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神重臨,萬仙盟盟主被擒,生死不明。


    魔族士氣大漲,仙門接連慘敗,不過半月,玉京淪陷,仙盟瓦解。


    碧柯獨自踏上這片土地,看著秘寶閣中供著的碎玉。


    這是昆山玉最後一塊碎片。


    她將它拿在手中,指腹輕輕摩挲。


    分明多年夙願終於完成,可不知為何,心中卻空得厲害。


    她沉默許久,走出秘寶閣,俯瞰下方街景。


    隆冬時節,入目一片素白,曾經夜夜笙歌的玉京靜得落針可聞。


    她憑欄而立,忽然就想到一個人。


    一個死去的人。


    “隻可惜,好人,往往不長命。”


    她所有碎片合在一起,喃喃:


    “算我欠你的。”


    “答應你的事……我會做到。”


    光芒閃過,碎片間的裂縫消失不見,重新合為一塊晶瑩溫潤的美玉。


    昆山玉冉冉飛上天空,朝著某個方向不斷震顫。


    下一刻,比雪更加刺目的白光猛然亮起。


    虛空劇烈扭曲,似有什麽東西即將撕裂虛空降臨塵世。


    碧柯屏住呼吸。


    空中傳來一聲輕響,聲如裂帛。


    龐大陰影徐徐籠罩大地。


    抬頭看,連綿山脈緩緩浮現在上空,滿山遍野都是牡荊樹與朱紅的萆荔果。


    星星點點的木屋坐落其中,層層屋簷後方,隱約能瞥見神像一角。


    無數潔白的光點從遙遠的歸墟飛來,投入群山懷抱。


    碧柯眼中怔怔落下一串淚:


    “我可以……回家了。”


    下一刻,一道劍氣轟然劈中昆山玉。


    剛合體的昆山玉顫了顫,在碧柯幾乎絕望的目光中,碎裂。


    空中,小華山一寸寸化作塵煙,祝餘族殘魂的慘叫與悲鳴響徹天地。


    聖潔白光化作衝天怨氣,四散著墜入腳下這片蒼茫大地。


    碧柯慌忙伸手,拚命想要抓住它們:


    “不要……不要走!!!”


    可她還是留不住它們,就像她留不住曾經養過的兔子和花。


    一切,不過是徒勞。


    她身體輕微哆嗦著,轉頭看向那道劍氣的源頭。


    那是一個……意想不到的人。


    “言淵。”


    一段時日不見,青年瘦得厲害,行動間還帶著幾分大病初愈特有的孱弱。


    他挽了個劍花,懶懶道:


    “是我。”


    碧柯雙眼驟然通紅,幾乎泣血:


    “你……”


    她哽了一下,每個字都說得極為艱難:


    “我曾真心視你為友。”


    “真心?”


    言淵扯了扯嘴角,眼裏閃過一絲不加掩飾的恨意:


    “你忘了,當年折斷我劍骨的那隻赤鷩鳥,是你啊。”


    “也是你,將我的藥偷換成了蜉蝣夢,讓我害死了鏡弦,讓我心魔纏身,讓我迫不得已殺了宋攬風滅口,讓我走到了今天這一步。”


    “將我所有價值利用得幹幹淨淨,這就是你的真心?”


    他的聲音冷下去:


    “碧柯,你未免太過可笑。”


    碧柯緊緊抓著欄杆,指尖鮮血淋漓。


    好一會兒,她道:


    “我要殺了你。”


    她一字一頓道:


    “我要殺了你。”


    言淵咳嗽兩聲,蒼白的臉上洇開淺淺笑意,尾調微揚,隱約帶了幾分年少時的張狂:


    “恨我嗎?那就對了,我也是這樣恨你的。”


    “你毀了我的人生,我毀了你的‘得償所願’,很公平,不是嗎?”


