鄉試結束後就是緊張的批卷子,經意、算經有標準答案,批起來自然最快。


    詩賦可以忽略不計,沒啥可說的,最重要的還是製藝文章的批改。


    主考官王之望自然不會親自上陣批卷,他需要做的事情是給下麵的考官推薦的前三十名最後排名次。就這還要與兩位副考官一起商議之後,在做決定。


    程序大概是這樣的,算經的卷子六十分以上的挑出來,然後再看文章。這個就很有講究,以往都是差個三分之內,也算是及格。今年不行了,皇帝親自交代過,不及格就是不及格,不能過關,差一分都不行。


    所謂上有政策,下有對策,隻是這一屆被打了個措手不及,想做手腳的也來不及了。


    今後肯定會有辦法的,不然考官們不是白辛苦了麽?


    三十份卷子,由兩位副考官負責,每人取十五份卷子出來,匯合之後與王之望一起商議,決定最終的名次。王之望事先做了充分的準備,拿到卷子時先看走馬觀花的看看一遍文章的開頭,看完了才問一句:“這些卷子裏頭,哪一份算經成績最佳?”


    副考官甲:“暫定排名第一那份卷子,算經是滿分,經意滿分,詩賦及格,製藝上上。”


    副主考乙:“此卷製藝十三位批卷官中有七人認為當為第一。”


    嗯,這意思,第一在下麵的考官那裏,也是存在爭議的。


    王之望仔細的看了看這份卷子中的一篇文章,看完之後的感覺就是,初看一般,細品回甘,再品則感覺到其行文流暢,四平八穩,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個性格保守的老翰林所作。


    提前做準備就是這點好,看這卷子的風格就知道這個人是誰,想得第一是不可能的。


    王之望也沒看其他卷子了,麵無表情道:“其餘名次不變,此卷列第四。”


    兩位副考官自然沒有異議,主考隻做了這麽一個小小的決定,已經很尊重他們了。


    至於這個本該是解元的倒黴孩子,隻能怪自己命不好咯。


    “嗯,準備開龍門張榜吧,折騰一個月了,大家都累了,早點結束,回家休息。”王之望做了總結,事情就這麽定了。


    糊名拆開,王之望還特意看了一眼第四的名字,嘴角露出自矜的微笑。


    鄉試結束後,賈璉先是去見了見恩師張廷恩,隨後便在家裏躺屍。相比之下,賈珠則在休息一日後便出門與同窗們聚會,具體去了哪裏,賈珠也不說,李紈也沒問。隻是心裏默默的對比一下,覺得自己的命不如王熙鳳。


    張榜日,賈府裏最著急的就是賈母,早早就起來了,這日賈珠又出門去看榜了,賈母也讓人在榜下等著。唯獨賈璉正常的生活節奏,起床,鍛煉,吃早飯,兩邊問安。


    賈赦這邊難得也起了個早,待賈璉問安後道:“你祖母讓人在酒樓裏包了個靠窗的位子,二房那邊的珠哥兒,一早便去等著張榜,你要不要去?”


    賈璉聽了心裏默默道【真行啊,二房那邊的動靜你很清楚嘛。】


    “不去,都考完了,過不過已經注定,這幾日秋老虎肆虐,兒子就不去人多的地方湊熱鬧了。”賈璉心裏真實的想法卻是【誰喜歡出風頭誰去,反正我不喜歡出風頭伱。】


    賈赦沉默了一下,照例沒有像以往那樣破口大罵,而是語氣平和:“賈珍說,賈蓉跟著你掙了不少銀子。開年來花銷大我手頭緊,你若手頭寬裕的話,不妨補貼一下家用。”


    賈璉沒想到還能聽到這話,嘴角的冷笑忍不住就溢出來了:“家裏一應花銷用度,都是公中的帳,父親每月有俸祿,如何還惦記我這點潤筆費?”


