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修妄星夜回京,詳述軍情。


    按理說大都督凱旋歸來,必得騎高頭大馬,領兵過長街,受百官迎接,萬民歡呼。


    但沈修妄最不耐煩那套,雷厲風行慣了。


    從禦書房出來後,他便打馬回府,長風、遠涇兩人隨行其後。


    回到鬆鶴苑,甲衣還沒來得及脫,便發覺房裏伺候的小廝換了個新麵孔。


    盤問後才知道,展茗被老夫人那邊扣下了。


    為何扣下,已經昭然若揭。


    他離京之前隻交給展茗辦一樁事。


    沈修妄驀地想起那夜紅帳香暖,春意纏綿。


    姑娘跪坐榻上,拽著他的衣袖,仰頭望他。


    眸中滿是信賴與不舍。


    “大人,您別騙我。”


    掐指一算,已經過去半月。展茗被扣下,無人送銀子去流芳樓。


    作為搖錢樹,她的處境定然岌岌可危。


    沈大都督眉頭微蹙,想到自己擲地有聲的承諾,立馬調轉靴頭,徑直出府,打馬去往流芳樓。


    隔著半條街,他遠遠便瞧見那扇雕花木窗猛的被推開。


    姑娘驚惶失措的躲避,額角鮮血淋漓。


    沈修妄索性躍然馬背之上,腳下生風,飛身掠過房屋,直奔花樓。


    闖入樓中走廊後,月媽媽和幾個龜公嚇得瞠目結舌,屁滾尿流。


    沈修妄直奔蘇檀的房間,瞧見門外的銅鎖,再聽到裏頭楊謙醃臢噴糞的怒罵聲。


    登時火冒三丈,一腳踹開房門……


    此刻抱在懷裏的姑娘,仍然沒從驚懼中恢複過來,身子抖得不行。


    他從衣桁上扯過一件外衫,將她嚴實的裹好,抱著人放到榻上。


    剛要起身去處理那該死的楊謙,甲衣下擺忽地被拉住。


    姑娘一雙桃花眸紅腫難消,額角血跡已經凝固,脆弱可憐。


    小手抓著他的甲衣,顫顫巍巍,仍是那般仰頭望著他:“大人,您別走……”


    沈修妄頓住,心尖好似被人掐了一下,酸酸麻麻,奇異的感覺轉瞬即逝。


    他抬手輕輕撫過她毛茸茸的發頂,難得溫和:“我不走,等著。”


    得到肯定答複,蘇檀終於鎮定下來。


    她鬆開手指,乖巧點頭:“嗯,媚蕪等著。”


    屋外,長風和遠涇隨後趕到,擒住麵無血色的月媽媽,押著她跪在地上。


    被長劍釘在牆上的楊謙,此刻嗓子已經嚎啞了,開始搬出自家老爹的名頭威脅。


    “沈修妄,你敢為一個妓子傷我,明日我爹定要向聖人重重參你一本!”


    “治你的罪!”


    沈修妄轉身走向他,唇邊噙著抹冷笑。


    死到臨頭還敢嘴硬。


    “參我?”


    他抬手握住劍柄,手腕轉動,劍鋒鑽進肉裏翻滾攪動。


    鮮紅的液體順著血窟窿往下淌,瞬間浸透前胸。


    楊謙痛到五官扭曲:“啊!你住手!”


    沈修妄置若罔聞,幽幽開口:“究竟是誰給你的膽子,敢碰我的人?”


    腕上的力道逐漸加重,楊謙痛得直喘粗氣,臉色逐漸慘白。


    再耗下去,他必得流盡全身的血。


    他本以為沈修妄不敢殺他,現下感受到汩汩血液從身體中傾瀉抽離出來,像要掏空他的壽數。


    他怕了。


    “是……是月媽媽。”楊謙疼得齜牙咧嘴:“她收了我的銀子,她同意的!”


    跪在外麵的老鴇早就嚇破膽,聽到這話,扯著嗓子慌忙辯解:“都督,分明是楊公子硬要媚蕪姑娘伺候!”


    “媚蕪是您的人,借我十個膽子也不敢強迫她!”


    “都督,您明鑒啊!”


    楊謙張口怒罵:“死老鴇,放你的屁!五百金可是你紅口白牙,明晃晃開的價!”


