在外麵有了新家,把這裏的老婆孩子都給忘記了。”


    “應該不會……”


    “你知道不會,你又不是他,那陳世美去考狀元之前,對妻子孩子還不是信誓旦旦,說是將來發達,肯定帶她們過上好日子。


    那後麵呢,考上狀元後,不僅對家裏的老婆孩子不願意的照顧,甚至還派人去殺他們,你說說看,他有什麽良心,就算是曾經有,也都被狗啃個幹淨。”


    兩人說話時,剛好戲台上演到包拯過堂,陳世美在狡辯的過程,聲音很大,餘得金目光挪回戲台上。


    “就當我沒養過這個白眼狼吧!”


    餘秋堂盡管理解父親的心思,但還是不願意放棄,給父親解釋道:“爹,我聽別人說,那邊有很多黑煤窯,把人騙進去,就關在裏麵不讓出來,也不讓和家裏人聯係。


    我猜我哥可能就是這樣。


    你看那個劉淑芬的丈夫出去後,也是很久沒有消息回來,這次要不是人死了,可能hia得不到消息呢。”


    “你能想到,我想不到?”


    餘得金不以為然,“和他一起出去的,我們村就有一個人,為啥人家能回來,就他不能回來?”


    “爹,你這就是不講道理,那個人是在水泥廠扛袋子,根本就沒去煤礦嘛,當然能隨時回來。


    我聽說其他村也有這樣的人,出去後一直沒消息,就像是人間蒸發一樣。


    也有跑出來的人,說是被關在黑煤窯裏,每日有人看著,吃得很差,穿的很差,永遠有幹不完的活。


    一直幹到死了,就在煤窯深處隨便找個地方把人一埋,反正外麵的人不知道,就像古代的奴隸一樣。“


    “你不要說這些有的沒的!”


    餘得金聽著聽著,心情變得煩躁,戲台上的戲也看不進去了。


    正好這時,陳美娣和王春花閑逛回來,看到他們父子二人情形不對,一時間不知道發生何事。


    陳美娣走到跟前,問道:“你們父子又在吵什麽?”


    餘得金沒好氣地說:“不關你事。”


    陳美娣一怔,立刻就惱了。


    “不關我事,你就不要頂著一副黑臉,又不是我欠你的,神經病!”


    王春華嘴裏叼著個糖葫蘆,並不是很在意這邊的事,盯著戲台上一邊看戲,一邊吃糖葫蘆。


    男人在吵架這方麵,肯定是敵不過女人。


    餘得金覺得在外麵和老婆吵也丟人,頓時收住情緒,不願意繼續說什麽,隻是黑著臉沉默不語。


    餘秋堂見狀,準備離去,該給父親說也說過,父親怎麽做那就怎麽做吧,與他也沒關係了。


    眼看他就要走,餘得金卻又說:“那你準備怎麽辦,啥時候過去?”


    餘秋堂又停下腳步,“我準備和我江哥商量下,一起過去看看,就這幾天吧,家裏稍微多安頓下。”


    “那行。”


    餘得金最終歎息聲,“那就去看看吧啊,死活總有個人的影子。你們兩個出去多帶幾個心眼,不要人沒找到,把自己還搭進去。


    我已經替人養過幾個孫子,可沒精力再來一次,一輩子啥壞事都能被我遇上,我真是欠你們的!”


    餘秋堂沒和父親繼續糾結,轉身離去。


    回到大姐這邊,米雅麗已經將事情告訴大姐,大姐也是非常震驚。


    大姐的年齡比哥哥基本相當,算是一起長大的夥伴,屬於異父異母的兄妹。


    大姐人溫和賢淑,大哥又忠厚老實,兩人相處很好。


    “大哥竟然還活著,這真是太好了啊,前些年人都說他出事了,人沒了,開始爹和我們還都不相信呢,爹還專門去那邊找尋過一次,但沒找到……”


    “你說咱爹當初還去找過大哥?”


    “對啊,你忘記了,就是你十歲還是還一歲那年,大嫂當時還在呢,咱爹不是有段時間出去了嘛,那就是去山西那邊尋咱大哥。


    不過也沒找到。


    爹回來後,整個人性子也變得更容易發怒,暴躁了,你仔細回想下,是不才那之後,他動不動就發脾氣,也喜歡打人了?”


    餘秋堂還沒想到有這回事。


    父親確實會隔段時間暫時不在家,但他一直以為這都是在外麵幹活,所以不能按時回家。


    沒想到,這其中還包括一次去山西尋找哥哥的旅途。


    那回想剛才父親的情緒,很多都能解釋的通。


    “哎,若是真能找到大哥就好了,前些年,我睡覺經常還會夢到大哥回來,這些年也沒有了,想著若是連夢裏都想不起大哥,那他就真的慢慢被我們遺忘,也就是真的死了。”


    餘秋堂想起前世外公去世,他就有這種感覺。


    外公特別喜歡吃街道的餄絡麵。


    每次隻要跟著他去街道,就會帶著他去吃麵。


    所以對外公的記憶永遠隻有兩個鏡頭,一種是外公揚起鞭子抽打綿羊屁股,還有就是坐在長凳上吃餄絡麵。


    後來外公去世,他經常晚上會夢到和外公出餄絡麵的場景,某次他在夢裏也知道外公死了,還曾好奇地問過,外公你不是死了嘛,怎麽還能坐在這裏和我一起吃麵呢。


    人的死亡,大概分為三個層次。


    首先是物理性的死亡,其次是精神的消退,到最後則是社會關係的堙滅。


    當一個人逐漸在親人朋友等社會關係裏徹底消除,被人們遺忘,才算是真正徹底的死亡吧。


    “咱爹怎麽說呢?”


