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點一到,囚關白舒童他們的院落安靜,風卷葉片而過,隻有風沙唰唰聲,並不見大喜轎的影子。


    小方在房裏攔了白舒童,不讓她穿喜服,還從桌子上倒了一杯茶水給她,請她入座。


    茶水稀薄,隻有淡淡的味道。


    “白小姐,我們再等一會兒。這喜服,你得等去了南京給我們大隊長穿,而不應該浪費在這賊寨子裏,穿給那歹毒的二當家看。”


    小方看起來並不著急,茶水倒得緩,朝著白舒童輕輕一笑。


    白舒童接過了茶水,五指碰溫,心裏有疑竇,問,“你同明哥還有其他計劃?”


    小方搖頭,也點頭,歎息說,“以前總被上級教導不能打無準備的仗,這趟出來我也算明白了,我們不能孤注一擲,隻等明哥請來民主自主軍,一遇上了暴雨,隻能坐以待斃,甚至還得讓白小姐你涉險。我們前期計劃再周詳,商討得再多,遇點意外也沒有用,所以......”


    小方彎了下笑,話未完,把頭點了。


    忽地,寨子裏也響起了哨子聲,劃破寂夜,如波浪瞬間此起彼伏,到處在竄。


    聲音尖銳,並不是操練的動靜。


    他拇指向後指了下外頭,篤定而說,“來了。”


    誰來了?


    白舒童眉心聚起了小小的紋路,問,“明哥他們?”


    “不是。”


    有備選的計劃,但是白舒童毫不知情。


    她跟著也轉頭看出門外,院門口幾個看守他們的人耳朵一動,聽見規律哨聲,驚覺了起來,手上抓緊了毛瑟槍,戒備著。院落外道上一些悠閑走著的人,也炸跳,快步奔走,人影頓時相撞紛亂。


    就這騷動,二當家的喜轎是肯定來不了了。


    茶才喝了一杯,與屋內的閑裕相比,院門人明顯急匆無序,從內關了鎖,聚在一起盲頭蒼蠅般地商量對策。小方吹滅了火燭,站起,從腰間摸了一把槍,上了膛,在黑暗裏他吩咐白舒童聽到任何動靜都不要出去。


    “快則半個鍾內,慢則一兩個小時。請白小姐靜候,這茶水特意新煮過一壺,都是全新灌過的熱水,還請慢慢品。”


    可就這風雨欲來的態勢,白舒童能喝得下去嗎?


    不能啊。


    她拉住小方,“小方,你們到底計劃做什麽?”


    耳邊轟隆的一聲響,兩人都同時瑟縮了下,外頭的陣仗大得不像自衛軍的手筆,小方聽見炮響,趕緊要走。後頭的土匪巡邏兵從來都不允許他們擅自關門,發現異常,他們手指著,上前要來嗬斥。


    “等事情忙完了,我再同白小姐好好說。白小姐,您能在房裏,任何動靜都不出來嗎?”


    小方等著白舒童的允諾,不敢輕易離開。


    他知道沒有事先打招呼,依照白舒童的個性,如果擔心他們,是不會乖乖待在房內的。


    他不管後頭的勸誡,看著,等著,急著。


    白舒童瞧著後頭越來越近的人,眉眼微微蹙,心跟著緊張了下,趕緊點了頭,“好,我等,但你們千萬小心。”


    “一定全須全尾回來。”


    小方笑了下,應聲而關門。


    隨即院內好幾聲的槍聲,花火透過窗紙可見。


    白舒童手指捏著,坐回了茶桌邊,也不可能完全將外頭的聲響全部屏蔽了,爭吵聲突起,哨聲急,炮聲也大,機關槍聲更是越來越密。


    原本暗藍的天,時不時還炸出了花火,閃在窗沿,無一不再說著這預謀的事有多大,並不是擒賊擒王的簡單把戲。


    是半點沒有要給土匪喘息空間。


    她獨坐房內,身邊空無一人。


    外頭還不時傳來破空的尖叫聲,給這個夜添加了無數的未知。她心咚咚跳,還能聽見透過牆壁傳來的吳媽媽低低嗚咽聲,這一些些的動靜,讓她回想起在古村躲避土匪的那次。


    他們那晚藏在地窖裏,一夜止息不寧,村裏的壯丁全部都出動了,而第二日,古道青磚上全是紅痕血跡,家屬奔出在道上哀嚎哭泣。


    屍體一具具。


    年輕的,不年輕的,有家室無家室的,保家而戰,麵對著凶殘的土匪,英勇無比。


    可土匪殘暴,不僅要錢還要命,更不像打仗一樣,隻要占優即停,沒有規章可言。


    白舒童心亂。


    小方他們那麽有把握的樣子,應該不會有問題吧。


    可,真的也太難熬了。


    擔心著一幫人,又什麽都不能做的滋味,簡直是慢刀殺豬,刀刀慢慢在磨刀石上輕動,卻刮在心頭,恐懼痕痕難消。


    還是倒數著時間吧。


    從一開始數,等數夠了,或許心就不會焦了。白舒童緊緊地閉上了眼睛,雙手合十,抵扣在了額頭上,嘴裏不停地喃喃。


    -


    到第一百個六十秒,外頭炮聲停了,槍聲也停了,空氣裏彌漫焦煙味,鼻邊不適。白舒童從數數中抬了頭,站起來,判斷著外頭形勢,零星還能聽見附近屋舍的人咕咚落水聲和零星槍聲,看樣子還沒徹底停下。


    外頭也似乎有人見了動靜不大了,就跑了出去,哭聲在道上驟起,沙啞幽顫,淒淒厲厲。


    讓人心緊。


    “舒童妹子!”


    一聲高喊,屋門被踢開,聲音高亢,白舒童下意識地舉起了六寸白浪林手槍在前,對準門外人。


    馬先明對著槍口瞪大了眼睛,雙手高舉了起來,作了投降狀,又敏捷轉身避開到木門邊去,喊,“舒童妹子,是我,你明哥。別開槍,外頭安全了,我來帶你下山。”


    屋內安靜。


    馬先明見白舒童沒動靜,他就探出了個頭。


    隨即,門邊開花,迎了硬實的兩槍,木屑飛濺。


    馬先明嚇得夠嗆,抱頭趕緊縮了回去,人也不敢再隨意探頭。


    他趕緊更大聲,更簡潔地喊,“舒童妹子,是我!馬先明!”


    收斂起了點吊兒郎當的調調。


    裏頭停了三秒,又噠噠兩聲,繼續上膛,白舒童聽見了他報了家門,發泄似的,將剩下的四顆子彈,全都打在了馬先明在門邊若隱若現的腳邊。


    火花濺起,又瞬息而停。


    啪!


    白舒童在桌子上拍下了彈夾已空的手槍,起了氣,說道,“我知道你是馬先明。”


    果然,是拿他撒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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