    他咬牙忍痛,苟延殘喘的懇求沈修妄:“沈兄,我們都是官家人,可千萬別被這個賤婦挑唆。”


    月媽媽扯著嗓子還要再嚷,沈修妄側頭朝親衛丟去一個眼神。


    長風立刻心領神會,拾起地上的銅鎖,舉到她麵前晃了晃。


    “門是誰鎖的?”


    老鴇啞口無言。


    遠涇懶得再聽她廢話,奪過長風手裏的銅鎖照著她的腦門兒,劈頭砸下去。


    “砰”的一聲,聒噪的老鴇額頭登時破開一個大口子。


    這種滾刀肉,不見血是不成的。


    果然,被砸過之後,月媽媽縮成一團,連連磕頭:“官爺饒命,是我錯,是我糊塗……”


    她鼻涕眼淚一大把,不知道是痛的還是嚇得:“別殺我,別殺我。”


    眼見著月媽媽認罪,楊謙心底浮出一絲希望。


    陪著好繼續認慫:“沈兄,你瞧瞧都是這賤婦的罪過,今日之事全是誤會。”


    聞言。


    沈修妄輕笑一聲,腕間稍一用力,拔出長劍。


    楊謙痛得直翻白眼,忍著悶哼,捂住肩頭的血窟窿,身子卻不敢動。


    沈修妄慢條斯理握住劍柄,銳利劍芒蹭著他的中衣,一下接一下,像是催命符,朱紅血跡盡數擦在他衣上。


    “不錯,確實是誤會。”


    沈都督神色自若,話鋒陡轉:“今夜流芳樓有刺客潛入,偷襲本都督不成,誤傷了楊公子。”


    楊謙打掉牙齒和血吞,連連點頭,“是…是刺客傷的我。”


    沈修妄唇邊的弧度逐漸擴大:“頗有自知之明。”


    楊謙忽然瑟瑟發抖起來。


    麵前男子的笑,叫他心裏泛起密密麻麻的恐慌,和對未知事態的驚懼。


    然而下一瞬,不等他反應過來——


    劍柄晃動,寒芒閃過。


    楊謙隻覺襠間涼風嗖嗖,一股生命不能承受之痛驟然炸開。


    血肉模糊的玩意兒離了身,他兩腿發軟,低頭瞧向那處,絕望大叫一聲徹底昏死過去!


    沈修妄恰好擋住蘇檀的視線。


    再等床榻上的姑娘反應過來,長風和遠涇已經拖起狀如死狗的楊謙“公公”,扔給樓下的楊家小廝。


    月媽媽捂住嘴,眼睛瞪得銅鈴一般大。


    方才,沈都督他竟親手閹了丞相府的公子!


    就在她這樓裏!


    刹時間,老鴇感覺天都塌了。


    如同喪家之犬般匍匐跪倒,搖尾乞憐:“沈都督饒命!”


    “饒命啊!”


    沾著汙血的劍刃徐徐抵上她的喉嚨,森然淩厲。


    命懸一線。


    老鴇麵如土色,一雙爪子伸進懷裏左翻又找,抖抖索索捧出保命符。


    “都督,媚…媚蕪姑娘的身契,老奴知曉您看重她,分…分文不要,您請笑納。”


    沈修妄提劍居高臨下,置若罔聞,側眸瞧向榻上的姑娘。


    老鴇立刻會意,連爬帶滾,直奔榻前。


    將身契塞給蘇檀,哭道:“媚蕪啊,是媽媽不好,身契還給你,以後你便跟著都督!”


    蘇檀本就渾身疼痛難忍,此刻腦中更是嗡嗡作響。


    一張薄紙落進掌心,輕如鴻毛,卻足足囚禁了她八年之久。


    她曾幻想過無數次奪回賣身契,卻沒想到,如今真正握在手中,心頭卻沒有掀起想象中的波瀾喜悅。


    她在樓裏耗得太久,久到快要忘記自己究竟是誰。


    看姑娘似哭似笑的神色,月媽媽握著她的手嚎啕大哭:“媚蕪,你說句話啊,都督要殺了媽媽!”