    米雅麗問道。


    餘秋堂將父親的態度轉述一遍,米雅麗聽了點點頭,“也不能怪咱爹,其實他也有他的道理,辛苦將大哥養大,還給娶媳婦,人卻一去不複返,留下兩個不是親孫子的孩子繼續等著養。


    這要是換做一般人,估計也都受不了,咱爹隻是嘴上說說,還是盡到責任,已經算是很好的了。”


    所謂旁觀者清。


    餘秋堂沒想到米雅麗的看法是這樣。


    人想問題的時候,往往會潛意識代入自己的利益,所以為什麽人都和家裏的親人最容易鬧出矛盾呢。


    就是因為骨子裏覺得,親人就該對自己好,包容自己的缺點,承認自己的優點。


    而到了外麵,往往都比較慫,比較客氣,就是知道外人與自己沒關係,根本不用遷就著自己。


    所以也不會指望太多。


    米雅麗就是站在旁觀的角度去看待父親和哥哥的關係,得出的結論也相對客觀。


    “要不我們先回去吧,這戲也快到結局了,剩下就是陳世美被鍘腦袋,沒啥看頭。”


    被這樣一折騰,大家都沒了看戲的興致,餘春杏提議回家。


    餘秋堂和米雅麗也沒什麽意見。


    餘秋堂幫著小東,餘春杏拉著大東,三人來到上麵,看三個孩子賣的還不錯,見他們上來,餘秋實急忙過來邀功。


    “咋樣啊,哥,我們厲害吧?”


    餘秋堂看了眼餘小偉和餘小雲,看他們高興的樣子,忍著心情沒說大哥的事。


    “賣的差不多了吧?”


    “還有一點,估計半個小時就能賣完。”


    “那行,你們繼續賣吧,完了後和爹一起回來。小偉和小雲,你們和小叔叔一起,等下跟著爺爺回來,不得亂跑。”


    “知道了,叔。”


    兩人樂嗬著答應。


    餘小雲這會也放鬆很多,小臉還被太陽曬的紅彤彤的,上麵落滿灰塵。


    餘秋堂又交代幾句,和餘春杏與米雅麗回家。


    回去後,他喝了口水,便騎著摩托車徑直來到鎮上。


    餘春江正忙著,突然看到餘秋堂車子出現門口,很是意外。


    “今天藥王廟開香,你沒陪著麗麗她們去逛逛?”


    餘秋堂將餘春江拉到店外,鄭重地說:“江哥,我找到我哥信息了。”


    說著,將照片遞給餘秋江。


    餘秋江下意識接過照片,隻是在上麵掃了一眼,頓時也愣住了。


    “這是春生哥?”


    “對啊。”


    “感覺有點不像啊!”


    餘春江比餘春生稍微小點,但年齡也差不多。


    隻是當時餘秋江家裏正在變故,所以和這邊關係一般,也就和餘春生一般,不像和餘秋堂這樣好的關係。


    所以他對餘春生的印象就不如其他人。


    一時間還有點無法確定。


    畢竟餘春生走的時候,還沒餘秋堂現在大,而張照片上的年齡都快接近三十歲,穿衣服的風格又不同,自然是有點懷疑。


    “就是我哥。”


    餘秋堂說:“我哥就這個樣子,他就是化成灰我都能認出來,畢竟是親兄弟嘛。”


    “那就是了,”餘秋江看著照片,想了想,“如果真是春生哥,那這確實有點奇怪,你們不都說他……”


    “以前是這樣想,他出去後,小雲還在我嫂子肚子裏,現在小雲都十歲了,他還沒有回來,放到任何人眼裏,都可能以為死了吧。”


    “就是說啊,”餘秋江點頭,“那你想怎麽辦,難道是去找他?”


    “我就是這樣想的。”


    餘秋堂在店門口的墩子上坐下來,“這麽多年沒有消息,現在好不容易有了機會,我肯定不能錯過。


    江哥,你能不能陪我一起過去,那邊人生地不熟,一個人效率太低了。”


    “那行啊,”餘秋江沒有考慮,下意識點頭,“一個人肯定不行,出門在外,可不比家裏,出點事情連個幫忙的人都沒有可不行。


    我和你一起去剛好,那你準備啥時候動身,那邊還有點遠,估計要走段時間。”


    餘秋堂下意識看看店裏麵,很是慚愧,這個店子剛開,餘秋江正是做事的重要時段,若是丟下和他出去,損失也不小。


    餘秋江看在眼裏,立刻懂他的心思。


    “這個不用操心,錢啥時候不能賺,人找回來才是要事,我們兄弟之間不要講那麽多客氣,我們都不是那種人。


    若真論起幫忙,你幫我的實在太多了,根本都還不清,眼下你遇見事了,我不得跟著你去啊。”


    餘秋堂感激點頭。


    他就是這樣的性子,對人好是種本能,但別人對他好,他就會很感激。


    “江哥,這張照片有些時間了,現在還不知道人變了位置沒,我們過去隻能先碰碰運氣,搞不好還要多待幾天。”


    “待就待唄,好事多磨,隻要能把人找回來,待再長時間又如何呢,你就說啥時候走,我隨時都跟著你。”(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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