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不長,門口響起了短暫而急促的汽車鳴笛聲。


    “去開門,貴客到了。”老僧抬起頭,枯瘦的手指向外麵指了指,再次叮囑,“不該看的別看,不該問的,別問。”


    這一次,葉天發現老僧竟然兩隻手都各長著七根手指,多出來的,一根在大拇指第二節上,一根在小指的第三節上。


    在江湖傳說中,雲貴川第一智者“十四大師”就是這樣,因有十四根手指而得名,其原先的法號、俗名卻都無人再記起。


    葉天沒有多說一個字,轉身出門,走進院子。


    當他拉開大門時,赫然發現門外竟然停著七輛車子,中間是一輛墨綠色的三菱獵豹越野車,圍在外麵的,是六輛黑色的奧迪轎車和十幾個黑西裝、戴墨鏡、雙手全都插在懷中的精幹年輕人。


    門一開,三個戴墨鏡的年輕人一擁而上,兩人架住葉天,一人對他進行了快速而有效的搜身,然後三人同時退開。


    獵豹車的前座玻璃搖下,有人問:“什麽情況?”


    負責搜身的年輕人回答:“沒事,正常。”


    獵豹車的後門打開,一個穿著黑色風衣的中年男人慢慢地下車,摘掉頭頂的黑色禮帽、鼻梁上的黑色眼鏡,旁邊立刻有人接過去。


    他那雙明亮若朗星的眼睛眨了眨,輕輕地咳嗽了一聲,用流利的阿拉伯語說:“都走開,我自己進去。”


    葉天的臉色一直很平靜,做了個“裏邊請”的手勢,低調地在前麵帶路。


    由“中阿混血麵相、阿拉伯語、大人物”這三個特點,他能有七成以上把握確定此人的身份,但同時又不免懷疑:“無為寺外,有什麽值得此人關注的?”


    所有人果然都留在門外,隻有中年人自己跟進來。


    “小兄弟,你貴姓?”他在後麵用中文問。


    葉天故意裝作沒聽見,加快腳步,進入書房。


    當他回身替中年人把住木門的時候,不經意地回望,大院牆頭上,至少已經布置了六個長槍狙擊點,剩餘的十幾人都舉著短槍,神情緊張地埋伏在牆根下。這種陣勢,更證明中年人的身份異常特殊。


    中年人不疾不徐地進門,冷冷地審視四周的情況。


    他的影子被燈光投射於門外,無限拉長,仿佛一位身高過丈的奇異巨人。


    葉天謹慎地向旁邊靠了靠,力圖不引起雙方的過度注意。他雖然不理解十四大師為什麽沒能識破自己這個不速之客,但心中始終保持警惕,生怕一切平和安寧的假象後麵隱藏的就是無聲處的一聲奪命驚雷。


    “來了?”老僧首先開口問訊。


    “十四大師。”中年人進門,向躺椅上的老僧先抱拳問候,後又深深鞠躬,彎腰超過九十度。


    老僧合上了手邊的書,冷冷地問:“你趕來這裏,有什麽話說?”


    中年人微笑著回答:“七年前,大師預言對了一切,雖然沒能救下我哥哥,但至少給我們指明了方向。現在,我又懷著無比虔誠之心,千裏迢迢趕來求教,還望大師慈悲,再給我指一條路走。”