    事情肯定是瞞不住的,賈蓉扛不住賈珍審問,手裏的銀子都被賈珍刮走一大半。賈赦知道之後,自然是要效仿一二的。隻是沒想到,賈璉不是賈蓉,賈珍能奪點銀子,賈赦隻能碰釘子。千萬別小看開書店掙的銀子,賈母一個月的月例銀子才二十兩呢。


    “為父最近看上一把扇子,需二百兩銀子。”賈赦心裏惱火,嘴上還是在做最後的爭取。


    賈璉卻絲毫不給麵子的抱手道:“兒子去給祖母請安。”說完便轉身就走。


    賈赦……,【小畜生,今科不中,看我怎麽擺布你。】


    念及於此,賈赦把抓在手裏的茶杯放了回去,站側後的邢夫人,看了這麽精彩的一幕,一個字都不敢出聲。這對父子之間的較勁,一直在不斷的升格。


    賈赦其實真正擔心的事情,是不知道這小畜生手裏都有哪些底牌。


    自打好好讀書之後,這小畜生換了一個人,又拜了個好老師,據宮裏傳來的消息,賈璉已經陛見多次,與三皇子之間關係匪淺。這是一個注定前程遠大的兒子,賈赦再蠢也不會鬧出父子相殘的家醜來,這那樣的話,老太太就得拿著木杖打斷他的腿了。


    往外走的賈璉心裏很是感慨,果然榮國府裏一點秘密都沒有。賈蓉那廝,大概沉浸在賈珍對他態度好轉的喜悅中吧,你的反抗精神呢?哥白白辛苦培訓你那麽久,廢物!


    能不能中舉這個事情呢,賈璉是一點多不擔心的,陛下才決定了加大科舉中算經的比例,身為考官,你敢罷黜算經第一名的卷子?再怎麽雞蛋裏挑骨頭,也要給個三甲。


    作為考官,不給算經第一的卷子過鄉試,就是違背了皇帝的精神,就這你還做啥官?


    盡管不知道皇帝的真實用意何在,賈璉還是很感謝皇帝給自己開掛的,很大的可能,這一招其實是張廷恩建議的。皇帝覺得好用,可以趁機調整一些官員的位子就接受了建議。


    官場上的事情,很難說的清楚,皇帝的心思,最好不用去猜。


    一個掌握了至高權利,希望有所作為的皇帝,危險程度直接拉滿。


    現在很多人蹦躂的厲害,等著皇帝穩定了局麵,壓製了太上皇之後,必定逐一收拾。


    賈母見了賈璉,表情有點緊張的問:“珠兒一早就去等著看榜,你如何有心思來請安?”


    “嗨,孫兒第一次考,中不中的不打緊,日子還長著呢,哪有來給祖母請安要緊?”賈璉在賈母麵前,素來人設就是孝順的好孫兒,時間長了,賈母不信也信了,別人也跟著信了。


    賈母聽了果然大悅,衝賈璉招手,示意上前後拉著手道:“好孫兒,告訴祖母,心裏可有把握?”賈璉一臉笑容道:“盡人事,聽天命,孫兒覺得文章寫的滿意,考官不喜歡也是白搭。順天府那麽多考生,一共才取那麽點人,運氣成分很大。”


    賈母聽了很是感慨道:“是啊,一切皆是命,半點不由人。”


    賈璉笑著附和:“祖母說的在理!”心裏:【我命由我不由天。】


    張榜日還能在人前談笑風生,王夫人在一旁心裏默默的念叨:【珠兒考罷還能外出與同學遊玩,想來是有把握的。璉哥兒卻閉門不出,應該是沒考好,眼下不過是強顏歡笑。】


    賈母這邊聽了賈璉一番話,心裏也是默默在想【璉哥兒信心不足,怕是要遭。】


    賈璉表示要回去休息,賈母也不留他,心裏對賈璉多了一分憐憫,親孫子,自幼喪母,大兒子不是個會教孩子的,比不了老二。


    東府,賈珍後院,靠著躺椅看《射雕》,最近一直在追讀。尤氏過來挨著坐下,手裏團扇輕輕揮動,賈珍扭頭看一眼:“怎麽不在老太太那邊呆著等消息?”


    尤氏把那邊的事情說了一下,賈珍聽著忍不住坐起,疑惑的問:“又來?還是真沒考好?”


    尤氏道:“這如何知曉?璉哥兒行事素來沉穩,沒有把握的事情,如何好亂講的。西府二房的珠哥兒,中了還好,如若落榜,怕是政二叔臉上不好看,珠哥兒少不得吃掛落。”


    …………


    貢院不遠處的酒樓,賈府包的臨窗桌子,賈珠早早坐著,遠遠的看著人群聚集。考完之後,最沒有把握的算經,似乎也都過得去,對自己的文章也很滿意,賈珠自覺今科穩了。


    得知賈璉回家後跟上次縣試一樣在家休息,賈珠並沒有心裏開嘲諷,這小子不是個東西,結果沒出來之前,可不敢再亂講點啥。沒見母親早就叮囑周瑞家的,讓她盯著那些長舌婦,管好下麵那些喜歡胡說八道的嘴巴。