    “媽媽養育你八年……我……”


    在老鴇殺豬般的哀嚎賣慘聲中,蘇檀緩緩回過神。


    軟弱可憐的目光逐漸變得犀利,匯聚射向老鴇,銳如刀劍。


    如果眼神真能化為實質,怕是此刻月媽媽已經身首異處。


    老鴇愣住,被她狠辣的視線怔得忘記求饒。


    眼前的姑娘,像一頭隨時能撲上來,一口咬斷她喉嚨的小狼。


    與當年那個七歲的倔丫頭,分毫不差。


    她驚懼萬分,心頭湧起一浪接一浪的絕望。


    這個臭丫頭,竟從來都沒有被馴服過!


    自知要她開口求情絕無可能,月媽媽全身的力氣霎時被抽走,失魂落魄地癱坐下去。


    蘇檀淡淡看向她,像是在看一個已經死透了的人。


    沈修妄從身後一腳踹開月媽媽,老婦“嗷嗷”叫,撞上牆角後昏死過去。


    好端端的贖身銀子不掙,耍這麽一通小聰明,死有餘辜!


    他垂眸看向榻上的姑娘,眉峰微挑,問道:“還能不能走?”


    蘇檀收起方才銳利的眼神,垂眸點頭。


    她扶著榻前木柱,艱難起身。


    後背的鞭傷深入肉中,稍微一動便是撕裂皮肉的劇痛。


    右腳剛落地,腳踝處又傳來錐刺般的痛感。方才拚命掙紮,全身上下怕是沒一處好地兒。


    但她清楚沈修妄耐心不多,不可能多等她太久。


    就算爬,她也要跟著他的腳步爬出樓。


    永遠脫離此處!


    蘇檀咬牙堅持:“還好,我可以——”


    話音未落,身形陡輕,腳踝的痛感消失不見。


    腰間、膝彎是男子勁而有力的手臂。


    沈修妄打橫抱起她,甕聲甕氣:“可以什麽可以,逞能。”


    “再等你爬出去,小爺這一夜不用睡了。”


    說話間,男子的胸腔微微震動,濃厚的安全感將她裹於其中。


    姑娘垂首囁嚅:“媚蕪不敢造次,多謝大人。”


    沈大都督沒好氣的哼了一聲,大步流星徑直往外走。


    半刻多待的耐心也沒有。


    蘇檀回頭看了一眼妝台上的木匣,還有陶盆裏的小龜。


    抿了抿唇,終究沒敢再開口。


    滿樓戰戰兢兢冒頭看戲的人,瞧見沈修妄一身玄甲從屋子裏走出來,盛氣淩人。


    紛紛跪拜行禮。


    長風對諸人揚聲大喝。


    “今夜流芳樓鴇母勾結刺客意圖不軌,楊公子不幸遇襲,幸而都督及時趕到,未傷及性命。”


    “現已上報五城兵馬司,程副指揮使親自領兵封樓嚴查!”


    惹上這樁無妄之災,恩客們此刻悔不當初,穿戴完畢想跑出去,官差便已經裏三層外三層的圍過來。


    沈修妄抱著姑娘走出樓,程樾正雙手叉腰,杵在街拐角打哈欠。


    瞧見他出來,程副指揮使大步上前,憋著笑急聲問:“你小子真把楊謙給閹了啊?”


    “他老子好歹是丞相,就算是庶子也不會善罷甘休。”


    程樾炮仗似的劈裏啪啦炸起來,目光一頓,才發現他懷裏還抱著個嬌嬌呢。


    沈修妄抬手撩起披風,將蘇檀擋了個嚴嚴實實。


    “楊老兒若找上你,你隻需二字便可叫他閉嘴。”


    “何字?”


    沈修妄護著姑娘翻身上馬,下巴微抬:“渠縣。”


    馬蹄嘚嘚聲漸漸遠去,程樾立在原地雙手抱胸,喃喃自語:“渠縣?”


    通州的渠縣。


    他背手緩步往樓裏走,嗤笑:“死小子算你有後手,衝冠一怒為紅顏,還得我來掃尾。”


    不過楊謙平日裏恃強淩弱,不僅囚虐煙花女子,更是多次將手伸向良家子。


    普通百姓礙於他的身份,苦不堪言,隻能打掉牙齒往肚裏咽。


    現下沈大都督收繳了他的命根子,也算為民除害!


    再說這間逼良為娼的秦樓楚館,他早瞧不順眼。


    封了也好,免得更多姑娘遭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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