    葉天靜靜地站著,臉上的表情沒有絲毫變化,但精力高度集中,耳朵豎起,把聽到的一切都記在心裏。


    第五章 末日預言者十四大師的末日


    “青龍,你錯了。”老僧淡淡地說。


    他叫出了訪客的名字,也印證了葉天心裏的猜測,來的就是令國際刑警組織、聯合國維和部隊頭痛無比的青龍,一條忽而潛藏於九幽之下、忽而翱翔於九天之上的真龍。


    “大師,我錯在哪裏?”青龍挺了挺胸,方方正正的國字臉上帶著灑脫的微笑。


    平心而論,這是一個相貌、氣質、衣著品位都無可挑剔的中年人,尤其是一舉一動之間透露出的貴氣,是無論如何都掩蓋不住的。


    葉天在以前執行秘密任務時,曾在不同場合麵對麵見到許多英倫皇室嫡係的年輕人,他們身上,就無時不刻不彰顯出高貴奢華之氣,那是一擲千金的暴發戶們所不能匹敵的。


    作為阿拉伯世界裏知名的貴胄之一,青龍受其哥哥紅龍影響頗大,雖然一直浪跡江湖,卻仍然有振臂一呼、千萬人響應的力量,是伊拉克國內為數不多的精神領袖之一。


    “青龍,聽我說,那件事已經結束了,流水浮沙,各歸各位,這就是最好的結局。那麽,你匆匆趕來無為寺,舊事重提,有意思嗎?人死不能複生,你今日就算傾盡全力,冒死改變伊拉克的國旗顏色,還有意思嗎?死去的人,屍骨早就腐朽,即便當日人民把他釘在恥辱柱上,時至今日,該流的血、該還的債都一一了斷了。他的心,在九泉之下已經變得無比平和安寧,何必再將他的靈魂喚醒?”老僧懷抱經書,枯瘦的肩因過度激動而微微顫抖著,雙眼中灼灼閃動著不知是憤怒還是惋惜的光芒。


    他說的沒錯,紅龍已經在絞刑架上垂首伏誅,阿拉伯世界裏延續了十幾年的烽煙戰火暫時平息,社會秩序逐漸走上正軌。兩次海灣戰爭,給一方人民造成了難以挽回的創傷,唯有時間能夠平複這一切。


    青龍突現,戰爭的幽魂似乎也跟著蠢蠢欲動,令葉天暗自驚心。


    “凡事,總有個錯與對、是與非吧?”青龍歎了一聲,慢慢地伸手入懷,取出一把鐵青色的轉輪手槍。槍在手,他整個人都變了,變得殺氣騰騰、殺機凜然。


    “你錯了,你哥哥做的一切也都錯了,人心向背,已經很說明問題了。”老僧斬釘截鐵般地說。他的雙手,橫壓在那本經書上,多出來的四指像四根蘊含著無限天機的靈符,顯得如此突兀刺眼、如此桀驁不馴。


    青龍一笑,哢嗒一聲掰開彈倉,卸掉五顆子彈,僅留一顆,然後用右手拇指發力撥動轉輪。


    “誰對誰錯,你說了不算,我說了也不算,由天意決定好不好?”飛旋中的轉輪突然歸位,那顆子彈究竟停留在哪個位置,誰都不知道。


    “你先來還是我先來?”青龍臉上的笑容全都消失了。


    葉天了解這種“俄羅斯血輪盤”的賭博方法,對賭雙方輪流向著自己的太陽穴扣下扳機,直到有一方被唯一的那顆子彈射殺為止。這種賭博,押下的賭注就是自己的一條命。


    “我們兩個,無論是誰倒下,都改變不了世界、國家和民族的命運。”老僧悲哀地說。


    “我始終相信,英雄造就時勢,而不是時勢造就英雄。阿拉伯大漠裏的旅人都知道,沙丘無常形,沙海無常寧,能讓人活著橫跨沙漠的,不是天,也不是神靈,而是人類自己。我哥哥死了,他拋下的旗幟,要由我繼續擎下去——所以,我一定要找到‘蚩尤的麵具’,讓整個世界都因我的崛起而顫栗。”青龍輕輕親吻了一下槍管,然後將槍口指向老僧的太陽穴,“十四大師,你不肯幫我,那就讓上天來裁決你的命運吧!”


    那時,葉天距離兩人不過五步,隨時都能夠阻止青龍殺人,可他什麽都沒有做。


    兩個人交談中涉及到的問題,已經上升到國家政治、國際形勢之類的大事,已經不是江湖規矩所能解決的。


    葉天本人對於“政治”問題很敏感,一直以來,他的行事準則就是遠遠避開那些東西,拒絕成為政治鬥爭的犧牲品。


    這個世界上有些事就是如此奇怪,越不想碰的事,越是偏偏找上他自己。


    “準備好了嗎?”青龍又問,右手食指搭在轉輪槍的扳機上。


    “生不由我,死,亦不由我,沒什麽好準備的。”老僧閉上了眼睛。


    “中國人說,天生我材必有用;我卻要說,我命由我不由天。無論上天做什麽決定,我都會憑著龍的力量改變這一切,讓所有的未知,全都掌控在自己手中。”青龍咄咄逼人地俯身向前,直視老僧那張皮包瘦骨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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