    對於賈璉這堂弟,賈珠的心情頗為複雜。都說兄弟齊心,其利斷金,然而賈府現狀如此,注定是很難做到兄弟團結。將來王熙鳳進門後,二房教出一部分的管家權利,局麵應該會有所緩和。慶幸的是賈璉似乎不是個喜歡爭奪的性子。


    樓道上一陣腳步聲,滿臉【我不好惹】的賈蓉帶著四個家將上來,看見賈珠後立刻露出客氣的笑容,上前拱手問候,行禮時腰杆挺著:“見過珠大叔。”


    賈珠沒起身,安坐笑問:“怎麽,你也來看榜,是璉哥兒讓來的?”


    賈蓉臉上笑容不變道:“我就是來看個熱鬧!不曾見到璉二叔。”心裏話【等會張榜,讀書人一驚一乍,瘋瘋癲癲的戲碼,不看舉錯過了。】


    賈蓉沒摻和到這一桌,而是去了前麵的屏風後麵,打了個招呼就過去了。


    賈珠的幾個同窗忍不住低聲說了幾句閑話。


    同學甲:“賈璉同學師從當今張閣老,今科穩如泰山。”


    同學乙:“那些未必,曆次鄉試,青雲書院才是大頭,國子監可不好比。”


    同學丙,語氣擔憂:“青雲書院招生,優中選優,鄉試自然無甚敵手。”


    賈珠:……,心裏默默歎息【考官啊,要睜開眼睛啊,不能總偏心青雲書院。】


    隔壁的一桌上,幾個青袍長衫的少年坐在一起,其中一人開口朗聲道:“莫說是順天府,放眼全國,賈璉在鄉試中的算經不出意外也是第一,今科必中。”


    聲音很大,驚動了隔壁桌的賈珠等人,同時也驚動了屏風後麵的賈蓉和李亨。


    “此人怎麽敢胡說八道,去看看,他是哪個?”李亨隨著報社的發展,對一些言論高度敏感。什麽叫賈璉算經第一,今科必中?這是項莊舞劍,意在沛公。


    讀書人的心真黑!父皇無時不刻要與這些人鬥智鬥勇,太難了!


    身邊小內侍立刻要出去,賈蓉卻抬手攔著他:“我去吧,貴人不已露麵。”


    說罷賈蓉起身出來,招呼幾個家將跟著,上前幾步問:“方才說賈璉必中的人是哪個?”


    別看賈蓉在賈珍和賈璉麵前裝孫子,在外頭他是寧國府的嫡孫,唯一的合法繼承人。


    青袍少年那桌站起一個人,朝賈蓉抱手,嘴角冷笑道:“我說的,你待怎樣?”


    賈蓉氣勢十足上前兩步要說話,賈珠已經先站起道:“蓉兒,不可胡鬧。”


    賈蓉被他打算氣勢,微微皺眉後,曆練出來的沉穩還是使得賈蓉心平氣和的回應:“珠大叔安心,我就是來問清楚一下名號。”


    不等賈珠坐下,青袍少年已經冷笑道:“大丈夫行不改名坐不改姓,青雲書院林平。”


    聽他這麽說,賈珠張嘴動了動,坐下了。


    賈蓉卻盯著他看了數息,看的此人眼神躲閃後,這才淡淡道:“你若不搬出青雲書院的名號,我還能敬你是個好漢。所謂禍從口出,還望閣下謹言慎行,莫給自己招禍。”


    賈珠都看傻了,這賈蓉變化如此之大的麽?不學無術油嘴滑舌言語粗俗還能轉性子麽?


    林平還要說話,已經又有青袍少年站起道:“小公爺,在下李冬。林同學少不更事,沒管住嘴,在下替他道歉了。”


    賈蓉依舊冷冷的看著四人道:“我就是出來問個名號,你犯不著向我道歉,方才的話想到處嚷嚷,自然可以接著做,我也不攔著。”


    說話,賈蓉轉身就走,該死的鬼輪不到自己去救。政策是內閣通過,陛下最終拍板的,真當【非議朝廷,非議當今】是鬧著玩的?


    林平原地站著,麵無表情,似乎是在無聲抗爭,李冬聽了賈蓉的話,心裏懊悔不已。


    氣氛凝重之時,遠處人群騷動,有人在喊:“讓開讓開!”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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