    碧柯沒再說話,用力閉了閉眼,轉身離開。


    在她身後,滾燙火光驟然亮起,整座玉京城瞬間淪為火海。


    火光映亮了半邊天幕,無數雕梁畫棟皆付之一炬,隻餘一捧灰燼。


    風一吹,什麽也不剩。


    一如那些回不去的曾經。


    青年望著手中陪伴自己多年的靈劍,忽地歎息一聲:


    “真可笑。”


    也曾年少輕狂,以為隻靠手中劍便能蕩盡世間不平事。


    也曾酬盡知己,高朋滿座,以為世間事皆會如此圓滿。


    也曾心意動,對影希冀一生一世一雙人。


    到頭來,深恩負盡,死生師友。


    青年搖搖頭,擲了劍,任憑火焰將自己一點點吞噬。


    天地間唯餘一聲嗤笑。


    笑聲悲涼。


    ……


    魔族占據了大半個修仙界,幾乎所有宗門都遷去了南方天虞山一帶。


    戰況稍緩——


    主要原因是,魔尊謝沉舟失蹤了。


    自那一戰後,他再未出現在人前。


    世人皆言,他恨極了一個人,就算親手殺了她也難解心中之恨。


    故此追到了幽冥,想要連她的魂魄也一並絞滅。


    也有人說,他不恨她,他愛她。


    然而,傳言紛亂,誰又知其中真假?


    說到底,不過是茶餘飯後的笑談罷了。


    好在,沒了他,仙門終於得以喘息,與魔族打的也算有來有回。


    可很快,一件事再度打破剛平穩的局麵。


    怨靈。


    修仙界各地陸續出現祝餘族的怨靈。


    他們毫無理智,擇人而噬,縱然打散也會重聚。


    很長的一段時間,修仙界白骨露於野,千裏無雞鳴。


    各大宗門隻得一麵抗擊魔族,一麵加派人手保護百姓。


    所幸,祝餘族怨靈並不隻針對人族,同樣對魔族造成了影響。


    局麵再次詭異的穩定下來。


    逍遙宗。


    孤竹峰上的枯草又多了些。


    少年熟稔地扔了個火訣,將它們燒的幹幹淨淨,這才滿意。


    他理了理衣襟,信步向上走。


    經過兩棟小屋時,他腳步微頓,側過臉看了一眼。


    屋前長桌猶在,酒壇蒙塵。


    他不知想到什麽,發了一會兒呆,懷裏的花抱得愈發緊。


    回過神,他抿了抿唇,安靜登上峰頂。


    滿目枯黃。


    曾經這裏有一片柔軟的青草。


    等到夏夜,點點螢火會飛舞在上空。


    天上,還會有一輪又大又圓的月亮。


    可現在,這裏隻有一座孤零零的墳塋。


    墳前無碑。


    沈明朝又理了理衣襟,施了好幾個淨塵術,這才走到墳塋前,有些緊張地開口:


    “我今天很幹淨,臉上也沒有灰,你可不能再嫌棄我了。”


    墳塋無聲。


    他等了一會兒,將花放下,自己也盤腿坐下,仍向從前那般撐著下巴,百無聊賴道:


    “小桑,現在逍遙宗的菜越來越難吃了。”


    他道:


    “我想吃你做的雞翅了。”


    墳塋依舊無聲。


    這一次,他等了許久,忽然就紅了眼:


    “對不起。”


    “對不起,我連你的屍體都找不到,隻能立一座衣冠塚。”


    “對不起,我沒能……救你。”


    墳塋安靜看著哭泣的少年。


    天地無聲,唯有輕風微拂。


    許久後,他用袖子擦擦臉,對著墳塋露出個笑:


    “小桑,我要走啦,我得去保護修仙界了。”


    他站起身,拍拍衣裳上的灰,轉身離開。


    沒走多遠,他忍不住回頭,輕聲叮囑:


    “記得別忘了我。”


    說罷,他再無猶豫,挺直了背,大步下山。


    原地,墳塋靜靜望著他遠去。


    直到他的背影徹底消失不見。


    天地悠悠,雲散雲聚。


    蒼蒼露草鹹陽壟,此是千秋第一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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